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懋竑及其学术成就

《清儒学案》卷五十二《白田学案》：自朱、陆有异同之辨，而为陆学者于朱子每多诬罔，《阳明晚年定论》其尤著者也。白田读朱子书数十年，于朱子生平，为学诲人，次第本末，条析精研，订为《年谱》四卷，俾有志朱学者，不致为异说所迷眩。其有裨圣道，较之《闲辟录》、《学蔀通辨》二书，直远出其上矣。述《白田学案》。○王懋竑，字予中，宝应人。……乾隆六年卒，年七十四。先生性恬淡，少尝谓友人曰：“老屋三间，破书万卷，生平志愿，于斯足矣。”归里后，杜门著书。以明李默所定《朱子年谱》多删改原编，与《晚年定论》、《道一编》暗合，因取《文集》、《语类》等书，条析而精研之，以正年月之后先，旨归之同异，订为《年谱》四卷、《考异》四卷、《附录》二卷。未第时即编是书，至易簧前数日乃成。大旨在辨为学次序，以攻姚江之说。又著有《白田草堂存稿》二十四卷，内杂著八卷，于《朱子文集》、《语类》考证尤详。……他著有《朱子文集注》、《朱子语录注》、《读经记疑》、《读史记疑》。(参史传、《四库全书总目》、钱大昕撰传)

《清史稿·儒林一》：王懋竑，字予中，宝应人。少从叔父式丹学，刻励笃志。精研朱子之学，身体力行。康熙五十七年，成进士，年已五十一。乞就教职，补安庆府学教授。雍正元年，以荐被召引见，授翰林院编修，在上书房行走。二年，以母忧去官，特赐内府白金为丧葬费。懋竑素善病，居丧毁瘠，服阕就职。旋以老病乞归，越十六年，卒。懋竑性恬淡，少尝谓友人曰：“老屋三间，破书万卷，平生志愿足矣!”归里后，杜门著书。校定《朱子年谱》，大旨在辨为学次序，以攻姚江之说。又所著《白田杂著》八卷，于《朱子文集》、《语类》考订尤详。谓《易本义》前九图、筮仪，皆后人依托，非朱子所作。其略云：“朱子于《易》有《本义》，有《启蒙》，与门人讲论甚详；而此九图，曾无一语及之。九图之不合《本义》、《启蒙》者多矣，门人何以绝不致疑也?《本义》之叙画卦云：‘自下而上，再倍而三以成八卦；八卦之上各加八卦，以成六十四卦。初不参邵子说。至《启蒙》则一本邵子，而邵子所传止有先天方圆图，其伏羲八卦图、文王八卦图，则以经世演《易》图推而得之。同州王氏^[1]、汉上朱氏《易》^[2]，皆有此二图，《启蒙》因之。至朱子所自作横图六则注《大传》及邵子语于下，而不敢题曰伏羲六十四卦图，其慎如此。今直云：“伏羲八卦次序图、伏羲八卦方位图、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是孰受而孰传之耶?乃云伏羲四图，其说皆出邵氏，邵氏止有先天一图，其八卦图后来所推，六横图朱子所作。以为皆出邵氏，是诬邵氏也。”又云：“邵氏得之李之才，李之才得之穆修，穆修得之希夷先生。此明道叙康节学问源流如此。汉上朱氏以先天图属之，已无所据；乃今移之四图，若希夷已有此四图也，是并诬希夷也。文王八卦，《说卦》明言之，《本义》以为未详，《启蒙》别为之说，而不以入于《本义》。至于‘乾，天也，故称乎父’ 一节，本义以为揲蓍以求爻，《启蒙》以为‘ 《乾》求于《坤》，《坤》求于《乾》，与《乾》为首两节，皆文王观于已成之卦，而推其未明之象，与《本义》不同。今乃以为文王八卦次序图，又孰受而孰传之耶?卦变图，《启蒙》详之，盖一卦可变为六十四卦，《彖传卦》变偶举十九卦以说尔。今图、卦变皆不合，其非朱子之书明矣。”其说为宋、元儒者所未发。又考证诸史，谓：“《孟子》七篇，所言齐王皆湣王，非宣王。孟子去齐，当在湣王十三四年。下距湣王之殁，更二十五六年，孟子必不及见。《公孙丑》两篇，称王不称谥，乃其元本，而梁惠王两篇称宣王，为后人所增。《通鉴》上增威王十年，下减湣王十年，盖迁就伐燕之岁也。”可谓实事求是矣。

《清史列传·儒林传上二》：……归里后，杜门著书，以明李默所定《朱子年谱》多删改原编，与《晚年定论》《道一编》暗合，因取《文集》、《语类》等书，条析而精研之，以正年月之后先、旨归之同异，订为《年谱》四卷、《考异》四卷、附录二卷。未第时，即编是书，至易簧前数日乃成。大旨在辨为学次序，以攻姚江之说。同邑朱泽潜心朱学，据《答南轩书》云：“敬贯动静，而以静为本。”谓必从主敬以透主静消息，懋竑辨之曰：“人之有动静也，犹其有呼吸也。静则必动，动则必静。论其循环，则有互根之妙；论其时节，则有各致之功。朱子《已发未发说》作于己丑，有以静为本之说。甲午、乙未以后，不复主此说矣。主静之旨出于濂溪，而朱子丙申作《濂溪书堂记》，己亥作《隆兴祠记》，癸卯作《韶州祠记》，癸丑作《邵州祠记》，俱不一言主静。盖敬可以贯动静，而静不可以该动，专言静则偏矣。……”^[3]

钱大昕《潜研堂集》文集卷三十八《王先生懋竑传》：王先生懋竑，字与中，宝应人。世为儒家。叔父式丹，以诗文知名海内，宋尚书荦巡抚江南，选刻《江左十五子诗》，以式丹为首。康熙四十二年登进士第一人，授翰林院修撰，世所称数村先生者也。先生少从叔父学，即自刻厉，笃志经史，耻为标榜声誉。康熙戊子举乡试，又十年成进士，年已五十一矣。在吏部乞就教职，授安庆府学教授。雍正元年秋，以荐被召，引见，特授翰林院编修，在上书房行走。……以老病辞归，时年未六十也。性耿介恬淡，少时尝谓友人曰：“老屋三间，破书万卷，平生志愿于斯足矣。”归田后杜门著书，当路要人，虽素亲厚，未尝以竿牍及之。同年生高星源尝谓之曰：“君无过人处，但本色耳。”晚年较定《朱文公年谱》，于《文集》、《语类》考订尤详。谓《易本义》前九图、《筮仪》及《家礼》皆后人依托，非文公所作。……先生于诸史皆有考证，实事求是，不为抑扬过当之论。……先生撰述，已刻者《白田草堂集》廿四卷、《朱子年谱》若干卷。《读史记疑》，则予尝于金陵严氏斋见之。

王箴听《文林郎翰林院编修子中王公行状》：本贯扬州府宝应县曹村乡贰鄙。曾祖讳有容，恩贡生，江西泰和县知县。妣杜氏、季氏。祖讳凝鼎，岁贡生，候选儒学训导。妣刘氏。父讳式旦，廪生，赠文林郎、翰林院编修。妣刘氏封孺人。先府君讳懋竑，字予中。先世自苏州迁居宝应，累代有隐德。曾祖泰和公始治进士业，为令，有惠爱在民，至今讴思之。祖训导公，博学笃行，仅以明经老。父编修公，缵承前绪，工文章，与弟楼村公齐名，而享年不长，未展其业，后以府君官翰林，赠如官。府君幼禀异质，颖悟绝人，九岁能点阅史鉴，初为文，已惊其长老。编修公生府君一人，笃爱之，教以读经书，期成远大器。府君克承庭训，自少已卓卓有所造就。乙丑，县试拔第一，文出，邑人争相传诵，时年十有八。编修公寻即世，府君哭泣哀慕，不欲生，羸弱多恙，因刘太孺人过忧，乃强节哀遵礼，廪廪保身体，惧无以承先志，自练祥至服除，奉太孺人侍，晨昏不暂离，常追痛编修公之不逮事，而仰继泰和公训导公之篴烈，思发扬光大，以显前而传后者，历数十年如一日也。戊辰，受知于督学永平高公，拔第一，补郡附学生。先是，郡县试皆第一，逾年又拔第一，补廪膳生。自是受知于海宁许公、遂宁张公、阳城张公、磁州张公、蔚州魏公，率在五名以上，而韩城张公又拔第一。府君文誉噪一时。凡岁科两试，文购让者群奉为模楷，邑前辈咸谓科名可立致，而府君夷然不以介意也。府君有志于洛、闽之学，从暗修作工夫，绝不自表襮。而穷经论史，不由师传，能揭其蕴奥，极其波流。博闻强识，精思详辨，而壹折衷于朱子，则自其少而规模盖已早定矣。桐城望溪方公年逾冠，来馆吾邑，府君与讲古文之学，方公熟于唐、宋八家，府君更上追《左》、《国》、《史》、《汉》，究其源流本末，方公惊喜，相与订交焉。府君家贫，资馆谷以赡养，而教督学徒以道谊启导，不颛颛帖括之工。丙子岁，出馆于梁溪胡公复庵家。胡公，武陵人，寓居梁溪，家多古书，凡□□(原文如此)府君尽发其藏，读之两年，益得扩所未问，而以违离太孺人往来频频，隔阔时日辞归，授徒里中，馆念堂乔公家十余年。乔公家藏书尤富，府君力所不能致者，皆得纵观，甚乐之。先是，画川乔公为邑先达，操知人鉴，最称许府君，命其季子念堂公与府君联文会，约同会芳图乔公、燕堂朱公、西轩王公、鹿沙刘公、从伯岸堂公共七人倡应切劘，寒暑无所间。府君少从叔大父楼村公学，读书为文，多资指授，而徒伯岸堂公与府君后出齐名，更以德义相劝勉，不徒于文字逞奇。府君蕴畜闳深，益自敛藏，耻为标榜，而同时知名者多愿与府君纳交。一日，就试海陵，阖郡能文者云集，亦有吴中人士错处其间，会宜兴礼执储公同与宴，唯心折府君，席散归，以诏其弟子洪君苏游，曰是未有第二人也。闻者以为知言。府君攻举子业，不屑揣摩场屋，而屡试迍(这)[邅]，无所合，守其道不变。庚午、癸酉俱报罢，丙子、己卯以病不与试，壬午、乙酉又俱报罢，至戊子方叨乡荐，时年四十有一。主考孝咸屠公、宛平王公、同考会稽王公俱极叹赏，置第十，榜发，人咸为府君贺，府君无喜意，唯博太孺人一笑以为欢，而追思编修公之不及见，涕泪下不可止。己丑，赴礼部试，是科韩城张公主坛坫，凡出其门者皆洋洋称意，府君独静默自守，时楼村公官京师，声望籍甚，有持关节与府君者，极以家贫亲老为言，府君终婉谢不受，卒不遇以归。壬辰，以病中道而返。癸巳，逢恩科，进京，同年诸相好有见招者，力以相劝，府君钥书云：硁硁之守，岂肯以垂老而易之?朱子有云：“朋友相爱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谓两得之矣。”生平愧怍多端，庶几仰希古人之万一。至诸先生相待之意，则铭感于中，不敢忘也。比三场卷荐而不售，府君略无悔意。逮乙未，则相好者知其坚而不可转矣，故无见招者，府君意甚乐，三场卷又荐不售，府君曰：“后此茫茫，未知如何崛强，犹昔要终无变计耳。”戊戌，举进士，距乡荐十年，总裁武进赵公、遂宁张公、胶州王公、诸城李公、同考钱塘沈公、楚中邹公俱极叹赏，置第十一，榜发，众咸以为鼎甲可望，府君殊不然之，曰：“天下事多出意外。余今岁之捷，岂人所料?一切以命自安，则胸中浩然，略无所事矣。”乃辇下诸公力相推挽，有来索数次者，府君皆力辞不送门帘，曰：“余非以为高，只自信得命耳。”后诸公知府君所持坚不可夺，嘱某中书于殿试卷转抄八字，委曲相爱，乃至如此，而暗开疑忌，翻致阻挠，信乎有命焉。井人之所能与也。时读卷如安溪李公、仁和汤公、常熟蒋公皆深加奖许，已置进呈之列，卒抑不与，遂置第二甲第十名，后仁和公出，仍以府君对策为第一，语坐客曰：“某虽不列一甲，然才名震一时矣。”又问念堂乔公：“某得无怅然否?”乔公云：“若此时怅然，前必不肯不送门帘矣。”仁和公亦为一笑。府君寄示箴听等曰：“余生平过误，亦多只此一事，自谓无愧古人。年已五十，更复何求?黄陶庵先生有言：‘人只羡三年中之人，不知更有数十年之人、数百年之人。’ 此语殊足念也。”是年四月，圣祖仁皇帝驾往热河，十有回宫畅春苑，引见，府君奏会试十一名，音少低，命再奏掌院徐公代奏，遂不点。先是两掌院嘱府君染须改年，岁府君坚执不从，其不与馆选，卒不以此之故，府君之信命愈洒然矣。数日后，太仓王公、常熟蒋公先后荐三人，俱准选入，而府君不得与，盖府君皆未一往，又值蒋公五十诞辰，或约府君往祝，府君亦谢不往，有笑府君拙者，府君曰：“余居长安中半年，拖泥带水，而不折木，以此自幸。近日争奇斗捷，全不讲此，然余正为天地间留此一脉。窃谓所系颇重。‘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盖尝诵此二语，今日要无憾也。”时有考选中书之说，府君决意不就，曰：“余之不馆选，原以伉直失之，而复于此有所牵染，所谓辞十万而受万，夫人知其不可矣。”比分派教习，到馆即告终养以归，馆师鱼门郑公不可，仍准给假，府君径归，腊月抵家，以趋侍太孺人为大乐。太孺人喜动颜色，自此承顺，朝夕饮食，衣服调护，惟谨一切躬亲之，盖几不复有入仕之想矣。越辛丑，教习期满，府君依依侍太孺人，不忍离，值太孺人起居违和，愈忧惶不自安适，遂宁张公奉命往江南过吾邑，召府君促以北行，府君陈情求改教职，遂宁公曰：“是在我愿成君孝思，倘得善地，迎养高堂，是君志也。”府君得不往。辛丑冬，选授安庆府学教授，府君奉太孺人以壬寅八月六日莅任，已逾限，例将罚俸，安庆守张公廪于中丞李公请预题前数日以报，府君辞云：“荷盛意感甚，但初为师长，于此而即与书役辈共为欺蔽，犯古人追改日月涂擦文字之戒，宁用本日罚俸，非所恤也。”太守笑颔之。初至，凡呈禀概却不收，属邑怀宁令先有二事批学中，府君至即为移回，誓不于此取一文也。……府君尝谓：“经学自朱子而大明，所谓‘言六艺者折衷于夫子’。元、明诸儒解经者，病于疏略，或患芜杂。其矫然特出者，多一用己意自名所学。明永乐中，修《五经大全》，大较以朱子为宗，而去《仪礼》、《周礼》，专重《礼记》。《春秋》尽废《左氏》、《公羊》、《穀梁》，非朱子之指。其所载朱子语皆割裂删削，且有脱漏，而于诸儒之论，去取一无所准。今宜更加删定《注疏》，为程、朱所自出，其言名物度数所当具列；至诸儒则辨其异同，考其离合，精择而慎取之。而凡朱子之言，详考备载，不可以遗也。”府君之论经，规模意例大略如此。其于《易》也，守朱子“交易”、“变易”之旨。交易以图言，变易以筮言。所以上究圣人作《易》之本旨，下济生人观象玩占之实用。孔子之说有不同于文王、周公之说者，原不可合并。即文王、周公，亦时自变其例，不当牵合以为说。而象之立有所自来，今则有可解者，有不可解者，亦不能以尽推所宜，通其大意。经二卷，传十卷，当追复已正之古《易》以遗其旧，而今刻《本义》前载九图，后列筮仪，皆非朱子所有，乃后之人以《启蒙》依仿为之，又杂以己意，而失其本指者，所宜订正。朱子意不满于《易本义》，恐其中尚合修改宋、元诸儒之论，亦有可补《本义》之缺者。如卦变以反对言，当从俞玉吾说，四德非古语，当从李微之说，此类皆宜详考。他若项氏《玩辞》、吴氏《纂言》，穿凿破碎，往往有之，不可以不辨。^[4]

阮元《儒林传稿》卷三、《淮海英灵集》丙集卷一、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三十一、唐鉴《学案小识》卷四翼道学案、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卷二十四皆有传，存目。

王懋竑《白田杂著》卷一《论尚书叙录》：元临川吴氏作《尚书叙录》，前载今文，而别系古文于后，其后为《纂言》，则尽去古文，而独注今文二十八篇。明震川归氏因其说，亦为《叙录》，而《纂言》则未之见，乃以其意厘为今文。归氏书今亦未之见也。余尝以两《叙录》考之，大都辨古文之伪，其说皆是，而亦不免小误。盖伏生之书出于壁藏，以多所亡失，仅存二十九篇，而晁错往受其学，原非口授，两汉《儒林传》所载甚详。至《书序》云：“伏生失其本经，口以传授。”卫宏序云：“伏生使其女传言教错，错所不知，以意属读。”明与《儒林传》不合，乃一手伪作，互相印证以饰其伪，其为谬妄显然。至《泰誓》后得，据陆氏《释文》自在二十九篇之外，为三十篇。《艺文志》古经四十六卷，以三十篇合之，安国增多十六篇，正得此数。张霸《百两篇》当时已废不行，与古经初无所涉，亦自明白可按。吴氏力攻古文，而反引《书序》、卫序以断——伏生谓今文二十八篇乃伏生所口授，而晁错所属读者，又谓古经即张霸伪书。归氏亦谓伏生垂如线之绪于女子之口，又谓古经汉世之伪书，班、《史》以别于经，不以相混，是皆为颜注、孔注所误，可谓目察秋毫而不见其睫也。安国增多之书略见于《史记》、班《志》，其文多断续不可考，必有讹缺。王莽时虽立学官，旋以废罢。东汉又重谶纬之学，是以其书不传焉。郑诸儒皆未之见，而东晋所上之书疑为王肃、束晳、皇甫谧辈所拟作，其时未经永嘉之乱，古书多在，采摭缀缉，无一字无所本，特其文气缓弱，又辞意不相连属，时事不相对值，有以识其非真，而古圣贤之格言大训往往在焉，有断不可以废者。凡分别古今文之有无自朱子始，而朱子于《周礼·王会解》已自发其例，蔡《传》亦朱子所命，而不及见其成，疑当更有所厘正。如吴氏之前载今文，而别系古文于后，若《纂言》一决而去之，则大不可也。至于姚方兴之二十八字，昔人已明言其伪，直当黜之无疑。敢因两《叙录》而申论之。又考郑注，逸书别有《舜典》、《大禹谟》、《益稷》等篇，虽得之传闻，恐为安国之旧，微言奥论，必有一二存者，而散亡磨灭，无一语见于世。韩退之云：“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流落人间者，泰山一毫芒。”典谟训诰之重万万，非诗篇比也，而百不传其一二，使后世不得见二帝、三王之全。呜呼惜哉! ○《泰誓》在二十九篇之外，则伏生书少一篇。疑是《书序》、《史记》本纪多载，《书序》又有与今《书序》不同者。或是伏生所传也。郑注有亡书，有逸书，亡书即壁内所藏，亡失数十篇，逸书则逸而不传，盖安国书也。朱子尝言，或者以为今文自伏生女口授晁错时失之，则先秦古书所引之文皆已如此，固已不信口传之说，而又有暗诵者，偏得其难，而考文者反得其所易之语，此偶有所未及察，故曰义理无穷，精力有限，朱子于临殁尚修《楚辞》注，改《大学·诚意章》注，其孳孳不已如此，后之人偶有一得之见，而断然自信，不复致疑，抑未知于古人何如也。

王懋竑《读书记疑》卷一：秦焚书，《易》以卜筮独存。汉兴，诸儒传授不绝，宜其完整异于诸经，而以今考之，则固不然。伏羲画八卦，见于《系辞》，其益为六十四卦，史迁以为文王，而据《周易》，三《易》经卦皆八，其别有六十四，则已传自夏商，非始于文王也。卦爻之辞，旧以为文王所系，而爻辞所称多文王后事，故以为周公。凡此两汉诸儒皆无相传确说，后人各以意推言之耳。《系辞》中颇有疑义，《序卦》、《杂卦》尤难晓解。自费直、郑康成以后篇第更复淆乱，其与焚而复出之经固无以大异也。施、孟、梁丘诸《易》今不可见，王、韩之注于象数愈阔略，其使商瞿以来相传之旨不大白于后也，汉魏诸儒皆与有责焉耳。《春秋传》其言以《周易》筮之者，所举皆今象爻之辞，其他繇辞有不尽出于《周易》者，然未尝指言以《连山》筮之，以《归藏》筮之也。《连山》、《归藏》其名见于《周官》，而《春秋内外传》则无之。《洪范》言卜筮最详，则商以上固有书，但后《周易》传，而前此之《易》遂不可考耳。(www.xing528.com)

王懋竑《读书记疑》卷一：《易序》非程子作也。其云：“散之在理，则有万殊统之；在道，则无二致。”分理与道为二，与程子语不类。太极者，道也。两仪者，阴阳也。意虽无误，语却疏矣。至云：“未形未见者不可以名求。”尤为乖剌，与《易传序》迥然各别，断断非程子作也。上下篇义亦非程子作，俱不载伊川文集，后人妄增入之。元鄱阳董氏又以此二篇载于《易传》之前，明初《大全》因而不改，贻误后学，不可不辨。

【注释】

[1]同州王湜著有《易说》，文渊阁四库本卷首提要云：“是书《宋志》不著录，其名见晁公武《读书志》，但称同州王湜，而不详其始末。张世南《游宦纪闻》称：‘康节先生《皇极经世》其学无传，此外有所谓太乙数，渡江后有北客同州免解进士王湜潜心是书，作《太一肘后备检》三卷，为阴阳二遁绘图一百四十有四，上自帝尧以来，至绍兴六年丙辰云云’ 是南宋初人矣。”

[2]汉上朱氏即宋朱震，撰《易传》十一卷、《卦图》三卷、《丛说》一卷，文渊阁四库本卷首提要云：“震字子发，荆门军人。政和中登进士第，南渡后赵鼎荐为祠部员外郎，官至翰林学士。事迹具《宋史》本传。是书题曰汉上，盖因所居以为名。”今按：《清史列传》亦有类似表述，而王钟翰点校本此处标点竟然作“同州王氏《汉上朱氏易》”，误合为一。

[3]详见中华书局本第17 册，第5366～5368 页。

[4]详见《碑传集》卷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