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我在朋友康妮家里,我们一起谈论《老友记》和婚礼。那是2017年的秋天,一个月前我刚结婚,再过几周就是她的婚礼了。在我的同龄人中,康妮是我认识的《老友记》最铁杆的粉丝——这便能说明一些事。未婚夫用戒指求婚后,她觉得他也应该拥有一些漂亮的东西来纪念这种场合。他选择了订婚文身,康妮立马便知道该文什么内容。“这是我对爱最纯粹的理解,”她告诉我,“龙虾。”
康妮从一开始便很坚持。“我看着《老友记》长大,对它十分着迷。”她告诉我。她小时候在明尼苏达,把卧室的墙壁漆成紫色,周末去商场找瑞秋同款的娃娃T恤。她也希望有一天能搬到曼哈顿,在时尚界找到一份工作,而《老友记》让这一切看起来那么具有可行性——成年、事业,还有纽约。“那是我对20多岁年轻人的第一印象:住在大城市里,真诚地喜欢彼此……搬到纽约并不会是一件可怕的事。诸事顺利。”
当康妮在纽约有了第一套公寓时,她像莫妮卡一样买了个相框挂在门上。“只不过,我是用对讲机挂的,因为我不能在门上钻洞。”刚到纽约的时候,康妮经常借《老友记》寻求安慰。当然,生活比电视里展现的要艰难得多,但是她一步一步地在纽约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并成功地当上一名时尚作家。10年后,她做到了。她也找到了自己的“龙虾”,即使他更喜欢《宋飞正传》。在真正的纽约经历了真正的成年生活后,《老友记》仍然是她熟悉的老友,是她不堪重负时的精神慰藉。她开玩笑说:“它是我的眼用安定。”
如今再过几周就是她的婚礼了,我以为她每晚都会看一集《老友记》。是吗?“不,”康妮回答我,“其实我这几天看得越来越少了。”这不代表她不再喜欢这部剧了——这个女人可是在她未来的丈夫身上文了《老友记》里的龙虾呀——她只是不再需要它了。“也许是因为我现在比剧里角色的年龄大了吧。”康妮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离开了《老友记》,她只知道它现在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她很快补充说,“如果电视里在放,我不会拒绝。”
一开始听到忠实粉丝这样说,我很吃惊。但是,当我回顾《老友记》本身的中间几年时,一切都释然了。那天晚上在她的公寓里,康妮就要开始人生的新篇章,和丈夫组成新家庭。我也是。我们生命里,朋友亲如一家的时期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结束了。
《老友记》结束的开始发生在它的第五年,钱德勒和莫妮卡相爱了。在第六季,他们先同居又订婚,剧情进一步发展。到了第七季他们结婚时,《老友记》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虽然该剧后续还有三季,但它再也不是一部关于六个年轻、不安、单身成年人的电视剧了。事实上,从第五季到第七季,《老友记》到达其巅峰,然后开始走向该有的结局。
《老友记》史上最伟大的一集是第五季的《恍然大悟》,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但这是对的(1)。它纳入了《知识竞赛》一集中全部有“梗”的内容并更上一层楼。如果《知识竞赛》是《教父》,那这集就是《教父2》。
主演们在这一集里再次陷入自己制造的荒诞游戏中。此时,瑞秋和乔伊已经知道了莫妮卡和钱德勒的关系,但是,出于某种原因,这仍然是个秘密。为什么呢?原因不再那么清晰,但这有助于制作好电视剧。对乔伊来说,守护这个秘密就是一场噩梦,当菲比最终发现后,乔伊提出停止这场无休止的虚构游戏不无道理。菲比建议:“或者,我们可以不让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了,给自己找点乐子。”这显然是很有乐子的。
带有些许戏弄(菲比和钱德勒调情,让他局促不安)的开局很快演变成一场有关意志、智慧和性的跨公寓战争。几分钟后,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在那种情况下,这已经不重要了。罗斯是个例外,他正忙于自己的竞争,试图通过智取胜过潜在租客,以讨好“丑裸男”把他的公寓转租给他(2)。等到他们知道的时候,我们完全糊涂了——但是,谁在乎呢?!
和《知识竞赛》一样,由亚历克萨·荣格编写、迈克尔·莱姆贝克导演的《恍然大悟》让观众们笑得歇斯底里,甚至在拍了十几次之后也是。主演们也很难绷着脸完成拍摄。莱姆贝克回忆说:“库卓总是第一个笑场。”以逗笑搭档闻名的派瑞,也几乎没能控制好。一些排练时没有通过的场景让他们忍俊不禁。在上演库卓的“色诱”舞时,其他演员催她尺度再大一些,使之更加怪异。甚至在成品里,“可以看到派瑞在笑,”莱姆贝克说,“如果你一直盯着他,就能看到他眼神的闪烁。你可以看派瑞,当时的场景应该是钱德勒不知所措,但是派瑞觉得很有意思。”
这里精彩绝伦:库卓和派瑞一直都处在笑的边缘。这是一个完美的场景,但差点就变成花絮。没人不喜欢花絮——电影结尾处的笑场集锦,或者《周六夜现场》中演员笑场时的小品。这是观众能看到主演们也乐在其中的时刻,是幻想和现实之间界限的模糊。尤其在《老友记》里,这些笑场至关重要。观看派瑞和库卓——钱德勒和菲比,在一个场景中表演这个场景,两人都尽最大努力让对方笑场——这种欢乐势不可挡。这就是这一集——其实是这一幕——包含许多非比寻常的爆点并成为本剧巅峰的原因。它印证了我们的愿望:这些虚构的友谊一点都不虚假。
“《老友记》的卖点之一,是我们相信他们在镜头之外也是朋友。”伊莱恩·路易告诉我。路易(读者最熟悉的名字是兰尼)是一名娱乐记者,专攻八卦媒体社会学。她指出,《老友记》有很多卖点,最主要的当然是其高水准。但是主演们之间高度公开的关系是另一个重要的资产——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并在媒体面前积极增进他们的关系。“在各种版本的逸事里,三个女人总是一起吃午饭,”路易说,“我清楚地记得其中一些故事——安妮斯顿和考克斯总是吃同样的东西。我记得是火鸡沙拉,就是这么具体。”
放有鹰嘴豆和火鸡的柯布沙拉——也叫火鸡培根。我也记得。事实上,过去的20年里有数百篇基于《老友记》幕后轶事的文章问世,甚至还包括食谱和饮食计划(3)。就八卦而言,这似乎不够刺激,但它表明了《老友记》与媒体之间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共生关系。像沙拉这样的小故事无疑是电视剧流行的一个因素。“当说出这样的细节——她们总是一起吃午饭,吃同样的东西——会给人们有一种亲密感,”路易说,“这让人产生这样的幻觉:我们每周四晚上所看到的其实就是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样子。这很有说服力。”
《老友记》是在名人娱乐新闻业快速发展的时期日渐成熟的。像《首映》杂志和《娱乐周刊》这样的媒体为主流读者报道行业新闻,使幕后故事像电视节目一样引人注目。与此同时,《美国月刊》转变为《美国周刊》,并把镜头转移到名人的私生活中,将其过分放大。这是名为“明星与我们一样”的时代的开始,消费者降低了对演员最迷人、最难以触及的一面的兴趣,而更渴望看到他们翻垃圾的样子。“名人和平民之间的距离开始缩小。”路易解释道。但这并非在所有方面,没有人真正希望明星和我们没有差别。这一切也都是理想的常态。明星和我们一样,但要更闪亮一些。
《老友记》从一开始就和媒体合作得很好,欣然接受了名人和角色之间模糊的界限。路易列举了茱莉亚·罗伯茨于第二季出场的例子。罗伯茨饰演的角色作为钱德勒喜欢的对象现身,而彼时小报恰好在报道她和派瑞的绯闻。“这更加模糊了现实和艺术之间的界限,”路易解释说,“因为作为一名观众,你会说:‘哦,天哪,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约会呢,那就让我在这半个小时里观察观察他们的合拍程度,让我看看他们是如何望向彼此的。要是他抓住她的手,她是怎么朝他眨眼的。’”粉丝们总是想朝帘幕后瞥一眼——有时候,《老友记》似乎是要故意打开这张帘幕,不管是在屏幕上还是在印刷品上。主演们越是出名,他们的个人生活就越是吸引人。
第五季结束后不久(莫妮卡和钱德勒差点就在拉斯维加斯结婚了,结果被罗斯和瑞秋的醉酒婚礼抢了风头),柯特妮·考克斯嫁给了演员大卫·阿奎特。《人物》杂志以一篇文章——《朋友和爱人》,详细回顾了该事件的始末。《人物》自身也加强了对名人的报道,以与《美国周刊》之类的媒体抗衡——不过,他们努力把这件事做得很体面。《人物》使用一位记者所说的“公关友好策略”(或者被他人称作“拍名人马屁”),通常选择那些看起来积极或有益的故事:坏男孩变成了居家好男人;小明星终于寻得真爱。《美国周刊》报道了名人们难堪的分手和出轨,但在《人物》中,每对新婚夫妇都是命中注定的,每段婚姻都是幸福的,直到以和睦的离婚收场。
《人物》这种“将明星塑造成观众想要的样子”的策略非常适合《老友记》,《老友记》对《人物》也很有帮助。这份杂志报道了类似沙拉逸事的各种故事,并用与演员有关的封面故事横扫大众。正如路易所指出的,多数电视剧和电影只有一两位明星,但《老友记》“有六个人来构建故事”。他们都有一个内在的角度,与该杂志让人感觉良好的精神相匹配——《老友记》里的朋友们在生活中真的是朋友。这是每个故事的主线。当丽莎·库卓怀孕的时候,据《人物》报道,她的老友们“聚集”在她身边,帮她洗澡,还提出要帮她看孩子。当安妮斯顿的感情出现问题时,马修·派瑞是她“可以依靠的肩膀”。即使在报道派瑞与酗酒和处方药成瘾作斗争时,《人物》也要提醒读者,他的老友们会一直陪伴着他。正如标题所说,他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朋友”。
友情是该杂志的重要故事,这当然不会给这部电视剧造成什么损失。报道考克斯结婚的文章,没有太多关注婚礼而主要关心考克斯五位朋友的出席。其中还有一位带了布拉德·皮特作为男伴出席。
那时,距安妮斯顿和皮特首次同框已经过去一年多,但两人均未公开承认关系。在两人正式现身参加1999年艾美奖颁奖典礼前,《人物》便声称两人已经订婚并找好婚礼策划人,标题夺人眼球:《布拉德和〈老友记〉》。两人在一起之前不久都公开分手了——女方与泰特·多诺万(饰乔书亚),男方与未婚妻格温妮丝·帕特洛(剧中就是格温妮丝·帕特洛)。
帕特洛与皮特在一起时,两位是公认的金童玉女。他们就像肯尼迪夫妇(4)、丽兹和迪克(5),不过是金发的。媒体笔下,帕特洛是一位公主,集优雅与旧派好莱坞魅力于一体。而安妮斯顿是个邻家女孩——这正是皮特需要的。《人物》杂志援引了一位匿名“《老友记》内部人员”的话:“安妮斯顿是格温妮丝的反面:格温妮丝喜欢外出,魅力四射;安妮斯顿相反,她毫无魅力可言。”
帕特洛是电影明星,安妮斯顿是电视明星;帕特洛是金发,安妮斯顿发色没有那么金黄。安妮斯顿出演史上最受欢迎的电视剧之一,这不重要;她成为全世界时尚美丽的标杆,这也不重要。当媒体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时(在另一位电影明星出现前,媒体永远都会这么做),安妮斯顿只是穿牛仔裤的甜心派,她出局了。这种从一开始就固定了的朴素形象产生了强烈的影响。大卫·怀尔德早在1995年采访她后就注意到,“我认识的每个人都想问,‘怎么回事?她居然是单身?’每个人都觉得她就像高中里真正漂亮的女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漂亮,但别人都知道”。
布拉德·皮特,这个好莱坞舞会的国王出现并终于注意到了她。至少不管真相如何,媒体都会这么写。很快,他们真的订婚了,而且皮特最终会在《老友记》里奉献自己传奇般的客串。扮演了五年邻家女孩后,安妮斯顿的身份是不可动摇的。她和瑞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有人都和这部电视剧紧密联系在一起。
“我们都拍过电影,然后意识到,不不不不,这里才是我们的家。”《老友记》第六季制作期间,《人物》引用了派瑞的这番话。该杂志的一位编辑宝拉·琴,在拍摄《钱德勒哭不出来》期间连续到访了一星期。琴观察到,在这么多年之后,主演们似乎比以前更亲密。女主演们在片场互相玩对方的头发;像往常一样,“演员们拍摄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逗笑对方”。琴描绘了一个苦乐参半(但大部分是乐)的画面。主演们的合同即将到期,这意味着理论上来说这就是《老友记》的最后一季了。他们似乎都在成长,继续着自己的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涯。考克斯结婚了,勒布朗和安妮斯顿双双订婚,库卓其实正处于她电影生涯的上升期。他们不再于周四晚上出来一起看《老友记》。而且,正如史威默对琴所说的那样,一切都自然而然地改变了,“当我们都变老时,我们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其他重要的人,我们之间的互动自然也发生了变化”。他们都已经30多岁了,步入了新的阶段——朋友不再时刻在身边了。但当他们在片场相聚时,从前的化学反应还在,好像没有人会说再见。
荧幕上的互动也在转变。瑞秋在《罗斯拥抱瑞秋》一集中对罗斯哭诉:“莫妮卡和钱德勒真的要搬进来了,我得搬出去,一切都在改变。”这一伤心又太过合理的瞬间迅速被一整季搞笑、毫不悲伤、坚持没有任何改变发生的剧集抚平。瑞秋首先搬去菲比家,有利于设定两人间的有趣情节,如《药剂师的桌子》(6)。之后,她搬去乔伊那里住在钱德勒的旧房间。相当于她基本上又和莫妮卡一起生活了,一切差不多回归正常。
这一季让四个单身角色承担了更多搞笑的责任。尽管不再有全体参加的游戏,经典的《老友记》瞬间还是不胜枚举:瑞秋在甜点里放牛肉;罗斯与莫妮卡在迪克·克拉克的新年摇滚夜狂舞;乔伊……好吧,乔伊喜获新室友吉妮——不久便赶走了她,然后便没有再提的必要。乔伊还参演了一部新剧,名叫《麦克和奶酪》,也不必提。对六个完全成年的人来说,这些也许过于喧嚣却是必要的内容,能将注意力从莫妮卡和钱德勒进入更深层关系的事实转移到别的地方。《老友记》第六季的水平依旧很高,但没有什么能像以前一样简单有趣了。要把所有人聚在一起越来越难,最终分开才是好事。
这一季的中间集为《假想篇》,即讨论“要是……”的剧集。要是瑞秋和巴瑞结婚了会怎样?要是罗斯和卡罗尔没有离婚会怎样?要是乔伊仍然是肥皂剧明星会怎样?要是钱德勒成为作家会怎样?要是菲比从事金融业会怎样?要是莫妮卡还是那么胖会怎样?
需要明白的一点是,这不是莫妮卡,而是胖莫妮卡。胖莫妮卡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角色。其他五人在“假想篇”中着装不同,但终究还是一样的人,而这也基本是该集所要说明的重点。但胖莫妮卡与自信、成熟、多面的莫妮卡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胖莫妮卡只有一面,那就是胖。她用笨笨的鼻音讲话,一听到有糖果就雀跃;她从未谈过正经恋爱,没有过性行为;她的全部生活都围着食物转,而非像莫妮卡那样,是一位能做出最美味的鸭汁花椰菜的主厨;胖莫妮卡一见到蛋黄酱便张大嘴巴尖叫,身上永远装着巧克力棒。我们第一次在第二季中的舞会视频里见到的并不是胖莫妮卡,她还是莫妮卡——肥胖时期的莫妮卡。她的肥胖在那一集里只是用来充当笑料,和瑞秋那时候的鼻子以及罗斯20世纪80年代的发型一样。真正的胖莫妮卡首次出现在第五季的《感恩节大回顾》一集中,通过这一集我们了解到,莫妮卡偷听到钱德勒嘲笑她后,出于羞耻心减肥。然后她一变瘦,他就喜欢她了!
在如今这个身体自爱成为流行概念(也许还不能称作流行运动)的时代,莫妮卡是一个极端化的角色。老派的肥胖玩笑和同性恋玩笑一样被认为是不礼貌、幼稚的,但人们仍然嘲笑他们。像恐同症一样,反肥胖偏见的心理在美国仍然根深蒂固。如果不是的话,那么胖莫妮卡就会是莫妮卡了。
胖莫妮卡的所有形象都是经过过滤的,在观众接受范围内,就像卡罗尔和苏珊一样——两个结了婚的女人却从不亲吻对方。只要胖莫妮卡是个玩笑,她就可以被接受,就像剧里另一个肥胖的角色:“丑裸男”。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抱有这样的想法。很多人非常喜欢胖莫妮卡,包括现实生活中的许多肥胖女性。作家兼演员玛蒂尔达·格雷格发表过这样一篇文章,讨论该角色如何成为自我接受的榜样。“胖莫妮卡能大笑,胖莫妮卡有欲望。哦,胖莫妮卡的欲望太棒了!没错,她总是在吃,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她在任意情况下都能吃,”格雷格写道,“胖莫妮卡吃得公然,吃得坦荡,因为她想吃,因为食物很美味。”确实如此,这个角色无视人们对肥胖者的期望。在人们的期望中,肥胖者们绞尽脑汁想要让自己变瘦,在此之前一定要保持低调——当然,绝对不会当众吃甜甜圈。胖莫妮卡就当着大家的面一边跳舞一边吃甜甜圈。一方面,她似乎带着这样的身体也完全自由而惬意;另一方面,这其实并不是她的身体。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件肥衣服下是个瘦女人(7)。
其实,考克斯(和安妮斯顿)的体重一直都是媒体关注的对象。明星们普遍苗条的身材是尤其热的话题,小报会公开揣测她们饮食紊乱或吸毒。同时身材肥胖(或仅仅不瘦而已)的明星减肥会被同样的媒体当作励志故事。这传递的信息很清楚:瘦受人追捧,“太瘦”是手扭伤的原因。而胖?胖就上不了封面。你能看到它的唯一地方就是“过去的”照片里。就连格雷格也承认,她被胖莫妮卡吸引的部分原因是她是“过去”——苗条、“正常”的莫妮卡的前身。这个角色只存在于闪回或平行宇宙里,和股票经纪人菲比一样荒谬而不现实。胖莫妮卡(或胖了的任何人)在《老友记》的现实里没有地位。
《假想篇》是绕开现实的短暂弯路。但当电视剧回到正常的时间线时,似乎还停留在等待航线上。第六季的后半部分没有太多情节发展,而且,很多故事没有明确的结束时间:罗斯和女学生约会;有布鲁斯·威利斯的那几集;劣质的《麦克和奇思》被砍掉了。故事没有卡住,但确实像按了暂停键。这种平静可能是故意的,以凸显结局,也可能他们只是不得不拖延时间。
没有人真的以为这一季是最终季,也没有人希望它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和华纳兄弟公司绝不会,《老友记》为他们带来巨额利润。华纳将从第一个联合发行周期中获得10亿美元的回报。1999年,制片人与美国全国广播公司重新商议自己的合同,签署了一份新文件,同意该剧在网络上再播两年,价格为500万美元一集——当然,只能是华纳兄弟公司出品。但是,随着剧集的制作逐渐接近尾声,主演们却没有签署过任何文件。甚至都没有人向他们提出报价。“我们都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史威默告诉人们。然后,他又说:“我无法想象在有主演离开的情况下,在咖啡馆排练。我不会想来的。”
他们真的要再做一次。网络平台和工作室意识到主演们又一次团结在一起,作为一个团队进行谈判。这一次,他们更精明,更出名。在《人物》杂志上有一条很能说明问题的评论文章,那就是:《该你出招了》。
最终,2000年4月21日,《娱乐周刊》宣布谈判开始。据报道,主演们要求每集100万美元,外加更大的后期利润分成占比。这次提薪巨大,但并非史无前例。1998年,保罗·雷瑟和海伦·亨特敲定了《我为卿狂》的最终季每集100万美元的合同。同年,蒂姆·艾伦在《男人不易做》的每集酬劳为125万美元。而且不要忘记,杰瑞·宋飞最近拒绝了《宋飞正传》每集500万美元的报价。
主演们的报价被还价到70万美元,但双方还是没有达成一致。一位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发言人告诉杂志:“我们也想《老友记》回归,并希望这可以实现。”“如果问题不能解决就太丢人了。”她遗憾地补充说。在这种情况下,网络播放平台本身也该参与进来,并有望与制作公司一同负担演员的薪水。此时,利特菲尔德已经从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离职(8),加尔斯·安希尔担任娱乐部总裁。大家指望他能调节好与《老友记》主演们之间的谈判——让他们知道,必要的话他可以将此事拉下台面。事情发展确实如此,而且很迅速。
2000年5月11日,星期四,第六季倒数第二集《订婚戒指》开播,以钱德勒计划向莫妮卡求婚结尾。到了5月12日,星期五,他们仍未达成一致,距美国全国广播公司预播时间还有3天,届时网络平台会宣布秋季时间表——距该剧下一季和(或)最终季开播不到一周。5月13日星期六,下午4点,华纳兄弟公司给出最后报价75万美元。主演们需要在周日中午前做出决定。这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定好的截止时间,但安希尔明白时间并不够。主演们已经表明他们的坚定立场,安希尔要让主演们明白,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已经做好了他们离开的准备。
首先,安希尔制定了两个秋季预播时间表:一个还是在晚上8点播放《老友记》,另一个是在播送时段播放《向我开枪》——没有《老友记》。接下来,他为大结局预订了新的宣传片——宣布这是《老友记》系列的大结局,并安排其在周日报道NBA季后赛期间播出。“我让宣传部门剪掉了宣传语:‘爱了他们7年的你,看看如何结束吧。《老友记》大结局,本周四8点不见不散。’”几年后,安希尔解释了这一大胆的举动,“我周围的人觉得这有点卑鄙,但我想不到任何威胁他们的其他方法”。
的确,这种故事与媒体为该剧打造的温情报道不符。读者可不喜欢他们的《老友记》被使用强硬手腕,或受到坏总裁威胁。经纪人将他们谈判过程中的低落公之于众,显然是想替他们的主顾描绘一副令人同情的画面。“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一位匿名经纪人告诉《娱乐周刊》,“他们的薪水太低了,这太荒谬了。”在那些利润不如他们的节目里其他演员拿到了百万美元薪水。这也许确实不假,但有点过分的是,他们要让公众为这些电视明星感到难过,仅仅因为他们每年赚数百万美元,而不是每周。
必须有人出来采取行动,否则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就会关闭网络平台,砍掉大家最喜欢的喜剧,《老友记》会终结。不管手段是否强硬,它总归起作用了。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在午夜接到电话,合同在日落前就谈妥了。安希尔撤回新宣传片。周一,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宣布《老友记》将再延续两年。“这是我们送给美国的母亲节礼物。”他告诉媒体。显然,这也有点不合适了。
所有人皆大欢喜。钱德勒求婚,莫妮卡同意了。第六季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结束了,无论在荧幕内还是荧幕外。他们终将会回归。离主演们预期的100万美元一集还有些差距,但最终敲定了75万美元一集的薪酬及更高占比的后期利润分成。这是一份不可等闲视之的工作,也是主演们有过的最接近朝九晚五的工作。他们说服了制作人把开始拍摄的时间从晚上换到下午,再不会出现凌晨两点收工的情况。他们有更多时间安排给家人和个人生活,也有了稳定的收入足以应对其他演出带来的风险——他们或许根本不用再接别的工作。只要《老友记》还在,就没人需要再接其他工作。但换个角度来看,《老友记》持续时间越久,他们与剧中角色的纠缠越深,想在其他影视作品中获得成功也就越难。(www.xing528.com)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被妥善安排好了。但不幸的是,这一切都显露出来了。“我觉得拍完第六季后每个人都在想,‘这一季很不错,但这部剧开始展露疲态了’。”凯文·布莱特回忆道。当然,他们不是孩子了,成年人就是会累。那种聒噪、打了鸡血般的能量转化成一杯醇厚的咖啡。根据合同,电视剧又续订了两季,他们需要些有力的东西再度活跃起来。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婚礼更让大人表现得像过度刺激的小孩了。
第七季莫妮卡和钱德勒的婚礼是整季的高潮。它不同于其他任何一季,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它将如何结束。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所有人都知道在重大日子到来之前会发生什么:会有关于花艺安排和服装购买的争论,噢,等等,要先等莫妮卡做好座位表。婚礼策划永远被提前计划好,也永远是一团糟。这个阶段满是情绪起伏的大戏、巩固友情的小活动和现实生活中没人能负担得起的衣服。简而言之,它是《老友记》剧集的理想结构。有趣之处在于,知道所有的大事即将到来,并好奇这些事将如何引导他们。最重要的是,婚礼给该剧制造了大量有组织的场面,让大家聚在一起。有一幕是他们聚在一起用不合理的办法解决荒谬的问题,这毫不违和。婚礼本来就充满荒谬的问题和不合理的解决办法。策划一场提前两天通知的惊喜新娘送礼会,因为没有注意到新娘对此期待已久?是的,听起来没问题。最后一分钟邀请你白痴朋友的父母,因为你的朋友告诉他们,他们被邀请了而无法不让他们来?当然了。婚礼带出了每个人古怪、不合逻辑的一面。这是传统。
而莫妮卡完全就是一位传统的新娘。她想要公主礼服和蓝色的东西(9)。要不是已经和钱德勒同居,她甚至想在婚礼前禁绝性事。她太老派了。这也是为什么她和钱德勒能花上一集的时间找主持婚礼的牧师而不是拉比(10),这件事略显奇怪了。
《老友记》早期将莫妮卡·盖勒和罗斯·盖勒设定为犹太人。他们的成长背景偶尔出现——罗斯给莫妮卡购买光明节礼物,莫妮卡曾经提到过她的受诫礼(为年满13岁的犹太女孩举行的成人仪式)——但通常一笔带过,甚至是矛盾的。莫妮卡全力以赴过圣诞节是可信的:犹太人买圣诞树并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在美国这样一个圣诞节严重市场化、大众化的国家。但是,她客厅里的圣经(出现在第四季的一个玩笑中)和找牧师这件事一样奇怪。如果有一集《莫妮卡改信基督教》,剧情会更合理。然而,剧中90%的时间,编剧们忽视了她犹太人的身份,认为观众也会忘记这件事。
这样的想法在那个年代看起来挺正常的。那时候,几乎所有美国情景喜剧都犯这样的错,把所有人都视为白人异性恋,以及大概是基督教。但也有例外,比如《宋飞正传》和……《宋飞正传》(11)。它打破了所有情景喜剧界的规定,并因为开放性嘲讽这些规定而大受好评,也因敢于拍观众可能理解不了的笑点,成了一个特例。而《老友记》则是抓耳挠腮、想方设法地保证每个地区的每个人都能被逗笑,并爱上《老友记》。两部剧都在文化上包含了犹太教的内容,《宋飞正传》由犹太人制作,剧本组也包括一大批犹太工作人员,但《老友记》几乎不谈及这个。它用了一种“我们展示但我们不明说”的方式,如果它定位在纽约以外的地方,就不会引起注意。但这个手法在犹太教的问题上用得太过火了,以至于现在仍然是评论家和粉丝争论的热门话题。瑞秋通常是这个话题的焦点,许多人认为她很明显是个犹太人,但剧情故意不把她定位为犹太人。2014年,评论家艾米莉·努斯鲍姆和莫莉·兰伯特就这一主题在推特上进行了冗长的讨论。努斯鲍姆表示,瑞秋是犹太人这一点毫无疑问。“‘瑞秋’的身份并不模糊,”她写道,“就像在电视上叫她Shoshannah Lowenstein一样。”努斯鲍姆指出,节目中运用了清晰的线索,比如瑞秋称她的祖母为“布比”(bubbe)以及明显的刻板印象(她的隆鼻,她与犹太正牙医生的订婚)。而兰伯特却认为,这些也可能只是“种族刻板的比喻”,不一定特指犹太人。“不管怎么说,”她说,“我认为用某人‘看起来’或‘感觉’像犹太人去判断很危险,因为犹太人并不是以这种方式存在的。”努斯鲍姆同意兰伯特的观点,但努斯鲍姆补充说,她和那些坚决反对瑞秋是犹太人的人一样感到不适:“(《老友记》使用了)这么多线索……让我不得不想:‘嘿,她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人。’”
考夫曼和克莱恩都在《老友记》拍摄结束后的采访中表示瑞秋是犹太人。事实上,考夫曼说,根据犹太律法,因为瑞秋的母亲是犹太人,所以,她是该团体中唯一“真正的”犹太人。至于罗斯和莫妮卡,克莱恩说,虽然他们在信仰中长大,但只有他们的父亲杰克(艾略特·古尔德饰)是犹太人。鉴于这样的细节,很明显,编剧们确实考虑到了这一点,虽然莫妮卡经过了宗教的仪式。就像这些角色一样,他们习惯于在模糊的基督教文化中做犹太人,而且从来没有比创作《十二月》(又名《圣诞节时》)的剧情时更明显。
节日剧集一直是编剧们的最爱,比如每年的感恩节剧集。在第七季,他们第一次利用这个机会写了一个光明节的情节:《节日犰狳的一天》。多年来,罗斯这个角色已经被认定为犹太人,他们觉得,他希望与自己的儿子共度节日这一点合情合理。这个故事源于真实的冲突,很多犹太人或其他不同宗教信仰的父母都在圣诞节前后想:怎么让孩子对光明节感到兴奋,同时又不用像一个浑蛋一样把圣诞老人带走呢?“我确信任何非基督教信徒都会经历这件事,”考夫曼在评论这一集时说,“孩子们都非常了解圣诞节,却对其他任何节日都不太了解。”她打电话给她的犹太教神父询问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神父说)这与身份认知有关。这关系到在充满基督教氛围的时候说:‘我是犹太人。我不是基督教徒——没什么大不了的。’”
罗斯的犰狳装扮并没有完全成功地传达犹太人的身份。但是,他确实在钱德勒圣诞老人和乔伊超人(剧中故事里那个把所有犹太人带着飞出埃及的人!)的帮助下教会了罗斯的儿子本光明节的故事。场景的狂欢(史威默的身体幽默弥足珍贵)掩盖了情感的妥协。最后,本只有坐在圣诞老人的膝盖上才会听光明节的故事。这可能是许多犹太父母习惯的妥协方式。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集体现了《老友记》对犹太教的处理:虽然很笨拙,但有总比没有好。
“有总比没有好”,这句话在我为本书所做的采访中出现了很多次。我与一些人讨论过代表性问题,缺乏多样性以及所有那些使节目过时的元素。坦白地说,我期待人们更多的怒火。互联网上充斥着热门评论文章,以及有深入研究《老友记》多有问题的学术论文,研究他们讲的笑话是多么廉价,研究少数族群的出演角色是多么少,研究这些演员的待遇有多差。但是,当我一对一地与人交谈时,很少出现尖锐的评语。显而易见,我提出了一个想法,从这些少数族群中寻找评价人。有些人是粉丝,也有人直接告诉我,他们不喜欢这个节目。但那些不喜欢它的人告诉我,他们认为这个节目太老套,或只是他们的笑点不同,其中有些人是《宋飞正传》的粉丝。没有人说《老友记》缺乏多样性或它的同性恋恐惧症是他们不看这部剧的主要原因。当然,因为不仅仅《老友记》有这些问题,而《老友记》显然不想引起争议或解决棘手的社会问题。人们普遍认为,当时的电视并不是一个复杂或包容性很强的领域。从某些方面来说,《老友记》比同期的其他剧集更好。第七季中,卡罗尔和苏珊几乎消失在剧集中,但事实上她们一直都在。关于光明节那一集是有点傻,而且圣诞老人化了,但有总比没有好。
还有钱德勒的爸爸,在《老友记》所有所谓过时的故事中,他最清楚地标志着他是那个时代的产物。那个时代,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变性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变性人恐惧现象也并不是一个敏感的社会问题,因为大多数人甚至没有听说过它。如今,跨性别社区仍是世界上风险最高的人群之一,但在2001年,它实际上并不为大众所知。《老友记》对这件事开了一个如此大、华而不实、没完没了的玩笑,在当时几乎没引起争议。这与女同性恋婚礼完全不同,后者的处理非常谨慎。钱德勒的父亲出现时,并没有开新闻发布会或对政治氛围的巧妙迎合。如果该节目发表了关于对变性人的权利或关注度的声明,大多数观众都不会理解它到底在说什么。
钱德勒的父亲(12)在节目中从未被认定为跨性别女性,但在《老友记》结束后的一次采访中,考夫曼和克莱恩都承认了这一点。如果他们在剧中明确说明的话,他们大概会用变性人这个词。这个词早于跨性别,但当今社会通常不使用。整个节目中,钱德勒的父亲被称为同性恋、变装皇后或者异装者。如果《老友记》是当代作品,就可能被看作是对身份发展复杂阶段的深入评论。但考虑到时间和地点,我认为,可以说没人在考虑这些事情。他们只是在寻找新方法来表示钱德勒的父亲穿着连衣裙。
随着钱德勒和莫妮卡的婚礼临近,编剧们不得不对新郎的父母做出抉择。克莱恩说,当时对于钱德勒的父亲是否应该出现有很多争论。
有人说她应该保持一个在镜头外却反复出现的形象(类似“丑裸男”),但最终还是决定她应该参加她儿子的婚礼。但是,谁又能扮演她呢?经过七年的钱德勒老爸的玩笑之后,观众们对她有了一个非常生动但又不很清晰的概念。当然,《老友记》不仅仅邀请明星客串,也邀请名人客串。有多少大牌名人可以出演一个能歌善舞的狂野的拉斯维加斯头牌呢?
克莱恩后来解释说:“我们试图邀请莱莎·明奈利来客串。”最初的想法是让钱德勒的父亲成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女性模仿者”,然后安排真正的标志性人物来出演这个角色。但是明奈利和他们所接触的其他人都觉得扮演模仿者不太舒服。因此,他们取而代之,寻找一位知名女演员来出演查尔斯·宾,又名海伦娜·汉德巴斯奇。
凯瑟琳·特纳当时主演了一部关于好莱坞传奇人物塔鲁拉·班克黑德的独角戏《塔鲁拉的巡回演出》。一天晚上,克莱恩看了这个节目,然后去了后台跟特纳交谈。她会考虑参加吗?特纳想,我还没有尝试过。那为什么不试试?从那以后的几年中,特纳经常被人问到在《老友记》里的角色,她很快意识到这整件事现在看起来有多奇怪。“他们当时是这样问我的:‘我们这有一个易装为女人的男人的角色,你愿意成为第一个演这种角色的演员吗?’”2018年她在《同性恋时报》采访中说,“我答应了,因为当时电视上没有很多变装者或跨性别的人。”“我不认为它已经过时了……但是,没有人把它当作社会评论来认真对待。”她补充说。
这或许是真的。很多人,包括跨性别群体的人,认为批评《老友记》处理跨性别角色的方式太差是不对的——至少它有一个算得上是跨性别角色。海伦娜·汉德巴斯奇这个角色一开始就不是出于社会评论的角度塑造的,但确实有观众认真看待这个角色。
我采访了在线杂志Autostraddle的跨性别前编辑梅·鲁德,她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看《钱德勒父亲的一天》是2005年她读大学一年级的时候,这是她人生中一个复杂的时期。她当时已经成为跨性别者,但离出柜还有几年时间。就像所有人,她还没有真正了解跨性别的意义就长大了。“所以,当我开始大学生活时,我第一次单独上网,我可以在没有父母监视的情况下看电视。”鲁德说。她开始寻找具有跨性别元素的每一个节目或电影。“我一遍又一遍地在线观看《窈窕老爸》的预告片。”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相关的节目了。有时候,《法律与秩序》中会出现跨性别角色,但他们在剧中总是被谋杀的受害者。至少从流行文化的角度来说,鲁德终于懂得了什么是跨性别。它意味着被社会排斥,与你的家人疏远,还可能被杀害。她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产生共鸣的故事,也没有任何角色展示一点点希望或积极。“然后,我发现了《老友记》这一集。”
钱德勒的父亲第一次出现是在第七季的倒数第二集中。婚礼前两周,莫妮卡意识到他们没有收到父亲的邀请回复。“大概因为我没有邀请他。”钱德勒告诉她。事实是,他一直在故意躲避他的父亲,而他父亲多年来一直尝试重新联系上他却从未成功,他父亲甚至飞到了纽约。钱德勒急忙找了一系列理由,这些理由既可以理解又十分荒谬:他父亲曾在他高中游泳比赛中男扮女装出现,还和加里波第先生上过床。莫妮卡问:“谁是加里波第先生?”钱德勒反问道:“这重要吗?!”说得对,不重要。钱德勒有无数理由去怨恨他的父母,而他也并不是第一个把这些怨恨带到成年生活的子女。
他的性格显然是由童年的创伤所塑造的,如果钱德勒不会搞笑,就会是个悲剧,可参见《钱德勒哭不出来》。但莫妮卡指出,钱德勒已经和他爸爸很久不联系了。笑话在过时,钱德勒自己也在变老。也许钱德勒也该长大,坐上飞机去看他的父亲了。
他们俩飞到拉斯维加斯去看海伦娜·汉德巴斯奇的歌舞表演。这场戏以一位真正的跨性别女主角亚历克西斯·阿奎特的精彩配角戏开场。值得一提的是,表演的演员里还有柯特妮·考克斯当时的嫂子。汉德巴斯奇扮演女服务生,问是否有人点菜了,让莫妮卡陷入代词崩溃:“哦,是的,她点菜了。呃,他点了。她?对不起,我是新来的!”这一幕很有先见之明,说明编剧们至少意识到了他们所触及领域的敏感度。汉德巴斯奇的揭幕显然是笑点。“那个就是我爸。”钱德勒无奈地说。而大部分场景都是汉德巴斯奇制造双关语,或用她最顽皮的音调与人群调情。但这集的重点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痛苦万分的清算时刻。汉德巴斯奇注意到了莫妮卡的订婚戒指,意识到自己没有被邀请参加她儿子的婚礼。最后,钱德勒站起来说,他希望她参加他的婚礼。“真的吗?”汉德巴斯奇问。钱德勒笑了,说:“我知道这样我会很高兴的,女士。”
这是一个动人的时刻,悲伤、接纳、伤痛和爱,所有这些都汇集成一个简短的对话。看到这个女人多么渴望参与孩子的生活又自知她可能永远都不能这么做,这让人倍感伤心。钱德勒摆出了真诚的姿态,但我不觉得他会去参加同性恋亲友会,或者与疏远的父母建立新的联系。到了下一集,当她到达婚礼现场时,她再次成为众人焦点。
“但他们的确邀请了她,”鲁德说,“就算她的家人嘲笑她,她也是儿子婚礼的客人。你知道吗?这样的展现形式却一直被夸赞,真是太可悲了。”
但对于鲁德来说,这总比没有好。这让她有了对未来的想象,她有朝一日会成为父母,甚至可能会被邀请参加她孩子的婚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渐进式’或什么。但我的确觉得,如果你是未公开的跨性别少年或那个群体的年轻成年人,看到《老友记》那一集,你会在那个角色中看到自己,”鲁德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汉德巴斯奇很开心——她有事业,有男朋友——这比你看《法律与秩序》时里面所有的跨性别角色都被谋杀感觉要来得好。”
鲁德承认剧中有一些明显的错误,其中一些令人困惑,而不是具有冒犯性。“剧中女性演员扮演一位女性,但每个人都把她当作戴着假发的男人来对待。”在婚礼那集中有一段,莫妮卡要求瑞秋看着点钱德勒的父亲,“那个穿黑色小礼服的男人”。鲁德指出没有人看到凯瑟琳·特纳会觉得她是一个穿着女装的男人。她说:“这只不过是一种极其草率、极其困惑和极其怪异的表现方式。”但撇开这堆错误不谈,她说:“这个角色挺好的。她很有才华,很有趣,似乎过着幸福的生活。只是其他人对待她的方式很糟糕。”至少在电视上,她出现在婚礼上。她是在那个跨性别者几乎不被认可的年代这个群体存在的证明。“跨性别女性很想在荧幕中看到她们自己,”鲁德说,“所以,当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不糟糕的自己时,似乎是一件好事。”
这离电视行业开始认真考虑诸如多样化、负责任的代表性等问题之前,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即使是现在,关于这些问题的尺度一次也只能被推进一点点,电视节目仍然被有着白人、异性恋、瘦子、顺性别和模糊的基督教徒元素设定的角色所主导。但是,在2001年,《老友记》已经开始显得有点过时了。当时电视行业正发生改变。美国HBO有线电视公司推出了《黑道家族》和《欲望都市》等系列剧,打破了电视剧和喜剧的模式。有线电视革命开始了,但是一个更大的范式转变是发生在网络电视上,而非美国全国广播公司。2000年夏天,在《老友记》续签两周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推出了一个约16人的节目——这些人不是角色,而是“漂流者”——他们被迫在一个无人居住的岛屿上竞争。《幸存者》的收视率猛增,击溃了其他所有电视剧。《老友记》和所有其他稳定的热门节目多年来第一次失去了无忧的领先地位,它们的收视人群成群结队地涌向下一个伟大的现象级节目种类:真人秀节目。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可别误会了。美国全国广播公司不再是美国的头号电视网络。杰夫·扎克尔刚接替了加思·安齐尔担任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娱乐频道总裁,正疯狂地试图扭转这艘船的走向。他创造了“超级星期四”的概念,将网络上最受欢迎的半小时节目扩展到40分钟。这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想出像《幸存者》一样热门的节目。他的策略奏效了,但这也只是暂时的解决方案。“必看电视”的时代已经结束。情景喜剧还没有死,但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它的死期临近了。但那也许没关系,生活在变化,媒体在发展,故事也得结束。在电视圈,《老友记》仍然保持可观的战绩,但在第七季结局前的几个月中,收视率稳步下降。该剧原定于秋季上映,但现在很明显,它不会十分火爆,
而且,这一次没有反弹。就质量而言,虽然并不太精彩,但第七季是稳定的。没有健怡可乐或过火的特技让观众感到疏远,许多处于边缘的人回来参加最后一次演出。收视人数从1600万跃升到3000万,这是迄今为止最受瞩目的一季。这些观众会在秋季回归吗?可能不会。很可能,这是个完美的告别。
还有什么比一场盛大而美丽的婚礼更完美的告别呢?有什么会比你的朋友都成了你的家人更适合作为一个告别呢?结婚时,莫妮卡和钱德勒结束了一个篇章,并开始了一个新的篇章。像所有的婚礼一样,这是兴奋而甜蜜的,还有点悲伤。当然,他们总会有朋友的,但可能不是同一批人,也不是在同一个剧集里。正如我们所知,这就是《老友记》的结局。第五季开始的内容到这里成了一个圆满。“一切都在变。”瑞秋哭着说,而两年后,它变好了。每个人都继续自己的生活。新娘和新郎亲吻,观众欢呼。这是说告别的最佳时机,让《老友记》在这一刻结束。到那时,2001年的春天,一些人已经开始怀疑《老友记》会不会已经令人生厌了。然后,秋天到了。
(1) 这其实并不仅仅是我个人的观点。这一集提名很多大奖,被绝大多数文艺批评家与网络调研称为《老友记》的巅峰之作。如果连网络上都这么说,那么事实就是如此。
(2) 罗斯的境遇似乎和对街发生的情况一样荒谬,但是,正如任何一个经历过纽约租房市场的人会告诉你的那样,这是标准的狂热。
(3) 最近一次是在2016年,考克斯提到著名的“安妮斯顿沙拉”,这是六人现身“致敬詹姆斯·伯罗斯”时安妮斯顿给她们做的。安妮斯顿摆了摆手,说:“够了,我都听烦了。”
(4) 约翰·肯尼迪和杰奎琳·肯尼迪。编者注。
(5) 以伊丽莎白·泰勒和理查德·伯顿情史为线索的电影Liz&Dick的主人公。编者注。
(6) 又称电视史上最厉害的产品植入手段。2004年,帕特里克·康诺利(母公司威廉·索诺玛的首席营销官)称该集为“不断赠送的礼物。每次播放时,想要产品目录的电话都络绎不绝”。
(7) 这也不是提前写好的场景。在拍摄《假想篇》时,考克斯正在等待主演们上台。“凯文·布莱特举起牌子斜射‘摇起来’,我就抓起一个甜甜圈,在观众面前疯狂地跳舞,”她说,“天啊,扮演胖莫妮卡真是太自由了!……我可以做任何事,因为我隐藏在虚假的外表之下。”
(8) 或者说,被解雇或被赶走。这是另外一个故事,如果你想读的话,我建议你读一下利特菲尔德自己的书《峭石之巅》,以及比尔·卡特的《令人失望的网络》。
(9) 西方婚礼的风俗中有这样一句话:something old,something new,something borrowed,something blue。这句话的意思是:某样旧东西,寓意着从上一代继承幸福与财富;某样新东西,寓意着迎接新生活;某样借来的东西,寓意婚姻幸福及邻里的缘分;某样蓝色的东西,寓意新娘的忠贞和纯洁。
(10) 拉比(Rabbi),犹太人中的一个特殊阶层,是老师也是智者的象征,担任犹太人社团或犹太教教会的精神领袖。编者注。
(11) 尽管如此,《宋飞正传》同样也被批评没有明确指出角色的犹太人身份。其作者詹妮弗·凯辛·阿姆斯特朗写道:“随着观众增多,节目也收到越来越多的批评:过分犹太,不够犹太,甚至有些评论家认为‘过于犹太自我仇恨’。”
(12) 为了表述清晰,根据剧中的角色定义以及研究材料与采访对象对她的称呼,我将以“钱德勒的父亲”或她的艺名“海伦娜·汉德巴斯奇”指代这个角色,并使用“她”这个女性代词称呼。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