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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小白楼:清宫旧藏与历代帝王图

时间:2023-07-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龙椅105cm×105.5cm×73.5cm,重约60kg。1924年10月23日,冯玉祥、胡景翼倒戈,发动“北京政变”占领北京。1922年,溥仪以“赏赐”之名将大批清宫旧藏运出,以书画法帖占大多数,盖因便于夹带,免得被警卫发现。然而,这种说法是存疑的。这是后世认为《历代帝王图》是阎立本作品的源头。这一年,周必大被任命为左丞相,进封许国公。南宋灭亡后,《历代帝王图》归入元朝内府。

惊梦小白楼:清宫旧藏与历代帝王图

1924年,一个法国商人在天津获得一座龙椅和配套的屏风(图3-25)。当时的文件显示,它们是皇家御用之物,出自盘山(今天津蓟州区)的皇家行宫。盘山毗邻清东陵,也是清朝皇帝前往承德避暑山庄途中的驻跸之地。盘山行宫位于盘山南麓,本名“静挹山庄”,乾隆九年(1744年)动工兴建,历时十年竣工。

图3-25 龙椅及屏风

清乾隆时代,公元18世纪中期,红木,金漆。龙椅105cm×105.5cm×73.5cm,重约60kg。现藏于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

1924年在第二次直奉战争期间,胡景翼部军队为筹军饷,以斥卖官产为名,在“静挹山庄”伐松拆屋、计亩卖地。同时,看守园官也争相抢夺,“静挹山庄”由此被毁。这座龙椅和屏风,应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流出行宫,后来失落异域,于1972年入藏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当时胡景翼为直系援军第二路司令,率部驻防京东,策应冯玉祥所率第三军在古北口的防御。1924年10月23日,冯玉祥、胡景翼倒戈,发动“北京政变”占领北京。政变后,冯玉祥授意摄政内阁通过了《修正清室优待条件》,废除帝号,驱逐清废帝溥仪出宫,这也为后来溥仪私携出宫的清宫旧藏埋下了流失的伏笔。

1922年,溥仪以“赏赐”之名将大批清宫旧藏运出,以书画法帖占大多数,盖因便于夹带,免得被警卫发现。但他从一开始就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也导致运出的珍宝跟自己的下场一般如孤魂野鬼,不知所终。

溥仪自己供述:“盗运活动几乎一天不断地干了半年多的时间,运出的字画古籍都是出类拔萃、精中取精的珍品……运出的总数大约一千多件手卷字画,二百多种挂轴和册页,二百种上下的宋版书……这批东西移到天津,后来卖了几十件。伪满成立后,日本关东军参谋吉冈安直又把这批珍品全部运到东北,日本投降后,就不知下落了。”

1924年11月,溥仪被“撵送”出宫并于次年2月潜至天津,住在日本租界内的张园。其间售出书画珍品几十件,还“赏赐”经手人,即其师父陈宝琛的外甥刘骏业,以资酬答。据杨仁恺著《国宝沉浮录》说,其中有《历代帝王图》卷(图3-26,彩图14)。然而,这种说法是存疑的。

图3-26 历代帝王图(局部)

绢本,设色,尺寸51.3cm×531cm,据传为唐代阎立本绘。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

《历代帝王图》,又名《列帝图》《十三帝图》《古列帝图卷》,描绘了西汉魏晋南北朝至隋代十三个皇帝的形象,入列者并非都是开国皇帝、圣贤王者,亦有昏聩之君、亡国之人,创作意图难以揣测。原作恐有缺失,抑或有补绘。画家以刻画表情神色来表现历代帝王的内涵与气质,细致入微,栩栩如生,寓意褒贬,令人联想其帝王生涯,功过成败宛若眼前。

《历代帝王图》卷上有宋以来历代名家、藏家题跋、钤印,并多有著录。最早的跋为北宋嘉祐五年(1060年)富弼所题。富弼时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要职,其题跋有“阎立本……正(贞)观中时为主爵郎,图此列帝像,大特妙观……王金吾家……”等文字。这是后世认为《历代帝王图》是阎立本作品的源头。

《历代帝王图》最早的著录见于米芾《画史》:“王球,字夔玉,有两汉而下至隋古帝王像,云形状有怪甚者,恨未见之,此可访为秘阁物也。”“王球夔玉家古帝王像,后一年余于毕相孙仲荀处,见白麻纸不装像,云杨褒尝摹去,乃夔玉所购,上有之美印记。”这些文字在《历代帝王图》的题跋中也可见到。

不过,富弼和米芾都未提及他们所写的“帝王像”是何情形。那么,《历代帝王图》上究竟画了几个帝王呢?之所以有这样的提问,是因为古画本身以及古画与题跋,都在传承中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拼接装裱。另据李光《庄简集》卷十七《跋阎立本列帝图》云,“阎立本《列帝图》,王贽家物”,但“或疑其非真”。由是我们也可知“帝王像”在1060年后的收藏者是王贽家族,王球(夔玉)是王贽的孙子。那么,在1060年之前又是什么情形呢?

《历代帝王图》最早言及帝王有十三位的,是周必大题于南宋淳熙十五年(1188年)的跋文(亦收录于《周益国文忠公集》与《益公题跋》),文曰:“阎立本画《列帝图》,凡十三人,嘉祐名胜杨之美褒藏之”。杨褒,一般的认为,他就是被波士顿美术馆资料显示的《历代帝王图》最早的11世纪中期的收藏者,与米芾《画史》所云“杨褒尝摹去”者是同一人。杨褒(生卒不详),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记:“华阳(今属四川成都)杨褒,好古博物,家虽贫,尤好书画奇玩充实中橐。”据米芾《宝章待访录》所记,杨褒曾任国子监直讲,“外舅王安国”。妻之父为外舅(《尔雅·释亲》),王安国的胞兄是宋神宗熙宁年间主持变法改革的宰相王安石。“妻之父”并非指妻子的父亲,而是伯父或叔父。那么杨褒的岳父就是王安石。《宝章待访录》成书于元祐元年(1086年)八月,即王安石去世后四个月,书中为何不提王安石而拿王安国说事呢?可能因为米芾与苏轼交好,而苏轼对王安石的新法持不同政见,因此米芾提到王安石就一肚子不痛快?我们不得不说,这种说法太有想象力了。事实上,在《历代帝王图》题跋中,富弼以及后来曾赏析并在卷上留名的韩琦、章衡、蔡襄等人,都与苏轼一样,属于反对王安石的政治团体。由此可见,宋代还是足见开明的,并不避讳奢谈前朝历代帝王故事和风流过往。

言归正传。不排除杨褒售予王球的《历代帝王图》中有他的摹笔,应是在宋室南渡后完成的,《历代帝王图》归吴幵家族(吴珏仪仲、吴祖忠)所有。据周必大淳熙十五年(1188年)的跋文,“吴氏子孙今寓赣,贫质诸市,过期不能赎。予兄子中为守,用钱二(卷上题跋写作五)十万,鬻以相示。初展视,而断烂不可触,亟以四万钱付工李谨葺治,乃可观。十三人中,惟陈宣帝侍臣两人,从者并执扇各两人,挈舆者四人,笔势尤奇,绢亦特敝,是阎真迹无疑。余似经摹传,故稍完好。”可见从吴氏后人手中买下《历代帝王图》的不是周必大,而是其兄周必正。次年(1189年),宋孝宗禅位给宋光宗,《历代帝王图》可能被作为贺献之物归入内府,卷上钤“中书省印”五方。这一年,周必大被任命为左丞相,进封许国公。

南宋灭亡后,《历代帝王图》归入元朝内府。王恽《秋涧先生大全集》及《书画目录》著录:“至元十三年(1276年)丙子春正月,江左平。冬十二月,图书礼器并送京师。敕平章太原张公兼领监事。寻诏许京朝官假观。予遂与左山商台符叩阁披阅者竟日,凡得书画二百余幅,今列于左……阎立本画古帝王一十四名:汉文昭帝、光武皇帝、魏文帝丕、蜀昭烈皇帝、吴孙权武帝炎、陈宣帝、陈文帝、陈废帝、后主叔宝、陈文帝、周武帝宇文邕、隋文帝、炀帝。前宋杨褒家藏,后入秘阁,富弼、韩琦题识其后。”这里有两位“陈文帝”,所以《历代帝王图》上是十四位帝王。想必不应是统计的失误,而是被周必大加装了一张吧。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陈文帝是从叔父手中继承皇位的,宋孝宗亦然,而且陈文帝和宋孝宗也被认为是其时代最有成就的皇帝,虽然都只是囿于江南的统治。如果真是这样,这加装的一张“陈文帝”新作后来被撤出了《历代帝王图》的序列。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有一幅宋画便一生可知足矣。我在这里为什么耗费大篇文字来讲传承与变迁?因为这是有资可循、能够复原的历史,不是演绎故事、贻害观众的纪录片和架空历史的穿越剧。

明代正统六年(1441年),大学士杨士奇等人编纂官修文献目录《文渊阁书目》,便载有“历代帝王图一幅”,可未知其详。明末,《历代帝王图》自内府散入民间,汪砢玉《珊瑚网》“名画题跋”有“项氏所藏帝王图”一说,项氏即收藏鉴赏家项元汴,浙江嘉兴人。清初顺治二年(1645年,又为南明弘光元年),清兵破嘉兴,项氏收藏散失。

与《历代帝王图》题跋对应的,还有清初孙承泽《庚子销夏记》(顺治十七年,即1660年)所记,阎立本《历代帝王图》“在李吉安梅公家。图中仅十三帝。汉昭文、光武、魏文帝、吴大帝、汉先主、晋武帝、陈宣宗、陈文帝、陈废帝、陈后主、周武帝、隋文帝、隋炀帝。肖貌皆如生。后题跋大半灭没。惟韩魏公蔡忠惠数人尚可辨。是周益公(周必大)家物”。

同时代的著录者,还有曾奉敕编纂《石渠宝笈》的沈初,他在其《西清笔记》中曾记曰:“余尝于江南见阎画历代帝王图卷,其气韵深厚。”清道光初年鉴赏家吴修《青霞馆论画绝句》载:“阎立本《历代帝王图》,自汉至隋,仅十三帝,绢本淡色,用笔浑穆,冕服之古,所不待言,览之使人心容俱肃……图载孙退谷《庚子销夏记》,藏金陵人家,乾隆间为宦游者购去。”“金陵人家”是谁?购去《历代帝王图》的“宦游者”又是谁?与之相对应的,是同时代的孙星衍《平津馆鉴藏书画记》:“唐阎立本十三帝图,此图今在吾乡蔡友石太仆家。”

蔡友石是清代嘉庆、道光年间的书画家和鉴藏家,《同治上江两县志》记载:“《白下琐言》:(南京)鸡鸣寺之阴,近台城处,有胥家大塘,蓄水冬夏不涸,环塘有田近百亩,蔡友石观察购为屋舍,名之曰晚香山庄,今废。”其子蔡小石是道光年间进士。《历代帝王图》有咸丰乙卯(1855年)三月二十二日李恩庆题跋:“昔与小石同在都门时,每相访辄出此图,恣其玩赏,自中外分辙,六七年来,梦寐之间,不忘名迹。今年春去甘凉,东至潼关,以疾乞退,待命两阅月,小石适以去秋观察此地,留余衙斋,急索观累日,并详记图内之状貌冠服及跋文款识,自诧奇缘,且谓主人曰:公家世宝,余乃分携而去矣。”并钤“臣庆私印”白文印一方。李恩庆是道光十三年(1833年)进士,或与蔡小石同科,他“详记图内之状貌冠服及跋文款识”载于《爱吾庐书画记》。同时期的鉴藏家李佐贤,在其《书画鉴影》中也转述了李恩庆的记录,他还写道:“阎右相历代帝王图卷。绢本,尺寸失记,浓著色,兼工带写,共十三幅,人高尺余。汉文帝、晋武帝、后周武帝形差大,陈文帝、陈废帝差小,汉昭文帝、陈宣帝、文帝、废帝、后主、隋文帝、炀帝貌甚文,余多威猛,衣饰各异,侍从较小,多元冠绯衣,或朱衣素裳,各幅皆有标题,而无款。”

据《历代帝王图》上题跋可知,“同治丙寅(1866年)九月朔,棣儿生之日,购得此卷,他日长成,其知宝藏否。林寿图识于西安藩署”。林寿图,闽县(今属福建福州)人,时任陕西布政使,他应该是从蔡小石或经李恩庆之手买下了《历代帝王图》。1917年,上海商务印书馆以画册形式完整出版了“闽中林氏收藏”的《历代帝王图》卷。其后,《历代帝王图》是否曾由林氏后人献给溥仪不得而知,是否委托刘骏业转卖也不得而知。最晚在1925年,《历代帝王图》成为梁鸿志的收藏,梁鸿志与刘骏业以及林氏是福建同乡。

梁鸿志出身官宦世家,清末曾中秀才民国后,梁鸿志拥护袁世凯称帝。袁世凯死后,梁鸿志投靠段祺瑞。1924年段祺瑞任临时执政,梁鸿志任临时执政秘书长,还任日本主办的东方文化事业总委员会中国委员。1925年11月梁鸿志辞职,寓居天津。据《历代帝王图》上梁鸿志“共和乙丑(1925年)秋日”“爰居阁无上珍秘”的题识,以及朱文“众异珍藏”、白文“梁鸿志”钤印推测,似乎正是他刚到天津寓居后购得了《历代帝王图》。

1929年,《历代帝王图》在日本东京展出,日方曾有意购买,但因价格没有谈拢而作罢。1931年,梁鸿志将《历代帝王图》卖给山中商会。同年,山中商会的纽约分店将此画卷卖给波士顿美术馆,9月3日正式入藏。实际上,是美国画家、收藏家登曼·沃尔多·罗斯与波士顿美术馆共同出资购买了《历代帝王图》,资金据说是“数千美元”,按照英文的表述,可能是数十千(数万)甚至高达数百千(数十万)美元。登曼·沃尔多·罗斯是波士顿美术馆的董事,与该馆交集密切,《历代帝王图》可视为他的捐赠。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溥仪自天津经旅顺至奉天(今辽宁沈阳),次年在日本的扶持下建立伪“满洲国”,他从宫中盗运出的珍宝也随即运到,书画、挂轴存放在长春伪皇宫东院图书楼,俗称小白楼。此小白并非源自皇太极的坐骑小白,而是因面积不大、外墙灰白斑驳而得名。1945年日本战败,溥仪仓皇出逃。兵荒马乱中,小白楼遭到守卫的伪满军兵盗窃、抢劫,大批书画珍品或毁于抢夺,或不知所终,或四散流出,几经转手,各自流落天涯。

在这些流失的文物中,就有《职贡图》。有说1922年梁鸿志避居天津时,半骗半买收获了唐代《四夷朝贡图》,传为《历代帝王图》的作者阎立本所绘,后转手卖给一个叫岩崎的日本富商,从中赚得30万银元。这个岩崎,或恐是附会日本三菱财阀第四代社长的岩崎小弥太。(www.xing528.com)

但《四夷朝贡图》一事,有待考究。该画作描绘的应是藩邦属国觐见朝贡的情形,一般称作《职贡图》。传阎立本及其兄阎立德,均有《职贡图》传世,且都在长春“小白楼风波”中被盗抢而去。

传阎立本所绘《职贡图》,鉴定为宋人摹本,原为奉天行宫(沈阳故宫)旧藏,绢本设色,绘藩属之众26人各持朝贡宝物,与故宫博物院台北分馆藏阎立本绘《职贡图》相类,但有宋徽宗赵佶题签,清乾隆帝题:“画则神气英爽、结构精严,即非立本真迹,亦必在五代以上之作。”1947年,天津古玩商靳蕴清从监守自盗小白楼的伪满军兵何义、王恩庆手中购得此图,后转售给北京韩某。

传阎立德《职贡图》,绢本设色,系南朝梁元帝萧绎所绘《职贡图》的摹本,此见于《石渠宝笈初编》著录。萧绎原本已不存,该摹本有残缺。此图从小白楼流出后,被时任东北保安副司令长官的郑洞国从古玩商处购得。20世纪50年代,郑洞国夫人经手转让此图,上海市文管会代南京博物院收购,20世纪60年代调入中国历史博物馆,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一般认定此图为宋人摹本。

自古藏品多聚散,乱花渐欲迷人眼。小白楼风波中散失的清宫旧藏古代书画珍品多达千件,能回归故宫或入藏国内博物馆,实至名归,适得其所,何其幸哉。

不幸者,又何其不幸。参与盗抢小白楼的伪满军兵王恩庆,颇有生意头脑,他以天津为据点,除了贩卖自己抢来的书画,还充当其同伙的掮客,而且他行事诡秘,只跟京津的个别古玩商和主顾交易,以免树大招风。他经手倒卖的书画有44件,也不乏三倒五转之后流失海外的传世名迹,比如《三世人马图卷》(图3-27,彩图15)。

图3-27 三世人马图卷(局部)

纸本,设色,全卷尺寸31.1cm×890.3cm,画幅30.2cm×178.1cm,元代赵孟、赵雍、赵麟绘,现藏于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赵孟,字子昂,号松雪道人,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宋太祖赵匡胤第十一世孙。南宋灭亡后入仕元朝,官至一品,卒赠魏国公,谥文敏。他家学渊博,书画造诣极高,被称为“元人冠冕”,且承上启下,开后世文人画之风尚。《三世人马图卷》为赵孟子孙三代所制,皆以一人牵一马命笔,藏家将三幅接裱合装成一卷,遂成大观。

第一幅为赵孟“元贞二年(1296年)正月十日作,以奉飞卿廉访清玩”,画白马一匹,丰满俏丽,不失动感。虽为写生玩赏之作,信手拈来,写真情态,小品之中见大手笔。此幅后被谢伯理收藏。谢伯理,又名伯礼,号履斋,祖籍陈留,居云间淞江淀湖里,移居泖上,元代末期曾任松江(今属上海市)同知。

第二幅为赵孟之子赵雍于至正十九年(1359年)八月画青斑马。此时他寓居杭州,谢伯理托人带去赵孟所绘《人马图》并请他续作一幅。赵雍年已七旬,慨然而作,所绘之马体态健硕,性情恭顺,欣悦和感怀之情流露画中。

第三幅为赵雍之子赵麟于至正十九年(1359年)十月画桃花马。谢伯理既已得到赵孟父子《人马图》,当时赵麟又在江浙任职,正是成就三代同画之佳构良机。谢伯理遂在赵雍成画后一个多月,就请赵麟续作。画中之马形态颇似赵雍之作,而右前蹄抬起,意在跃跃欲试。

三幅画中,马前皆有一人执缰,体态、相貌、服色、动作、神情各异,相同的趣味,不同的思想,各有千秋,彼此呼应,相得益彰。时空跨越六十年,祖孙三代丹青合璧,堪称奇迹,玉成此杰作的谢伯理,用心良苦,是个大雅。

谢伯理之后四百年间,《三世人马图卷》为历代藏家追捧,题诗、钤印众多,流传有序。明代僧人善住诗云:“魏公三世写人马,紫燕青骢白鼻䯄。头络黄金趋伏枥,蹄翻碧玉踏飞花。奚官有若来沙漠,神骏无殊产渥洼。貌入丹青传世久,何当捧献帝王家。”

没想到此诗一语成谶。在清代,《三世人马图卷》被乾隆帝收入内廷,命之“宜子孙”,列入上等珍藏。后来嘉庆帝和溥仪均在画上用印,凑成三代御览之宝。然溥仪之后,此画卷不复有三,命若浮萍,随波逐流。

王恩庆以微小代价,从伪满军士兵李德林手中买进《三世人马图卷》,通过长春古玩店主李植甫和北京琉璃厂墨宝斋古玩店马保山,经伦池斋靳伯声转手卖往香港,又经周游、朱朴(朱省斋)、张大千递藏。

朱朴,字朴之,号朴园,江苏无锡人,1947年移居香港,改号省斋。据其《书画随笔》中所记,流寓香港的书画收藏家谭敬,欲以黄金十条购入此画,却因突发车祸,未得如愿。谭敬1948年赴香港,不久后因车祸卷入人命官司,1950年回上海,此画卷遂为藏家周游购得。书中又记:“周游获此卷后,邀其与(张)大千前往共赏,复详录尺幅及历代题识等。”书中还记:“去年冬天,我(朱省斋)在东京获得周氏有将全部收藏出让的消息,当即告以大千,并深以无力得此念念不忘的名迹为恨。不意一月以后,我接到大千于赴欧途中于曼谷寄来的一信,其中有一段如下:‘周氏所藏名迹精华,此次殆已全部为弟所得。尊赏《赵氏三世人马图卷》,亦已代为垫款购得,容当面奉。想吾兄闻之,必将浮一大白也!’”

1956年,张大千在日本东京办画展后赴欧洲,朱省斋请张大千垫款从周游手中购入《三世人马图卷》。不料此后两人失和,朱省斋对此事则有了另一番心情的描述,其《十年来在港所见书画十大名迹录》文中记述:“此卷原为清宫故物,为赵氏传世之一大剧迹。七八年前(1948、1949年间)流到香港,为周游所得。邀往观赏,为之击节。三年前(1956年)我在东京,听得周氏有将此卷出售的消息,喜出望外,当即以告张大千(因其时彼适将有香港之行),他答应为我垫款以购之。但是他后来购得了,随即瞒了我,一转手就以重价卖到美国去。从此国宝外流,重归无日,真是可惜!”

但是,不管朱省斋如何讲述张大千独闷儿了《三世人马图卷》,此画卷上有“梁溪朱氏省斋珍藏书画印”,可见朱省斋是过了手的,但最终还是入了张大千的收藏。近代就画坛高峰而言,有“南张北溥”赞誉,即张大千和溥心畬。若视藏品如过眼云烟,二人亦有一拼,只是处境、心态不同。

自小白楼流散的书画珍品,张大千曾购藏若干,最知名者当属五代南唐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和董源《潇湘图》。此同时代的两幅杰作,一个工笔人物,一个写真自然,一个纵情声色,一个肆意山水,不同风格同样境界。一生中能见半张董源的画便可知足了,《潇湘图》乃董源真迹,张大千自北京琉璃厂玉池山房购得。有人说《韩熙载夜宴图》乃宋人摹本,岂不知此画中藏有天机不可泄露,非临摹者所能参透。1952年,经由“香港秘密收购小组”负责人徐伯郊,张大千将《韩熙载夜宴图》和《潇湘图》以低价转回国内,传为美谈。有人说张大千为移居南美筹措经费才脱手这两幅稀珍,那他如何没过两年就有钱了,能把周游所藏名迹精华悉数拿下?此权当托词,殊不知张大千别有一番良苦用心不便直白。张大千收藏的名作之上,可见钤有“鸿嫔”“鸿嫔堂记”“徐氏小印”,此为徐雯波之印章。徐雯波,成都人,18岁嫁给年近五十的张大千,成为其第四任妻子,视张大千为偶像,也是其创作的主题和灵感。大师背后必有一精明佳偶,此话当真。

张大千往往在其收藏的名作上加盖闲章,以《三世人马图卷》为例,他钤有“不负古人告后人”、“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别时容易”“球图宝骨肉情”等印,不比乾隆帝“三希堂精鉴玺”“乾清宫鉴藏宝”有章可循,却不失为悟透收藏之真知灼见,可供后世自省。

张大千购藏或经手清宫散佚书画,如北宋黄庭坚《廉颇蔺相如合传》草书长卷、南宋赵孟坚《梅竹谱三诗》、南宋传刘松年仿高克明《溪山雪意图卷》、传南宋初年赵伯驹《六马图卷》(图3-28)、元代赵孟《九歌图》等,以及历代名家书画,如宋徽宗赵佶《翠竹双禽图》、南宋李结《西塞渔社图》、元代盛懋《秋林渔隐图》、元代倪瓒《秋林野兴图》、元代唐棣《滕王阁图》、明代仿赵孟《草书湘帘疏织七绝诗》、清代朱耷(八大山人)《山水图》册页、清代石涛《秋林人醉图》、《山水人物图》册页,还有自己的画作,转售给美国人“汉光阁主”顾洛阜。

图3-28 六马图卷

纸本,设色,尺寸47.1cm×647.1cm,画幅46.2cm×168.3cm。传南宋初年赵伯驹绘,张大千题跋,钤印九方;徐雯波钤印二方。顾洛阜捐赠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顾洛阜家境富有,无子女传代。在20世纪40年代东亚大局动荡中,他脱颖而出,成为西方以巨资收购国宝级中国法书的第一人。顾洛阜还从香港收藏家处购得五代《别院春山图》、北宋郭熙《树色平远图》、北宋米芾《草书吴江舟中诗》、北宋李公麟《豳风图》、北宋《杂阿含经卷第二十五》、元代鲜于枢《草书韩愈石鼓歌》、元代吴镇《芦滩钓艇图》、明代文征明《东林避暑图》等清宫散佚书画名作,除北宋乔仲常《后赤壁赋图》在1983年以27万美元转让给美国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外,其所藏宋元明清历代书画和其他文物艺术品,于1988年悉数捐赠给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自小白楼散佚的清宫旧藏书画,流失到海外者约百件,其中以美国博物馆入藏为盛,虽不及总数的十分之一,但均为历代名家传世收藏,进而成为宫廷珍赏,其艺术价值自不可估量。正所谓珍藏易主知多少,聚散春风何处寻?书画自古是最高品位的收藏,构成了帝王系雅好与收藏聚散的史话,是中国收藏史和文物流失史最具传奇色彩的篇章。怎奈神品一去杳如烟,纵有千言万语,总如浮云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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