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祚：清代习斋学者程先生廷祚的学术生涯

《清儒学案》卷十一《习斋学案·习斋私淑·程先生廷祚》：程廷祚，初名石开，字启生，号绵庄，上元人。诸生。少好辞赋，从外舅陶氏得颜、李之书，读而好之。时习斋已殁，乃作《闲道录》，上书恕谷，致愿学之意。既而恕谷南游，先生过从问学，《书存学编后》云：“古之害道出于儒之外，今之害道出于儒之中。习斋先生崛起燕、赵，当四海倡和、翕然同风之日，乃能折衷至当，而有以斥其非。五百年间，一人而已。”于是确守其学，以博文约礼为进德居业之功，以修己治人为格物致知之要，礼、乐、兵、农以及天文、舆地、食货、河渠，莫不穷源究委，旁涉与吾儒异者而辩之。出入于梨洲、亭林，而以习斋为主。读书极博，皆归于实用。乾隆初，征试博学鸿词，十六年，荐举经学，皆报罢。自试鸿博后，不再应科举。自号青溪居士，卒年七十有七。著有《易通》六卷、《大易择言》三十卷、《彖爻求是说》六卷、《尚书通义》三十卷、《诗说》二十卷、《论语说》四卷、《周礼说》四卷、《禘说》二卷、《春秋识小录》三卷、《文集》二十卷、《诗集》二十卷。(参史传)

《清史稿》卷四百八十儒林一：程廷祚，字启生，上元人。初识武进恽鹤生，始闻颜、李之学。康熙庚子岁，塨恭南游金陵，廷祚屡过问学。读颜氏《存学编》，题其后云：“古之害道，出于儒之外；今之害道，出于儒之中。颜氏起于燕赵，当四海倡和翕然同气之日，乃能折衷至当，而有以斥其非，盖五百年间一人而已。”故尝谓为颜氏，其势难于孟子，其功倍于孟子，于是力屏异说，以颜氏为主，而参以顾炎武、黄宗羲。故其读书极博，而皆归于实用。乾隆元年，举博学鸿词。至京师，有要人慕其名，嘱密友达其意，曰：“主我，翰林可得也。”廷祚拒之，卒报罢。十六年，上特诏举经明行修之士，廷祚又以江苏巡抚荐，复罢归。卒，年七十有七。著《易通》六卷、《大易择言》三十卷、《尚书通议》三十卷、《青溪诗说》三十卷、《春秋识小录》三卷、《礼说》二卷、《鲁说》二卷。

《清史列传·儒林传上一》：……廷祚深于经学，能确然言其所言，无所依附。尝曰：“墨守宋学，已非；墨守汉学，尤非。”其论《易》，力排象数，惟以义理为宗，于汉人爻变、互体、飞伏、纳甲诸法，宋人河洛、先天诸图及乘承比应诸例，悉扫而空之。著《大易择言》三十六卷、《易通》十四卷、《易说辨正》四卷。他著又有《尚书通议》三十卷、《青溪诗说》二十卷、《礼说》二卷、《春秋识小录》九卷、《鲁论说》四卷。于《书》攻毛奇龄《古文冤词》之说，于《春秋》考官名、地名、人名，颇为精核。惟学宗颜、李，好非议程、朱。后桐城姚鼐见所著书，称廷祚好学深思，博闻强识，而持论稍偏，与休宁戴震颇相似云。^[1]

程晋芳《勉行堂文集》卷六《绵庄先生墓志铭》：余自壬午入都，与族祖绵庄先生别，嗣是一岁中，必书问五六，至虽间隔数千里，不啻执手觌面之勤也。丙戌夏致书，去秋冬又连致书，竟无所答，既乃闻其病甚，今年四月，忽得正月八日手书，字迹端好如平时，书中无别语，第劝余作归计耳。阅四日，族兄德著书来，并以先生讣至，盖前书先生绝笔也。呜呼! 真儒徂谢世，所其悲匪余一人，族好之深，知己之痛也，乃不待其孤之请，垂涕为铭，以贻先生之弟南耕，俾勒诸石，曰：程氏系出广平郡，在周为大司马伯乔休父封于程，以国为氏。西晋末元，谭公为新安太守，以事罢官，卒葬新安，是为新安一世祖。其后子孙蕃昌，新安遂为程氏望。先生为宋咸淳宰相谥文清元凤公十五世孙。祖某，自新安之槐塘迁金陵。父京萼，字韦华，能诗工书，遯迹不仕，年近六十，始娶氏安人，举二子，先生其家嗣也。初名默，后更名廷祚，字启生，别号绵庄。生有异质，读书过目辄背诵。髫龀时不妄语言，好正襟危坐，论古今忠孝大节。韦华公家极贫，恒书屏幅易薪米，日闭户课两儿，俾习洒扫应对之节。客来进鸡黍，侍立左右，如古弟子职。凡“十三经”、“二十二史”、《骚》、《选》、诸子百家之书无不读。先生年十五，有父执过访，知其才，令作《古松赋》，日未移晷，得数千余言，乃大惊叹，谓韦华公有子也。弟南耕长于史，而先生游好在六经。韦华公卒，免丧，偕弟一试而补博士弟子。恒自谓文所以辅道，自汉、唐以来，儒生泥典故为训诂，学而不能变化以随时，其高谈性命者，又或蹈袭空疏，罕裨实用，于是以博文约礼为进德修业之功，以克己治人为格物致知之要，天文、舆地、食货、河渠、兵农、礼乐之事，靡不穷委探源，旁及六通四辟之书，得其所与吾儒异者而详辨之，盖自国初黄梨洲、顾亭林两先生殁后，百有余年，大儒统绪几绝，继之者惟先生，然久试场屋辄不利。雍正十三年，举博学鸿词科，安徽巡抚王公以先生应诏，乾隆元年至京师，有要人慕其名，欲招致门下，属密友达其意曰：“主我，翰林可得也。”先生正色拒之，卒不往，亦竟试不用，归江宁，时年四十有五，自此不应乡举，杜门却扫，以书史自娱。南耕有经世才，佐大僚幕数十年，所得脯修与先生共之，无少别异。先生乃得专其力，益肆志于经书。自王辅嗣注《易》，扫图纬之霾尘，迨宋、元诸儒尊希夷河洛、图书、互卦、变卦、卦气之说，杂焉交陈。又或拘执爻位、阴阳、乘、承、比、应之体，著书愈多，《易》学愈晦。先生乃著《易通》，后又成《大易择言》三十卷，晚年又为《彖爻求是说》六卷，《易》学于是乎大备。始先生少时见西河毛氏《古文尚书冤词》，袒护梅氏书，乃为《古文尚书冤冤词》以攻之，又著《晚书订疑》，推拓其说，别成《尚书通议》三十卷、《青溪诗说》二十卷、《鲁论说》四卷、《春秋识小录》三卷、《礼说》二卷，其于古今笺疏家钩贯融会，如素所蓄物，取而别其精粗良楛，以进退位置之，领以神悟，发前人未发之覆，徐而按之，于理窾无纤悉违也。同时方少宗伯望溪、钟员外励暇皆研究经学，于先生折服特深，有疑义恒相与质证。乾隆十六年，上特诏举经明行修之士，先生以江苏巡抚雅公荐入都，复报罢，归时年六十有一矣。后十年，弟南耕老且聋，不能远游，食指益繁，用是竭蹷，先生处之泊如也。其状貌温粹，志清而行醇，动止必蹈规矩，与人居不为崖岸，而自不可犯。以家近青溪，生平出处与刘兄弟相类，晚年乃自号青溪居士云。余之识先生也，当乾隆元年，北上过淮，执余手，孜孜勉以问学。自是三十余年，先生游淮扬，必主余家。余应试江宁，必与先生昕夕聚首。其得稍有识知，窃附于文人学士之末者，皆先生教也。尝恨绝学无传，每成一书，必翻覆示余，俾定其可否。洎衰且病，则悉抄所著书，付余谨藏之。呜呼，余之颠顿寡植，尚能俾先生传耶?然天既畀先生以绝世之姿，又阨以遭逢，引伸其岁月，使殚思磨精，羽经翼传，则所以假手于斯人者，非无故也。余之力固不足以传先生，先生固自有其可传者，知必不泯没也。所著自群经而外，有诗二十卷、文二十卷，藏于家。生于康熙三十年辛未三月二日，卒于乾隆三十二年丁亥三月二十二日，享年七十有七。娶陶氏，无子。弟南耕以次孙兆晋为先生主后。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里之原。铭曰：捃义摭文，与古际也。雅扬诰宣，弗泯迹也。粹乎大醇，玉金节也。阨厥遇以侈其传，穷则弥达也。

戴望《颜氏学记》卷九“绵庄征君程先生廷祚”：程先生廷祚，字启生，别字绵庄，初名默，后更今名。其先为新安望族。远祖元凤，相宋度宗朝。传十五世，为先生祖某，始迁江宁，寄籍上元，遂为上元县人。父京萼，字韦华，能诗工书，遯迹不仕，年近六十，始取妻，生二子，先生其长也。生有异质，读书过目成诵，髫龀时不妄语言，好正襟危坐，论古今忠孝大节。韦华公家极贫，恒书屏幅易薪米，日闭户课子，俾习洒扫应对之节。客来进鸡黍，侍立左右，如古弟子职，凡群经诸子、史汉骚选之书无不读。年十五，有父执过访，知其才，令作《古松赋》，日未移晷，得数千余言，由是知名。先生弟嗣章，长史学，而先生游好在六经。韦华公卒，免丧，偕弟出应试，补诸生，旋识武进恽处士鹤生，始闻颜、李之学，上书恕谷先生，致愿学之意。康熙庚子岁，恕谷南游金陵，先生屡过问学，读颜氏《存学编》，题其后云：“古之害道出于儒之外，今之害道出于儒之中。习斋先生起于燕、赵，当四海倡和、翕然同风之日，乃能折衷至当，而有以斥其非。盖五百年间一人而己。”故尝谓为先生者其势难于孟子，而其功倍于孟子。读其书，则其语言、行事之实可得而知也。于是确守其学，力屏异说，以博文约礼为进德居业之功，以修己治人为格物致知之要，礼乐、兵农、天文、舆地、食货、河渠之事莫不穷委探原，旁及六通四辟之书，得其所与吾儒异者而详辩之。盖先生之学，以习斋为主，而参以梨洲、亭林，故其读书极博，而皆归于实用。雍正十三年，举博学鸿词科。安徽巡抚王以先生应诏乾隆元年，至京师，有要人慕其名，欲招致门下，属密友达其意曰：“主我，翰林可得也。”先生正色拒之，卒不往，遂以此报罢，时年四十有五。自此不应乡举，杜门却扫，以书史自娱，而尤注力于《易》，不喜汉儒互卦、卦变、卦气及宋元河洛图书、太极诸说，唯取王辅嗣、程正叔、项安世及近时李文贞公观彖数书，著《易通》六卷、《大易择言》三十卷，晚年又为《彖爻求是说》六卷。同时惠征君栋昌明荀、虞氏《易》，颇不然之，谓恕谷注《周易》，专由象数以推人事，尚宗汉儒古法，而先生几欲废象，未免为王、程二家所锢，背其师说。先生闻之，亦无以难也。少岁时见西河毛氏《古文尚书冤词》袒护梅氏书，乃为《古文尚书冤冤词》以攻之，既删定其稿，为《晚书订疑》，又推拓其说，别成《尚书通议》三十卷，又著《青溪诗说》二十卷、《论语说》四卷、《周礼说》四卷、《禘说》二卷，主万充宗氏之言。《春秋识小录》三卷，同时沈征士彤、钟员外晼皆推重先生经学，有疑恒相与质证。乾隆十六年上特诏举经明行修之士，先生以江苏巡抚雅公荐入都，复报罢归。乾隆三十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卒于家，年七十有七。无子，弟嗣章以次孙兆晋为先生主后云。先生状貌温粹，志清而行醇，动止必蹈规矩，与人居不为厓岸，而自不可犯。以家近青溪，生平出处与刘兄弟相类，晚年乃自号青溪居士。所著自群经而外，又有文二十卷、诗二十卷。先生没后，其《易学》及《春秋识小录》采进四库，书登诸著录，而诗书皆未板行，今则兵燹以后恐归亡佚，并其《易通》等书亦未见，唯《论语说》及文集犹有传者，而子求其集不可得，厪见其《论语说》及《晚书订疑》写本而已。窃尝论：自嘉、道以来，师资道丧，而皖北巨公，始以文人末流妄附讲学，于程、朱及非程、朱之辩，实则于程、朱遗书亦从未研究，不过鼓时文余习，侈张俗说，附其余光，以邀众好己耳。不学之徒喜其说为捷径，从者如归市，于是毒焰所煽，几满天下，至今未已。当时先生群从不能审决白黑，至属巨公为序其文集，纯以虚谬之谈，思驾乎自得之学之上，可为愤疾者也。先生尝谓：墨守宋学者非，墨守汉学者为尤非。绳以信古传述之义，其言固不能无失。而其说经则亦多自是之弊，较之二庄、惠、戴诸家相去甚远，然终非空疏浅薄不求实事者比。况其德望行业，又卓卓为乡人师表，彼巨公之非之固无伤于先生，适足以形其丑陋耳。夫以布衣无名位之人，历年既久，而至今其乡人士犹尸祝，称道弗衰，亦可见先生之流泽长矣。彼文人附俗之流，何足与于斯哉?因次先生传，而纵论之如此，冀以语世之特立君子焉。

袁枚《小仓山房文集》卷四《征士程绵庄墓志铭》：有清征士绵庄先生，以乾隆丁亥三月二十三日启手足于白门之如意桥，将葬，其同征友袁枚为志其墓曰：六经之道，如帝都然：仰而朝宗者，舟帆马车，各以其具行，要其能至已耳。惟力之至大者乃卓然独往，而无所附依，或张市禁而申之曰：“必取庸于某某而后可。”嘻其惑矣! 吾友绵庄深于经者也，卓然独往者也，且能至者也。其初博存百家，宣究其意，已而贯穿合并，精思诣微，著《易》、《诗》、《书》、“三礼”、《鲁论》，的的然言其所言，非先儒所言。其言曰：“墨守宋学，已非；有墨守汉学者，为尤非。孟子不云‘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乎?”又曰：“宋人毁孙复疏经多背先儒。夫不救先儒之非，何以为孙复?”其言如此，其著述可知。先生名廷祚，字启生。年十四，作《松赋》七千余言，惊其长老。弱冠，举茂才，屡闵于有司，遂弃科举，专治经，一切星经、地志、乐律、礼仪，元元本本，识其大者。性端静迂缓，其衣冠传先王语，人见之如临高山，气为之肃。乾隆元年，天子开鸿词科。十五年，征穷经耆老。江南大府荐先生应诏，天下闻之不喜，先生得荐，喜荐者得先生，然先生嶷嶷自立，足绝公卿门，虽两如京师，卒不遇，乘弇栈归。余同试保和殿，通数语，已而官白下，相与为忘年交，得谢后买山随园，所居宅相邻益亲，每读书疑必质先生，先生有所作，必袖来，或遣苍头索跋语，人疑两人异好尚，胡为交颇欢。因念唐时韩、柳治文章，殷、陆治经，所学不同，而韩、柳集中折服乃尔，况余不及韩、柳，而先生远过殷、陆，则余之降心以从者宜也。然先生诚何所昵而殷殷于余耶?岂不以孤奏咸池之音肯一过听者已难得耶?又岂不以年已颓暮，荷道甚重，不得不择一后死者望其能张而传之耶?呜呼! 今遗墨尚存，先生不可复见，而余亦将老矣。淮安有先生族孙鱼门，恢奇多闻，每假馆余所，三人连日夜语，蝉嫣不忍别，或漏尽送先生出，则两人者重剪灯，对数海内人物，必首先生，数毕，又未尝不欷歔叹息，忧先生之衰。今先生果卒，而鱼门亦远官京师，凭其棺而哀者独余耳。夫天之岁月原不能为贤者假借。先生卒时，年已七十七矣，似可殁而宁焉，然终竟生人如是，不使一日居石渠东观，羽仪我圣朝，而又不使知所藏何山，所传何人，竟溘然以归冥漠。然则贤人之在世，与其毕生甘苦，可以光日月，垂宇宙者，果不足恃，如飘风轻云之一过而已耶?天下学者闻之，宜何如悲，又岂独余与鱼门乏泪涔涔下也。……铭曰：儒林文苑古无界，谁欤划开成两戒。先生先兼后割爱，抱经见圣升堂拜。闻呼参乎唯而退，群儒稯稯立门外。两荐于天神所介，谁之不如命为拟。高文典册垂金薤，黄河千年清可待。恐此人如未必再，请碣其原志所在，冢旁草生尽书带。

汪由敦《大易择言序》：日月无不照也，江河无不流也；容光之照皆日月，涓滴之流归河海，《易》之为书，何独不然?先天后天，文王不必同于伏羲；元亨利贞，宣尼亦不必同于文王。汉之言《易》者三家，田何、京、费，皆立于学官。宋之传《易》者，程子、朱子，言理、言数并行而不悖。若语其所同者，六子统于《乾》《坤》，《乾》《坤》该于易简。《乾》易知也，《坤》易从也。崇阳而抑阴，尚健而后顺，贵君子而贱小人，喜中正而恶不当位，趋亨吉而避悔吝，则全经之大旨，而诸儒之释经者，亦不能外乎是也。至其辞义之间，或有博奥而难知，于是经解之家纷然杂出。然而非有数十年穷经之功者，求一言之几乎道而不可得也。我圣祖皇帝御纂《周易折中》，纯粹以精用集大成。皇上道统躬膺，加意是经，更命儒臣详加搜采，一时通经学古之士不乏其人。曾被征荐上元绵庄程君，著有《易通》一书，又有《大易择言》，分别诸家之说，而间以所心得之见，附著于篇，类多前贤所未发。如以健、顺、动、入、陷、丽、止、说为八卦之本义，奉之以阐明爻象，而不入于穿凿名象之纠纷；又力破承、乘、比、应之旧解，而据依《系辞传》辩贵贱者存乎位之旨，只以本爻本位自为发挥。盖宪章有在，复能以经解经，其深造自得，不为苟同，古今说《易》者虽多，吾见亦罕矣。顾读其书，觉于程《传》、《本义》时有未合。窃谓程、朱之《易》，于圣人学《易》寡过之道，已为纯密，程君亦岂有出其范围?其不同者，辞义训诂之间耳。夫义理无穷，使程、朱复生，亦未必不以为起予，而程君亦断非师心而蔑古可知矣。所谓如日月之无不照，江河之无不流，皆大《易》之道，冒乎天下者为之也。余恐学者读《择言》之书而有疑也，故书其语弁诸简端。^[2]

王步青《已山先生文集》文集卷一《春秋识小录序》：上元程君启生，今之博物君子也。读古人书，其大者既讲求义法，得其指归，下至一名一物亦必辨析旧闻，证明同异，尝撰《春秋识小录》三书，于列国职官，采《左氏传》与《周礼》相疏证，而地理之沿革、名氏之错陈，各为辨异，若指掌然，非其潜心好古，细大不捐，奚以至是?(下略)

程廷祚《青溪文集》卷六《青溪诗说自序》：忆儿时，先君子口授以《诗》，声若管弦金石，洋洋盈耳，私心窃以为乐。稍长，知求训诂，又为疏通大义，间导以方言常语，令人冁然颐解，由是愈益好《诗》。弱冠以后，得汉、唐笺疏而读之，近逮宋、元儒者之书，久之不能辨其同异。……居恒读《诗》，不敢懈，间有所得，则私识之，忽焉不知老之将至。癸酉春月，乃取其可自信者，编为一帙，寄家蕺园于都门。蕺园以札覆于余曰：“今之解《诗》者，类能于十五《国风》别出意见，以驳紫阳之误，君独于南风雅颂尤多创获，此诚不可及也。”窃谓解《诗》与解诸经不同，盖《易》与《春秋》、《尚书》主于明理切事。事与理则有一定，而不可以为其来无方也。若《诗》之作于当时者，兴会所寄，旨趣遥深，今已事远年湮，难以稽考。孟子云：“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故凡说《诗》者，苟不倍于理，而足以感人之性情，皆可必其传世。虽当日之意指，或未必与我同，而吾说之可存者自在也。今人于解《诗》，欲求一定之说，或谓朱《传》无一字之讹，或谓《毛序》言言皆确，此皆不得“以意逆志”之旨者也。而其于解《易》也，反谓大《易》之体，无所不包，曲说卮词皆可质证，何其执见之颠倒也?故尝谓君之《易》必传，而《诗》亦必传，以《易》独选其精微，而《诗》之会心者远也。(下略)^[3]

程晋芳《勉行堂文集》卷五《青溪诗说跋》：《青溪诗说》十五卷，家绵庄撰。先生之学，邃于《易》，既屡著《易》，又为《书》、《诗》解诂。于《诗》不专主《注疏》，亦不曲从宋学，凡解注者固宜如是。其言周南当属文王，不当系之周公，至召南属召公者，地去岐周渐远，服召公之化，即服文王也，似有特见。《静女》一篇，谓是思贤，而非男女之相慕。于桧之《羔裘》，取颍滨之说，以为桧君好盛服，故以其朝服燕，而以其朝天子之服朝过矣，而非大恶也，盖讳其大恶，而以微罪行，犹孔子之膰肉也。《候人》正毛传以候人为贤者之误。于《南陔》六诗，力辨有声无诗之误。于“至于太原”，谓是雍之原隰。于“裳裳者华”，取朱氏善说，以为讲武既毕，天子与诸侯燕之诗。于“维天之命”，谓是祭文王之诗，序谓告太平，义颇迂滞。于“天作”以为祫祭，皆确有所见。如是者至多，足以垂世矣。惟昊天有成命，谓是日至南郊所用，似犹笃信窦公所献之文，余于先生亲炙者深，然不敢曲从也。^[4]

程晋芳《勉行堂文集》卷二《晚书订疑后序》：国朝诸儒承草庐吴氏、震川归氏、旌川梅氏之绪言，力辨梅氏《古文尚书》之伪。其尤明晰不可夺者，阎(伯)[百] 诗之《尚书古文疏证》、惠定宇之《古文尚书考》；佐之者，家绵庄之《晚书订疑》也。先是，西河毛氏力主古文非伪作，撰《古文尚书冤词》。绵庄后起，别撰《古文尚书冤冤词》以攻毛氏，晚年复成是书，然未见《古文疏证》也。其后余购《疏证》以赠之，绵庄读竟，叹曰：“此与吾心适同，有胜我者，有与我异者。”其说载于中卷，盖于阎、惠二家之外，别辟门径，而足以补所未及。书凡三卷，卷上自《史》、《汉》载《古文尚书》之由，至孟子所见之《武成》尚存，凡十二条，卷中《书序》及《辨尚书古文疏证》二条，卷下《杂论晩书》二十五篇，附录今古文《尚书》授受源流二条。前有绵庄自序。余又曾见惠定宇为之序，而此本未及载也。夫攻梅书者，大抵以《泰誓》三篇讦詈过甚，与张霸之伪书等。又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非古君臣质直之道。黄氏梨洲已约略言之。又《君陈》以下四篇皆平熟之言，如出一手，此其可议者也。尊梅书者则以“人心惟危”十六字为圣学心传，《说命》三篇有儒家气象，而阎氏、惠氏于凡人所共信者一一指所由来，绵庄亦类是。要之，梅书虽后起伪作，自是晋人之书。今人于唐、宋人文集且宝贵之，况六朝以上乎?其中嘉言正论颇有来历，当与伏书分别观之，未可悉弃也。近儒沈冠云谓梅书虽伪，终不至废，学者亦不必虑其废也。知言哉! 然儒生读书不辨真伪，占毕囫囵，则又不可矣。(www.xing528.com)

程晋芳《勉行堂文集》卷五《尚书通议跋》：《尚书通议》二十八卷、《通议补》二卷，家绵庄先生著。专主今文，一篇为一卷。前列白文，次乃论说。其疑无若丹朱傲一节，鄙见适同。又论治水先后于九州之次第见之，可谓一语破的矣。又论《禹贡》非专为贡献而名，辨四海之所包者。《广洪范议》曰：“在天者莫大乎五行，在君者莫大乎五事，在朝廷者莫大乎八政五纪，皇极三德，稽疑生万民者莫大乎庶征福极。”又辨周公未尝诛管叔。于《康诰》绍闻衣德言，谓为千古圣学之纲领，即《虞书》之所谓稽古也。又谓成王于周公礼在不臣家人之礼存焉。而于《立政》一篇常伯常任准人诸官，辨之尤晰且确。十二州、九州因革之故，亦颇详尽。《通议补》中谓《多方》作而周人始为政于天下，故继之以《立政》。又谓翼室非居忧之所，初丧权居于此，至七日而居于先王之殡宫，皆所谓读书见其大者，近人罕有其匹也。惟以洞庭为九江，此余所未敢从耳。余壬午赴京师，先生手此以畀余，余略检一遍，越十一年，治《尚书》，始详读之，为识其要于末云。

程廷祚《青溪文集》卷十六《易通自序》：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天之命也，《易》之道也。吉凶悔吝，其端不可穷，待其至而图之，则无及也。是兴神物，以前民用，圣人教天下，以忧患而已矣，以忧患生其心，则天德为我用。天德为我用，则能知天下之险阻，而自致于无咎之地。是故极天下之赜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其大指可一言而尽也。知者居而安焉，乐而玩焉，而天下无余事矣。愚者不能然，则使以尊天敬神之意，致谨于蓍策而不敢肆，亦何在而非《易》之本教与?春秋以前，晦于卜筮，孔子作传，深明观象玩辞之法。乃由秦、汉以来异端曲学窜伏其中，不可致请多笺疏之作，日增月盛，各自执其所是，而《易》几为天下裂。廷祚生乎二千余年之后，观群言之淆乱，始尝泛滥求之，而窃有疑焉，以为三圣人之设卦系辞，当必有其故，清夜思之，不知涕之无从。既有所见，不能自己。爰自乾隆丙辰，迄于庚申，五易寒暑，著《易通》如干卷，乃尽去旧说之未安者，以求合于孔子之说，以上溯乎包羲、文王之意，而冀其万有一得。呜呼! 《易》之所以前民用者，其指固可一言尽矣。而何以儒者之说，乃纷纷若是耶?岂人情皆好怪而恶常，苟以其说为可悦，既涉于谬悠，入于支离，而不自知其害道耶?廷祚不敏，有志而未逮也。若乃明《易》之本教，以还絜静精微之旧，则俟诸后之君子云尔。

程廷祚《易通·论爻辞非周公作》：“《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观此，则彖爻之辞皆文王所系，《大传》有明文矣。司马迁、扬雄、班固之说皆同，其后有谓爻辞多文王以后事。孔颖达曰：如《升卦》王用亨于岐山，武王克殷，始追号文王为王。又如箕子之明夷，武王观兵之后，箕子始被囚奴，文王不宜豫言之。按：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岐山虽在周之封内，殷人得而祭之，如以王为谓文王，则《易》之言王多矣，岂皆谓文王邪?至箕子之晦其明，又岂因囚奴而始见乎?泥亦甚矣。又引韩宣子适鲁见《易象》云：吾乃知周公之德。夫左氏之言反以为据，而《大传》之明文何以遂忘之邪?乃马融、陆绩诸儒忽谓爻辞出于周公，而王辅嗣因之，至于今不改。大抵后儒之言《易》，多不信孔子，又不独此也。彖主于言象，爻主于言变，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是故《易》之大用，惟在于爻，若系彖而不及爻，则文王所作为无用之书矣。吴氏沆曰：“谓箕子明夷非文王之言则可，若以一语可疑遂转为周公则不可(《易璇玑》)。”俞氏琰亦以爻辞为非周公作(《易集说》)。

程廷祚《晚书订疑》卷下《杂论晩书二十五篇》：昔汉武之世，民间于伏生二十八篇之外，复得《泰誓》献之，博士传以教人。其辞浅鄙，非古书也。东汉马融起而疑之曰：“吾见书传多矣。凡诸所引，今之《太誓》皆无此言。”赵岐注《孟子》亦云：“今之《太誓》篇后得以充学，故不与古《太誓》同。诸传记引《太誓》，皆古《太誓》也。”观于二子之论，则《书》之见疑于世者岂无故乎?考晚出之《书》，自《左传》、《国语》以及先秦诸子所引，注家指为“逸书”者，悉皆攟摭，囊括罔有或遗，此盖惩马氏之讥《太誓》，而欲以此必天下之信从也。然吾于此独有疑焉。夫《书》有百篇，除伏、孔所得，其逸者尚四十二篇，今《书》传所引皆在二十五篇，而无在四十二篇者，何也?且先秦以前《书》传，不存者多矣。何以引二十五篇者则皆存，而不引者则皆亡也。虞、夏、商之书，《书》传所引者多犹能宏深，周书自《旅獒》以后，《书》传所引者少，即不能宏深，书篇之短长，系乎引用之多寡，又何也?然则晚书以采集补缀为功，而投人以瑕，即在于是，将谓季长复生，能俯首而无疑乎?夫以千古之遗文坠语，而能组织为篇，各成体制，此非殚见洽闻，丰文赡辞之士，固有所不逮也。是以出最晚而行最横，观其一篇之中，嘉言谠论，层见叠出，令读者欢欣鼔舞，而忘倦视伏书反若过之，然筋弛脉缓，外有余而内不足，无上古浑噩淳朴之风，赝之不可为真，有灼然者，全创造之时代与其人茫无可考。窃尝思之，盖昔之儒者闵《尚书》之残缺，而补亡、拟作未尝自以为古文之晚出也，何则?彼诚欲伪安国之《书》，岂不知十六篇之说昭昭载于《史》、《汉》而为此二十五篇哉?数之不符，正以明其非伪，乃无识者妄以编入《尚书》，作序作传，托之安国，全于情见势诎，而缘饰弥缝，无所不用其极，此皆非曩之补拟者所能逆睹也。呜呼! 陋儒之害可胜道哉! 运回数极，宜有变更，今于攟摭书传诸语，略加指明如左云。

【注释】

[1]见中华书局本第17 册，第5330～5331 页。按：省略部分与《清史稿》大同小异。

[2]载《四库珍本初集·大易择言》卷首。

[3]见《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69 册，第92～93 页。

[4]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433 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