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县的俞正燮及其学术成就

《清儒学案》卷一百三十七《理初学案》：理初之学，主于求是。其治经专以汉儒为宗，恒谓秦、汉去古不远，可信者多。每解一义，依经为据，有脱讹取证秦诸书，汉诸儒。陈古刺今，识力坚定。并博究史籍，旁及诸子百家，剖析疑似，靡不精实。江、戴之绪远已。(下略)

《清史稿·文苑三》：俞正燮，字理初，黟县人。性彊记，经目不忘。年二十余，北走兖州谒孙星衍。时星衍为伏生建立博士，复访求左氏后裔。正燮因作《丘明子孙姓氏论》、《左山考》，星衍多据以折衷群议，由是名大起。道光元年举人。明年，阮元主会试，士相谓曰：“理初入彀矣!”后竟落第。其经策淹博，为他考官所乙，元未之见也。房考王藻尝引为恨。正燮读书，置巨册数十，分题疏记，积岁月乃排比为文，断以己意。藻为刻十五卷，名曰《癸巳类稿》，又有《存稿》十五卷，山西杨氏刻之。弟正禧，亦举人。多义行，文学与正燮齐名。

夏寅官《俞正燮传》：俞先生正燮，字理初，安徽黟县人。父献以拔贡任句容训导，随父之官，时方弱冠，侍养外惟以读书为事，父献学俸所入，尽给以买书，积轴万卷，过目成诵。性孝友，侍养学署，饮食必先尝，不正不敢进。季弟正禧，幼稚日坐诸膝，教以古忠孝廉节事。正禧后以举人成名立学。先生秉性方直，言动有法，诱掖后进，亹亹不倦。劝建碧阳书院考棚，重修文庙族祠，家不中资，名公卿所赠修脯，尽以济戚友族邻，值岁除，索逋者纷至。钱唐王荫森任黟县，有惠政，就先生考订经义，窥知其事，命家人率索逋者至县取给，仍就先生讲论不辍，士林两高之。中道光辛巳举人，为汤文端、熊遇泰所得士。壬辰在都馆新城陈硕士侍郎所，为校顾氏《方舆纪要》。与平定张石洲交尤笃。道光癸巳，阮文达主会试，命下，诸巨公相与贺，曰：“理初入彀矣。”榜发，竟报罢。已而知其卷在通州王菽原礼部藻房，礼部力荐之，而新安曹相国深嫉其学，捆束致高阁，文达初未之见也。礼部既得先生，则大喜，延入邸中，索观所著书，为醵金付刊，于是天下始得读其所谓《癸巳类稿》者。先生得书即读，读即有所疏记，每一事为一题，巨册数千，鳞比行箧中，积岁月，证据周遍，断以己意，一文遂立。读其书，如入五都之市，百货俱陈，无不满之量，然细字密书，厶增乙跨，草稿襞积，猝不可读。当议刻《类稿》时，发箧摊书几上，属日照许印林、平定张石洲捡校，分类以次，始获付梓。乃《类稿》成，卖书有余资，又觅抄胥为写未刻文篇，即《癸巳存稿》是也。先生方年二十余，负其所业，北谒孙渊如于兖州。渊如时任兖沂曹道，为伏生建立博士，复求左氏后裔，先生因作《左丘明子孙姓氏论》、《左山考》、《左墓考》、《申杂难篇》，渊如多采其文以折众论，而先生陈古刺今之识由是日坚，故议论学术与渊如相出入。在京助给事中叶继雯修《会典》及《钦定左传读本》、《行水金鉴》，多所校正，不肯署名。嘉庆庚午，纂修《黟县志》。道光丁未，林文忠督两湖，聘修《两湖通志》，详赡得体。复为文忠参订先人旧稿。歙县程春海侍郎恩泽称理初负绝人资，自识字积发素寝馈，凡四五十年，其始也能入，其终也能出，丛籍城，拥手翻，翻不辍，辍辄大半成诵，人地名称、事迹本末，见某庋某册某卷某篇行，语即中，是谓能入。萃昔贤往事判黑白，摇笔洒洒千万言，某可据，某可勘，某不可凭，某宜斠，一篇中计叠简不胜举，使起昔贤议往事，亦，是谓能出。出入之际，精心卓识，分别部居，于诸儒所(桥)[挢] 舌方皇者，引称首首，如肉贯串，丝在檷。其学之博大精深，于其乡足以远承慎修东原，近迈竹村、墨庄。顾以家贫性介，道途奔走四十年，缟纻余润不足赡妻孥。年逾六十，犹不能一日安居，遂其读书著书之乐。寿阳祁文端督学江苏，留先生学署，为校写《三古六朝文目录》。陶文毅督两江，聘先生主江宁惜阴书院。院地据城西高阜，江流一线，浮浮目前，致为幽胜，修脯所入，亦较优赡，以为足当晚节菟裘矣。不意次年五月，遂卒于书院。所著书，《类稿》、《存稿》外，尚有《说文部纬》一卷、《校补海国纪闻》二卷，遭兵燹，稿焚。生于乾隆四十年乙未，殁于道光二十年庚子，年六十六。子懋莹、懋颖，早卒无后。殁后邑人钦仰不沫，于光绪十年奏请入祀乡贤祠。^[1]

华世芳《近代畴人著述记》：黟县俞理初正燮博极群书，长于考订，兼擅天算之学。所著沟洫、东田诸解，恒星、七曜、古宪、四分诸论，皆独具神识，未经人道。^[2]

诸可宝《畴人传三编》卷二、《 (光绪)重修安徽通志》卷二百十九皆有传，存目。

程恩泽《程侍郎遗集》卷七《癸巳类稿序》：吾里学派，自江、戴昌之，金、程承之，其绪蕃变，率以治经为宗，都说经铿铿。尤善治史部，则有吾师凌次仲先生。与师角立不倚，则有吾友俞理初先生。凡学无门径则杂，杂则经学溷汉、宋，天文学溷推步、占验。执一则隘，隘则暧暧姝姝悦一先生之言，墨守训故，甚且持古疾以病今。理初先生忧之，于是察两汉门径，端其趋向，于其歧则闭也。寝馈经史，旁通诸子百家九流，于其伪则铲也。不宁惟是，宋之乱汉易判，魏、晋之乱汉难判。湽渑流合，易牙能分之。摭古人之愚，若辨黑白，乃益见古说之可信矣。书缺有间，笺疏脱讹，征之于诸子百家九流，有时而穷，则援及释典、道藏以为助。粃糠尘垢，尚堪陶铸，矧其精者，启我质，我不犹愈于求野乎?然非先生受性精敏，一览便记，又乌能宏览博辨，差择助诠，若是之广且大欤?先生著述甚富，未暇写定。今春应礼闱试，受知于王菽原主政。主政荐剡未售，急索其著述，佽金刊之，盖欲以千秋身后名偿俗耳目一第之荣也。用心良苦，闻者感叹，惜乎时日稍迫，仅得十之三四耳。记十年前，与先生篝灯夜坐，偶有作述，援笔立就，引证赅洽，退而捡诸箧，无一误事误言，洵乎才学识有千万人而无数者。书将就，委序于泽。泽学术谫陋，焉云知先生。然私幸并世见一传人，引吾里江、戴之绪，且未有艾也。

程恩泽《程侍郎遗集》卷七《癸巳类稿又序》：右《癸巳类稿》十五卷，吾友俞理初所著也。理初负绝人之资，笃好读书。自识字积发素寝馈，凡四五十年。其善于始也能入，其眇于终也能出。丛籍城，拥手翻，翻不辍，辍辄大半成诵……是谓能入。萃昔贤往事判黑白，摇笔洒洒千万言，某可据，某可刊，某不可凭，某宜斠也，一篇中计迭简不胜举。使起昔贤论往事，亦，是谓能出。出入之际，无精心卓识，果力则绚博而支绚断而歧。宋以后逮有明，岂无博见强识，则徇虚车绌实，用恒若斯也。惟识足以彻千古之蔀，辨足以息万喙之争，富足以会古今之通，明足以别真伪之溷，然后纵横勃窣，底于是乃已。故治经贵一也，纆牵于注疏则隘，畔离于训故则野，援证典确，莩甲新意，皆陶铸秦诸书、汉诸儒斯得之。治史贵纷也，读未终卷，遂持论则塞。读一史，未他及，遂持论，则陋。正穷乃稗，稗穷乃注，注穷乃金石，全史酝酿，歧说旁溢，斯得之。尤善言天象暨历数，以为泰西法极精，然岂三代秦汉人所豫解，以某时历衡某时法是非区分，则三代秦汉人不能委其过。尤善言地舆、说方域，以为中外同轨不道险，今昔异履不详，宪惟殊方遐国，人所忽，必当察，察则万一可据，为攻战之导也。至于掌故之巨，名物之细，声诂之雅，七纬三式，释典道藏，素灵之奥，景教之歧，凡诸儒挢舌方皇者，称引首首，如肉贯串，丝在檷，则又非恒量所能测识者也。加以受性方直，伪书诬古必辨，魏、晋儒改故训，蔑先儒，必力辨邪丑正否，嫉贤必缕辨。呜呼，古心哉! 古人哉! 凡理初手成宏巨书，不自名者甚伙。年过六十，而聪强审密不惫，其著作未可涯。此册断自癸巳年，故曰《癸巳类稿》。刻成，索序于予。予读之，甚惬也，爰就所窥及者述之，其诸广邃，以俟大雅。

俞正燮《癸巳类稿》卷三《周官庶子义》：存目。(www.xing528.com)

杨向奎《清儒学案新编·理初学案》：俞正燮不是正统汉学家，也不属公羊学派，他是游离于各派之间的“杂家”，李慈铭批评他“引证太繁，笔舌冗漫”，道出他不是典型的汉学作风。即使谈西方，他的知识不如龚、魏，似乎停留在阮文达“小国欧罗巴”的水平……俞理初不是典型的汉学家，更不是今文经师，他是一位杂博的学者，博，所以在他的著作中牵涉面广、杂，所以面广而不自成体系，我们不能说他是经师，一如今文之刘逢禄、宋翔凤，我们不能说他是训诂考据家，一如段玉裁与王念孙，这都是他同时代的学者，他不具备段、王一流之坚实基础，又不具备刘、宋辈之有体系，非汉非宋，非今非古，一博览之学者而已。因为他具有博的特长，所以在著作中涉及面广。……俞理初是一位渊博学者，有时有突出见解，如孑民先生所述，但杂而不纯，缺乏体系，乃其所短也。^[3]

今按：杨向奎称俞正燮为杂家，这一判断是准确的，但其价值判断似存在偏颇。杂家自有其学术价值，不能从体系方面加以否定。杂家化是中国学术文化的总趋势。

【注释】

[1]见《碑传集补》卷四十九。

[2]见《清经世文续编》卷八学术八。

[3]见杨向奎《清儒学案新编》第七册，第265～277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