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9月22日,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试播了半个小时的《老友记》,它就像片名暗示的那般开场,五个20多岁的年轻人懒洋洋地坐在一家咖啡馆里,随意闲谈着。最开始3分钟,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瑞秋·格林闯进中央公园咖啡馆,提着她湿漉漉的婚纱,她的头发一团糟。她向这群人介绍自己,也向我们所有人介绍自己。于是,故事开始了。
这不是一个顺利的开场,与许多电视试播集一样,这一集远不如后来的集数好。《莫妮卡找到室友的地方》这一集就如同:出于某些原因,瑞秋出现在这座城市,逃婚后去找久未联系的高中朋友莫妮卡。为什么?无所谓,别太关注这些细节。莫妮卡让她住进来,她有间大公寓恰好坐落于曼哈顿的核心区,有一间空卧室。当然,还是别太关注这些细节。理论上,《老友记》的试播集需要你忽视很多荒谬和漏洞之处——当时的情景喜剧大多如此。但是,在荧幕上,这只是些小缺点。虽然表演效果有好有坏,但是来自观众的笑声远超笑点的预期。现在再回过头看,人们可能觉得这是一部欢快活泼的喜剧,也有可能觉得它失败透顶。
《纽约时报》对这部电视剧进行了首次不温不火的报道:“他们是一群20多岁的年轻人;他们一起出去游玩;他们狂野、疯狂,甚至有时搞笑。但是,你愿意跟他们处在一起吗?就像所有其他电视剧中的团体一样,这取决于个人的成长。”这些话总结起来的意思就是,“总之,这是一部迎合大众的电视剧”。
哎哟!这不是对秋季档最友好的欢迎,但也不是完全负面的评价。这是一部迎合大众的电视剧——尤其是这部。《老友记》的故事围绕第六代曼哈顿人讲述,并非所有美国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身的影子。这是这部剧可能并且有很大可能失败的众多原因之一。今天,我们无法想象《老友记》不成功的景象,因为它的影响如此深远。但为了播出那一集还算过得去的试播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这个过程中,有许多的事情做对了,也有许多的事情做错了。它是时间、运气和快速决策的偶然结合体——再加上背后许多权力玩家的欺诈手段,不只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还有FOX电视台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在这之后,这部剧还要花很长时间去证明自己比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宋飞正传》里活泼的金发宋飞强。
最终,《纽约时报》对《老友记》的评价是正确的,但是原因不对。它并非讲述特殊群体的苦难,恰巧相反:它的主题如此广泛而松散,以至于突破了常规主题,几乎无法一概而论。正如主创者所赋予的意义——“这是你的那段朋友如家人的时光”,或者,至少,本应该是。
1985年,一个下着雨的周三下午,玛塔·考夫曼全身湿透,狼狈地在下曼哈顿等着公交车。很多年后,她回想起那天,她说:“我一直在想,我需要一个提示,因为我不知道将来应该做什么。”20分钟过去了,公交车还是没有来。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的面前——这在下雨天的纽约很不常见。她毫不犹豫地上了出租车,告诉司机地址之后靠回座位上。突然间,一个“灵感”闯入她的脑海中。她猛地端坐起身,对,就是这个。她忽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玛塔·考夫曼和大卫·克莱恩初次相遇是1975年,在布兰迪斯大学校园里。美国电视学院基金会2010年对考夫曼和克莱恩的采访将会保留给后辈的文艺创作者和文化历史学家。那时,《老友记》的创作者们早已结束了这部剧以及合作关系,但他们之间依旧奇妙地相处融洽、想法同步。从他们在好莱坞早年的经历来看,这对搭档因为他们之间超自然般的心电感应而闻名:补充对方没说完的话,以不可思议的精力轻松地向电视公司高管自荐作品。在2010年的那段采访中,当被问及他们是如何认识时,考夫曼首先答道:“他就是个街边的流浪汉。”克莱恩紧接着回答:“她是个妓女。”
他们最初在舞台上相遇,在纳西·威廉姆斯制作的“卡米诺秀”(Camino show)里一起扮演学生。很多人认为,这是命运般的相遇,甚至想象考夫曼和克莱恩是如何一见如故,并视彼此为知己。然而,事实却和想象谬之千里,听起来和所有人在大学的经历没什么两样:他们相遇,一起表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年过去了,考夫曼出国读大三,回到学校后她决定成为幕后工作者。她选修了导演课,克莱恩也在上这门课。那段时间他意识到,自己真不是做演员的料。考夫曼当时并不知情,因此,当她决定导演一部《福音》作品时,她邀请这位老搭档参演。“然后他说:‘不,但是,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当导演?’”
两位导演合作一部电视剧经常会人多误事,尤其是在两人都是年轻、有野心的戏剧系学生的情况下。要强的个性和创作分歧可能会破坏作品,并让互相竞争的合作导演成为死敌。但是,至少在考夫曼和克莱恩的回忆中,他们的首次合作恰恰相反。简单有趣的合作让他们从互不相识到突然融洽。他们已经熟悉了对方的节奏,如同合作多年的搭档一般同步工作。考夫曼说:“我们能轻松地理解对方,这种关系很有意思。”
他们很享受共同创作《福音》的时光,并决定创作另一部作品,接着又是下一部作品。在此期间,他们从未正式约定过,考夫曼和克莱恩如今意识到,当初两人都很喜欢创作戏剧,也许更胜于表演——并且,他们甚至更享受共同创作的过程。
克莱恩回忆道:“我甚至不知道是谁提起的。”但是,他们中的一个突然心血来潮,建议写点东西。照他的说法,共同写作的决定大致就像:“没错,我们写点东西吧!写部音乐剧!就这样!”考夫曼耸肩点头道:“我们有无尽的灵感。”
他们没写出过一部剧,更别说音乐剧了。所以,他们做了一件大学生应该做的事:实验。他们订了一个剧院,并委托同学赛斯·弗雷德曼和比利·德雷斯金(1)帮忙。
这出戏成了第一部考夫曼-克莱恩式作品,名字叫《等待感觉》。同名字一样,考夫曼说:“这是一部以焦虑为主题的大学‘喜剧’,讲述大学生的烦恼。”同样,他们在这部剧中确信了导演《福音》时的感受:他们一拍即合。虽然还不成熟,但他们是好编剧,他们不仅了解彼此,还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克莱恩善于分析,他专注于斟酌文字,遣词造句。考夫曼善于表达情感,乐于将剧本转化到舞台,然后搬上银幕。后来,在《老友记》的创作中,克莱恩喜欢待在编剧室里,不断修改笑话和故事情节。而考夫曼更多地在现场进行创作性制作、检查衣柜、留意镜头遮挡,和演员们一起讨论场景。
考夫曼和克莱恩之所以能合作得如此顺利,是因为他们能集思广益,共同创作,然后又在不同领域担任好各自的角色。他们有天赋、有活力、有良好的职业道德,同时互相信任。基于这些能力,这对搭档建立了终生的友谊,合作长达27年。这永久性地改变了网络和电视节目的发展轨迹。这是自然又舒适的相互依存关系,他们在一起就是能把事情做好。
当人们惊异于《老友记》无法言喻的魔力时,大部分功劳(如果不是全部的话)都归于主演们。但考夫曼和克莱恩无疑是主要功臣。不仅要归功于他们坚定的合作关系,还要归功于他们的亲密和互相信任。他们就是“老友”本身。
考夫曼和克莱恩大学毕业后搬到了纽约,继续追求在布兰迪斯大学开始的音乐剧梦想。他们和曾经的同学赛斯·弗里德曼一起写了下一部戏剧《私人广告》。这是一部关于报纸私人广告背后人物的讽刺式音乐剧,其中的音乐和歌词描写的不是别人,正是艾伦·门肯和斯蒂芬·施瓦茨——他们已经是戏剧明星,且即将成为音乐剧的传奇,在20世纪90年代几乎参与了每一部迪士尼动画电影的音乐制作。《私人广告》在大学庆典中巡回演出,甚至在1985年搬上百老汇舞台前参加了联合服务组织的巡演,并由24岁的杰森·亚历山大主演。这部作品展现了创作者非凡的才华,但评论却褒贬不一。《纽约邮报》称其“有趣又巧妙”,《泰晤士报》却批评其“无病呻吟”。
尽管如此,考夫曼和克莱恩还是为将来的戏剧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们不到30岁就已经创作并上映了非百老汇式的一系列戏剧和音乐剧。其中一些是与考夫曼的新婚丈夫兼作曲家迈克尔·斯考尔夫合作。这些剧中有许多都很受大众欢迎。如果说他们还没有成名,那他们也在成名的路上,而且毫不动摇。
接着,电视经纪人南希·约瑟夫森去看了《私人广告》。她当时在圈子里也相对是个新人,但即将取得成功——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她联系并最终签约了考夫曼和克莱恩。那天晚上看完演出之后,她向剧作家们伸出了橄榄枝。他们考虑过创作电视剧集吗?并没有。他们想试一试吗?为什么不呢?
约瑟夫森要求考夫曼和克莱恩想出10个备选的电视剧本主题。克莱恩首先认为,有些点子用一句话说就是“很疯狂”,另一些则非常失败。但是,考夫曼和克莱恩并未气馁,也许是因为他们远离好莱坞,对面临的竞争没有实际感受。那时,电视剧于他们而言充其量是一场临时演出,他们仍致力于戏剧事业。他们偶尔飞去洛杉矶参加会议,但主要待在纽约。然后,突然有人买了他们的剧本。
克莱恩摇头说:“谈到你第一份并不完美的作品,它叫《只是一个男人》,真的就只是讲一个男人……我不知道,它真的写得很差。”但是,这是一个奠基石——是他们事业的重要转折点。考夫曼回忆说:“我们坐在租来的车里大声尖叫。”《只是一个男人》并未制作出来,但是可以说,他们真的能卖出剧本了。后来,他们断断续续售出一些没有制作出来的剧本。一方面,数年里他们都在给未付诸制作的剧本无偿工作,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这是一大笔开销:花钱在租来的车里尖叫五分钟后,他们或许都无法支付一人的房租费用,更不用说两人的。不过,往好的地方看,他们成了正式的电视剧作家。在卖掉一部失败剧本的同时,他们已经超过了数千个其他剧作家。
这是他们早期职业伙伴关系中最重要的三个事件的第三个——他们收拾行李离开纽约,真正尝试电视剧。第一个事件是他们与约瑟夫森开了一个简单的会议,接受她的建议开始创作电视剧。后来,当被问及自己在这份事业上的贡献时,约瑟夫森不偏不倚地说:“我看了他们的戏剧,然后认为他们应该创作电视剧。我想我是正确的。”
第二个事件是约瑟夫森建议他们开始组建自己的剧本创作团队。在那之前,考夫曼和克莱恩一直是两个人,或者和赛斯·费里德曼三个人一起创作,他们一起合著了《私人广告》。接着,约瑟夫森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潜在的剧本工作。尽管这个剧本最终不会制作出来,但这份无名作品成了一个转折点。在约瑟夫森敲定协议之前,她告诉考夫曼和克莱恩,他们必须决定是与费里德曼一起,还是两人完成工作。如果是伙伴关系,那就要在最开始将它规范化。他们有24小时做决定,然后电话通知她。
那天晚上,考夫曼发觉自己坐在出租车里,冒着瓢泼大雨回家。这是一个征兆,她想。“然后我坐起身,看向司机的驾照。他的名字叫余大卫。”这就是她一直在考虑的。自那之后,大卫·克莱恩和玛塔·考夫曼就是搭档了。不久后,他们一起去了洛杉矶,再未回来过。
当被问及给予有抱负的电视编剧一些建议时,大卫·克莱恩回答:“你认为不会有任何收获的会议,恰恰会改变你的生活。如果你将成功,你是无法预料如何成功的。”他和考夫曼进入电视界,是因为他们非凡的创造力和故事编辑能力。然后他们花了好几年构思、推销,也许售出了剧本但未制作,然后又重新回到原点,希望下一部作品能够大卖。换句话说,他们正沿着传统道路并祈祷能走向成功。考夫曼和克莱恩并不是在无数次的推销会上取得重大突破的,理由很简单,当时环球影城正想办法在一堆黑白电视节目中捞钱。
故事是这样的: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导演兼制片人约翰·兰迪斯在环球影城有一间平房。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热门作品了,因此制片公司主席希德·谢恩伯格要求他,用环球公司堆积的20世纪中期电视录像选集来做个节目。考夫曼回忆说,他们请来了“成千上万个”剧作家围绕这些材料想创意。剧作家们想了一些《神秘科学影院》式的节目,但是都不成功。她说,在联系考夫曼和克莱恩之前,“他们跟两位音乐剧作家说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了”。克莱恩回忆说:“我们走进去,他们给我们看了六分钟的黑白录像,然后问:‘你们准备怎么做?’然后,我们说:‘我们没有任何想法。’”又失败了一次,但是好吧,市里其他的剧作家也都失败了。这次会议只是前往机场的一个小站点而已。他们登了机,飞机起飞,然后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克莱恩说:“在飞机着陆前,我们有了个点子。”这甚至不是一个点子,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从小看老电视节目长大的男人,这些节目就像有趣的泡泡一样出现在脑海中。或者类似那样。他们回到家,放下包,给工作室打电话。“然后他们说:‘回来!’”
考夫曼和克莱恩在飞机上想的点子后来成了美国HBO有线电视公司的热门喜剧《美梦继续》(Dream On),它讲述了一位离异父亲,就像他的许多同代人一样,是在电视机前成长起来的。每一集里,他的幻想和点子都通过童年最喜爱的电视节目片段展现在荧幕上。从1990年到1996年,《美梦继续》集幽默与怀旧于一身。最重要的是,就如评论家所言,它是关于“成年人”的故事。
《美梦继续》是美国HBO有线电视公司首部涉足脚本创作的电视剧,它在付费有线电视台处于危险境地的时期播出。这些频道的吸引力在于,人们能够在家享受剧情片,而不受广告的干扰。自1975年创办以来,美国HBO有线电视公司一直呈指数式稳定增长。《洛杉矶时报》评论道:“然后,泡沫破裂了。”录音带、按次付费收看和新有线电影频道的出现,例如TNT电视台和美国经典电影有线电视台(AMC),促使人们放弃价格高昂的付费订阅方式。1990年,美国HBO有线电视公司的用户群只增长了1.8%,而现有用户中每月有4.5%取消了订阅。在制作原创节目时,美国HBO有线电视公司不能只制作好的节目。如果他们想要生存,必须提供给观众那些网络电视给不了的东西。两样真正的东西:性和脏话。考夫曼和克莱恩把第一版手稿交给执行制片人约翰·兰迪斯后,兰迪斯寄回手稿,附了两张字条:“要更有趣”“要更多脏话”。
除此之外,考夫曼和克莱恩几乎完全掌控整个节目的流程。他们没有任何经验和相关制作能力。他们很高兴,但也惊惶无措。克莱恩回忆道,在即将开拍前,“我们与几位剧作家朋友聊天,他们说:‘干得不错,不过你们雇了剧作家……然后你们坐下来讨论可能会出现哪些剧集?有人已经写了吗?还是团队一起写?’”他们从剧作家朋友那里得到的普遍反馈是:“我恨你们。”
于是他们临时准备。他们有三个编剧和北好莱坞的一间仓库。在那里,他们策划了一个自认为很有趣的节目,并希望其他人也会觉得有趣。最终,他们并没有征服所有人,但是结果也相当不错。《美梦继续》是美国HBO有线电视公司,同时也是考夫曼和克莱恩的首部热门作品,虽然今天它的影响力已微不足道了。现在看着它,就像看那个时代的遗迹:一方面是中年离异父亲混日子的典型故事,另一方面是一个吵闹的电视节目,每个人都像水手一样骂骂咧咧,敞胸露肚。但是,除了让人愉快之外,这是一个很大的胜利。
《美梦继续》的成功也伴随着外界的批评,最典型的就是其中的台词和性话题似乎太刻意了,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是,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成功,也标志着以美国HBO有线电视公司为首的付费电视台的重大改变。随着《美梦继续》的成功,固有的电视模式随之改变。原先考虑到可能会缺乏受众群体而搁浅的电视节目形式陆续被搬上银幕。这也证明了,电视节目不一定需要“广撒网”而取得成功,一个简洁明确的节目也可以吸引到受众群体。
提及《拉里·桑德斯秀》《监狱风云》《黑道家族》《欲望都市》这些电视剧,人们往往不会想到《美梦继续》。这些节目让美国HBO有线电视公司成为革新式高质量娱乐节目的领头羊。事实上《美梦继续》和这些电视剧并不完全相同,但《美梦继续》无疑给其他几部电视剧提供了一个“发射台”。随着之后各部电视剧的成功,《美梦继续》逐渐淡出观众的视野——这是时代的产物。那个时代,在荧幕上说脏话或展示臀部仍被视为淫秽下流。但是,如果没有《美梦继续》,也就不会有随后的《欲望都市》,也更不会有之后的《老友记》。
《美梦继续》的播出让玛塔·考夫曼和大卫·克莱恩一举成名,不但赢得了艾美奖提名(2),还获得了节目制作的经验。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有了布莱特的加盟。布莱特在之后的采访中这样解释道:“严格来说,刚见面时,我并不是他们的合伙人,而是他们的上司。”和约翰·兰迪斯一样,凯文·布莱特曾经是《美梦继续》的执行制片人。但不久之后,布莱特就成了考夫曼和克莱恩最合适而且重要的合伙人。克莱恩解释说:“他善于解决那些我们不擅长或不在乎的事情。”
布莱特知道如何组建一支强大的团队,管理制作过程中的细节,并通过后期制作引领表演。克莱恩解释道:“《美梦继续》是在编辑室里出生入死的一部电视剧。”这完全是布莱特的领域,他们一拍即合。布莱特耸了耸肩说:“我们互相弥补,我们是三个在纽约生活过的人。”
《美梦继续》制作两年后,布莱特、考夫曼、克莱恩这三人组成了一个制作团队。在这之后,他们不仅会制作《老友记》,还有《维罗妮卡的衣橱》《杰西》,以及最后的《乔伊》。此后不久,他们与环球影视即将续约,虽然《美梦继续》出乎意料地取得了巨大成功,但公司仍不急于与他们续约,甚至没有与他们见面讨论。布莱特说:“这就是电视业常出现的情景之一,公司高层觉得是你亏欠他们,而不是他们求你为之创造成功。”但是,许多其他公司都很感兴趣,在与莱斯·穆恩维斯(时任洛里玛电视公司的总裁,后来该公司很快与华纳公司合并)会面后,他们放弃《美梦继续》,与之签订了协议。
当谈到未来的制作计划时,这个团队只有两点要求:第一点要求,不制作单人秀。《美梦继续》要求男主角布莱恩·本本几乎出现在每一集的每个场景中,这给演员和制作团队都增加了很大的拍摄负担。这是一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因为很少有节目如此依赖于一个角色。第二点要求比较难。“我们对穆恩维斯说:‘我们最不想拍的,是让一个家庭坐在有四个摄像机的客厅里。’”当时是1992年,那是家庭剧的黄金时期:《绽放》《欢乐满屋》《家居改造计划》《家庭事务》《贝莱尔的新鲜王子》,电视就靠这种多镜头喜剧挣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如果不是一家人坐在客厅,那就最好在足球场。
因此,布莱特、考夫曼、克莱恩的第一个失败节目就这样诞生了:《家族相册》。这是他们与华纳公司签约第一年所制作的两个系列之一,另一部是《成双成对》——一部单镜头喜剧,三对夫妻生活在纽约的同一个公寓里,故事围绕他们的生活展开。他们说,这部剧很明显成功了,很顺利地被创作出来。克莱恩说:“我们似乎只花了大概一周就写出来了!我们很喜欢这部剧……很巧妙,单镜头拍摄,与我们的想法完美契合。”相比之下,《家族相册》是多镜头拍摄,集中家庭故事,剧本写作“(就像)拔牙齿”。但是,不管拍得有多好,也没人想看《成双成对》。正如一位网络公司高管告诉他们的,人们想看“白领版的《罗珊娜家庭生活》”。(www.xing528.com)
回到家庭剧的创作过程,他们尽了全力。“我们一切都做得很好,我们参考了自己的生活。这是关于来自费城一家的故事,我们参考自己的父母来塑造剧中人物……然而,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就不适合创作家庭剧,所以创作过程十分艰难。”尽管如此,《成双成对》被拒之门外(3),但是,《家族相册》却被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选中并播出了六周。
没人对《家族相册》抱有很大期望,但节目的停播依然是个打击。布莱特回忆说:“那段时间,我们不再觉得自己是电视界的神童了,我们更像是令人失望的失败者。”《美梦继续》曾取得成功,但仅有一次成功记录是微不足道的,更何况那是一次令人惊讶的小众市场的成功。“人们关于我们的评价改变得非常快,我们对此觉得很有趣:‘你们确实是神童,不过现在是有污点的神童。’”
同一年,考夫曼和克莱恩为诺曼·李尔创作的《当权者》(但没有播出)也被取消了。即使他们在试播集后没有再写一个字,人们仍将他们视为此剧的创作人,因此,他们的身上又多了一个污点。
再次回到原点。三位在纽约生活过的人坐在华纳公司的办公室里,回想那段刚来好莱坞的日子。当时他们刚走出大学校园,有一点迷茫——但并不孤单。考夫曼和克莱恩想起他们剧院的老朋友们,他们聚在一起就像一个临时家庭。在工作尚未稳定、成年人生活尚未定型的那段时光里,他们共同组建了一个家庭。考夫曼说:“那段时间,我们的未来是个问号。或许也因为那时我们正在经历这种感受。”也许,那时已经有一些构思在酝酿了。总之,她想,“每个人都理解这种感受”。
几周之后,构思完成了。考夫曼和克莱恩写了七页剧本介绍,并取名为《失眠咖啡馆》(4)。
他们写道:“这部剧讲述了六位20多岁的年轻人,他们常常待在咖啡馆里。它是关于性、爱、人际交往、事业……关于生命中那段一切皆有可能的时光,那段令人激动又令人害怕的时光。”
接下来的几页描述了故事梗概和人物形象——都以他们在纽约社交圈的朋友为原型,还增加了一点他们自己在20多岁时的经历。但最终,这部剧成功售出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个简单又绝妙的主题:“它讲述友情,因为,当你年轻时独自一人在一个城市里,你的朋友就是你的家人。”它直截了当,讨人喜欢。在1994年,这正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所想要的。
2013年,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娱乐公司前总裁沃伦·利特菲尔德出版了《峭石之巅:必看电视的兴衰之间》一书,书中回忆道:“我们想吸引年轻的都市观众,他们正开始自己的生活。”一天早晨,他在研究收视率,回顾主要市场的数据——纽约、达拉斯、洛杉矶、圣路易斯。“我在思考住在这些城市的人,尤其那些生活刚开始的20多岁的人……住在这些城市费用高昂,同时处于情绪波动较大的阶段。如果这时有个朋友,日子会好过许多。”后来,他一直都在寻找有关朋友主题的点子,“但是,没有任何竞争者达到他的预期”。直到考夫曼和克莱恩的出现。
1994年具有历史意义的试播集,至今仍是个传奇。卡瑞·伯克补充道:“它就如同两个老朋友向你讲述一个故事,那些笑话十分自然,它就像个戏剧一般。”
这证明了这对搭档有多擅长营销,这个买卖实在简单。因为,除了那句著名的简介和六个人物形象,没有其他准备——包括情节,甚至没有令人信服的前提。克莱恩说:“我记得我推荐的时候,只是说:‘对,基本上我们就在他们的生活里。有特定的六个角色,但我们或多或少都与他们一样,住在类似的公寓,做着类似的事。这就是这部剧所要讲的。’”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买下了它——不只是剧本,还有试播集。至少这次不会出售剧本但不制作了。剧集名字由《失眠咖啡馆》改成了《像我们一样的朋友》(5),然后考夫曼和克莱恩坐下来开始写作。仅仅三天,剧本就完成了。跟《成双成对》一样,写作过程简单顺利。但是,《成双成对》也曾成功播出试播集,最后却以失败告终。因此他们写第一集剧本时就做好了将其当作最后一集的准备。克莱恩说:“写试播集时,你根本不会想到接下来十年会一直写下去。”没有人会想一些较真的问题,比如:如果莫妮卡是主厨,那她为什么每天都会在家准备晚餐?为什么住在曼哈顿核心区的公寓没人锁门(除非为了剧情设置有人被锁在门外)?像菲比这种前不久还是流浪汉、进化论否定者、净化灵魂的怪人,怎么会跟这群上班族混在一起?如克莱恩指出的,很可能这个节目不会播出那么长的时间来提这些问题。“我们真的不知道这部剧要怎么写下去。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这只是另一个试播剧。我们刚停播一部剧,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了,所以我们用尽一切办法……我们感觉很好,但这只是另一部试播剧。也许除非詹姆斯·伯罗斯导演,否则它就只停留在试播阶段。”
如果你看了1975年以来任何一档电视节目,那么你很可能成千上万次看过詹姆斯·伯罗斯这个名字,但从未留意过。他是一名导演兼制作人,作品包括但不限于《出租车》《欢乐酒店》《铁翼雄风》《威尔与格蕾丝》《欢乐一家亲》《老公老婆不登对》《外星人报道》,以及《新闻电台》等节目。正如利特菲尔德在《峭石之巅:必看电视的兴衰之间》中描述的,伯罗斯是“电视喜剧界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佳导演”。在读了考夫曼和克莱恩的试播剧本后,利特菲尔德给他打了电话。伯罗斯后来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我基本没有空闲时间,但是,当我读了后便说:‘我不能让其他任何人接手。’”他答应导演试播集,但不导演之后的集数。
随着伯罗斯的加入,事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接手了这部结构松散、概念模糊的剧。后来,在导演试播集时,他做了几个关键的调整,让整部剧脱颖而出。但是,即使有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剧本和最佳电视喜剧导演,当时的美国全国广播公司高管们仍对此剧极为担忧。
首先,大家都太年轻。增加一位年纪大点的角色如何?一个可以时不时出现,给这群年轻人提些明智建议的人,也许可以是咖啡店的老板,警察也不错!“你知道有本儿童书叫《拍拍小兔子》吗?我们想过在剧里写一个警察角色。”考夫曼说。他们的确在剧本里写了一个警察的角色,却万般嫌弃这样的设定。于是,他们打电话给电视台,希望能通融一下,并承诺会在剧中加一些父母的戏,或者多安排些年长的演员来客串演出。电视台同意了这个想法。接着要解决的是咖啡馆的设定。“你得注意当时的时间,”凯文·布莱特说,“那时星巴克还没流行。”同样的,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咖啡馆文化也未发展为主流,那里有巨大的马克杯和原声吉他音乐,《老友记》很快就会使其成为一种流行文化(6)。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想把咖啡馆换成小餐馆——很像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另一部情景喜剧。“电视台的人对我们说:‘为什么不像《宋飞正传》那样把场景设在小餐馆呢?’观众对餐馆会更有共鸣。”后来,他们也多次据理力争,希望《老友记》采用《宋飞正传》的设定。但考夫曼、布莱特和克莱恩也坚定立场,认为观众们一定能理解咖啡馆的意味。电视台最后还是妥协了,但坚决要换掉沙发的颜色(7)。随他们便吧!
最后一个修改,把剧名《像我们这样的朋友》改成了《六人行》(8)。终于,电视台同意我们开始拍摄试播集。接下来就是众所周知的荡妇测试了。
试播集讲述的故事是,莫妮卡和暗恋她多年的调酒师保罗出去约会,用晚餐时,保罗告诉莫妮卡,自从离婚后,他再也没和女人发生过性关系。于是,莫妮卡和他上了床,第二天却发现这都是保罗为了骗女人和他上床而编造的谎言,这让她非常受伤。给电视台的主管们排演了一遍后,美国全国广播公司西海岸公司的董事长唐·奥尔迈尔发声了。“首先,他不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其中一位主角第一次约会就和对方睡了。”克莱恩回忆道,“奥尔迈尔说:‘这说明了什么呢?这不是明摆着说她是个妓女吗?’”
考夫曼说她那时“火冒三丈”。她当即愤怒地跑出了房间,让克莱恩独自应对那样的处境。经过一番解释,奥尔迈尔才释怀了——也只是因为莫妮卡事后感到受伤与被侮辱。这所谓出格的行为,只是因为莫妮卡遭到了报应,才成了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正如奥尔迈尔所说(据考夫曼和克莱恩所说),“她活该”。
然而,奥尔迈尔坚持在另一场排演后向现场观众做一个调查。调查用极尽委婉的措辞问道:你如何看待莫妮卡在首次约会时,就与对方发生淫乱可耻的婚前性行为?
我基于考夫曼的说辞,做了一些不足为奇的小改动。据她的回忆,调查可能是这么问的:“第一次约会就和男人上床,你认为莫妮卡:①是个妓女;②是个荡妇;③太随意了。”很明显,奥尔迈尔想去掉这部分情节,并且相信观众会支持他(9)。其他的董事也不支持这样的情节,但他们没像奥尔迈尔反应那么大。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观众们并不认为这羞耻的情节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并不在乎。莫妮卡这个角色大获成功。
1994年5月4日,《莫妮卡找到室友的地方》(10)在华纳兄弟公司的5号舞台进行摄制。完成了长达8小时的拍摄取材后(每台摄影机拍摄2小时的片段,共4台摄影机),影片立刻被送往编辑室,布莱特着手将其剪成22分钟的剧集。“布莱特和剪辑师连着工作了将近48小时。”克莱恩说。这是试播集的最后几集,时间紧急,他们顾不上太多。布莱特寄出了试播集的最终版本后,就上车,打算开回家睡个觉。此时,他的车载电话响了起来。
唐·奥尔迈尔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加快情节发展。他认为,开头过于拖沓,就是在中央公园咖啡馆的开头对话,不够吸人眼球。奥尔迈尔打电话告知考夫曼和克莱恩,他们歇斯底里地解释开头的对话就只是单纯的聊天。但这是贯彻他们剧本的场景,再者,此时都已经拍摄完毕,除了调快声道别无他法。奥尔迈尔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们不加快开头,就别想播这部剧。”于是考夫曼和克莱恩惊慌地打电话给布莱特,布莱特掉头把车开回了编辑室。
《老友记》一开始的片头就是这么来的——而不是在喷泉里,放着脍炙人口的片头曲。那是后话了。“原本差点就没有片头了。”布莱特说。一开始播放的时候,《老友记》根本没有片头,有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动画标题卡。因为电视台觉得,开头和主题曲过长会导致观众换频道,所以考夫曼、布莱特和克莱恩被明确告知,这部剧不能有片头。然而,现在急需的正是一个片头。
布莱特恳请花一小时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他打给音乐编辑,让她剪掉长达45秒的REM乐队的《穷开心的人儿》,只用合唱音乐。“然后我对编辑师说,‘你来播放视频,我会叫停。我喊停的地方,一律删除。’”一小时后,他们重新寄出了试播集,可以说是拼拼凑凑的抓帧和REM乐队的歌。他们只剪掉了45秒的开头音乐,而没砍掉一丁点儿镜头,但是这已经足够应付奥尔迈尔。
尝试播出了几次试播集后,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对于这部剧的态度喜忧参半。试播结果并不好,但是,试播结果从来都不是个可靠的评判指标。而且,大家都能看到这部剧内在的优势和潜力。于是,电视台决定冒个险。电视台打电话给创作者并告知他们,打算让这部剧在周四晚上8:30档播出,就在《我为卿狂》和《宋飞正传》中间。在1994年,这个时间就是绝对的黄金档。电视台提出了最后一点要求:他们想再改一次标题,就简单地取名为《老友记》。布莱特说:“只要你们让这部剧在周四晚上播出,随便你们取什么名字。”
可想而知,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就是大胜利——虽然过程比较曲折。这部剧在上映前,经历了两个才子的偶遇,走过回头路,还遇到了不少周折。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玛塔·考夫曼、大卫·克莱恩和凯文·布莱特的集思广益与坚持不懈,以及无数合作者与美国全国广播公司这一强大的电视台的支持,虽然偶尔也有少不了的阻难。但是,如果说《老友记》从前途无量却不温不火的试播集发展到声名大噪得益于一个神奇的公式,那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元素就是主演们。这部剧本身就已经非常棒了,但是正如大卫·史威默所说,当他第一天走进演播间,见到其他五位主角,他恍然大悟,“演员才是这部剧的点睛之笔”。
(1) 如果比利·德雷斯金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那是因为考夫曼和克莱恩用这个名字来给第一季和第二季的非荧幕角色命名。第一次提到他是在《双胞胎两部曲:下集》,莫妮卡告诉瑞秋的父亲,在高中时,瑞秋和比利·德雷斯金在她父母的床上发生了性关系。现实生活中的德雷斯金此时已是一名拉比(犹太教的精神领袖),显然,他的教众对于这次“大肆宣扬”并不高兴。
(2) 虽然没有获得成功,克莱恩回忆说:“但是,我们面对的是《宋飞正传》里面的自慰情节,当时心想……为什么我们在这里?”
(3) 1994年7月,ABC电视台播出了电视剧《成双成对》。
(4) 考夫曼解释说:“当时,我们在开车——我想是在贝弗利大道上——然后,我们看到一家叫‘失眠咖啡馆’的地方,我记得我们正好在讨论如何让主要拍摄场景看起来很酷……过度饮用咖啡这个点子很好。”
(5) 这是大卫·克莱恩的搭档杰弗里·克里克提出的建议,他是一名编剧兼制片人,当时正在制作《我为卿狂》。
(6) 这样的事的确在纽约市发生了。“《老友记》中的咖啡店集结了我在曼哈顿所看过、拍过(照片)的咖啡店的元素,”凯文·布莱特说,“都是些小细节,比如有一家咖啡馆,他们真的用木板当作咖啡吧台。这就是我们的设计来源。”
(7) 据考夫曼说,亮橘红色的沙发本来是用米黄色的。后来电视台要求换一个颜色。可以说,这是个好主意。
(8)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ABC)近日开播新情景喜剧《我的朋友们》,由于剧名太过相似,后改名为《艾伦》。
(9)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确实坚持要求编剧修改之前的剧本,在原先的剧本中,有保罗性兴奋的情节(没有画面,也没有明说,但有强烈的暗示)。而在1994年,哪怕是对性兴奋的暗示也被视作一种侵犯。
(10) 该集是根据剧情取名的。原先只是简单地被称作“试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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