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嘉宾:叶咏梅
嘉宾简介:叶咏梅,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连播》资深编辑,曾任文艺之声主任编辑。
访谈时间:2016年1月8日
访谈地点:北京人民广播电台
参与人员:曾志华、孙良、卢彬、李峻岭、胡子豪
叶咏梅:过去很多电台都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简称中央台)的节目,尤其是12点半的《小说连播》,有次说要改动播出时间,听众来信就跟雪片似的。大家非常关注这个节目。
课题组:您觉得播出时段的变更对于《小说连播》包括整个行业造成最直接的影响是什么?
叶咏梅:某种程度上会造成受众的分离。比如说,我们有一档节目中午12点半播出,晚上9点半重播。晚上9点半也很重要,中午听不到的晚上可以补听。全国有一批夜班族,正好晚上9点半重播的时候就听我的节目。我们很注重形式的创新,做过报告文学,还有报道剧什么的。
课题组:报道剧是什么?
叶咏梅:可以作为报道的剧情出现的一种文学样式,属于报道文学。以新闻为基础,以事实为依据,只不过用剧的形式来表现。我作为一个出访记者,在维也纳发来报道,这边是一个现场主持人进行报道,我让李野墨给我在那边当记者,王雪纯在这边做主持人,然后他们俩对话,把那边传送来节目编成8集故事。
1999年我去了金色大厅,回来就用40天写了一本20万字的《金色辉煌》,我又把它变成20集的音乐故事。我们几个人做得很投入,因为全是音乐节目,很好听。这20集的音乐故事,一下子就形成气候。后来的听众来信中,水平最高的是这批,因为只有懂音乐、懂民乐的人才会懂这个节目。这些听众的信写得相当漂亮,一篇一篇都跟小论文似的。后来我把这些来信编成听众反馈。
课题组:感觉您很像“星探”,不仅是导演,还从文本到演员都要花心思进行挖掘。您在选择演员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不同的意见?
叶咏梅:演员会很希望你选他。因为谁都愿意多录书,跟你打交道又觉得收获挺大,书播出后反响也很大。有些人播一次就出名了,像郑建初在配音上先出名,然后她又来做《小说连播》。她最早播的是《尘缘》,那是讲婚外恋的一本书,播完之后反响特别大。这个节目完了之后我又搞了一个热线,让大家来谈,一个星期后又做了一个专题,那个也火极了。在20世纪90年代,婚外恋正好是热点话题,电话都多到打不进来。把这些编完了之后再插播到节目里边,反正所有点子,你想搞好它,肯定得受累,可受累肯定有收获,有收获你肯定会悟到好多东西。人家说你怎么能把节目想到这么做那么做,说白了,都是受众启发的。刚开始我也不知道,听众就说你能不能每次播这部书前先给我们介绍作者,他们怎么写这本书。我为什么能留下路遥的声音,其实当时我没法先访问他,在他送第三部书来的时候,我把他安排在后边,想到要留作者的声音。但是现在特别可惜,其实每个作家的声音我都留了。那时候留了也叫临时节目,就是原作品的原生节目是编号的,你访问作者也好,座谈也好,都叫临时号。临时号播完就让你自己取走,时间长了,带子又很紧张,就在带子上录了别的声音。
我留节目是留两类:一类是作品好,一类是演播好。最后反馈结果好,就把这个节目保留下来。那时候听众特别爱写信,你就会对比,这信那么多,那这本书需要留,过几年可能还会重播,所以我给中央台留了好多经典节目。我们几个台说,你给我们留了好多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经典节目。因为像获茅盾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隔上三五年,你重播一次就很好。听众虽然听过,你重播的时候,一茬一茬的听众需要接受,他们也会觉得挺新鲜。
课题组:不单是给他们留下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觉得您这种编导的敬业和执着,还有自己独特的鉴赏力,也很珍贵。
叶咏梅:后来人家说这个节目,怎么一听就能让人家安静。现在的节目播得很噪,而你的节目一下子就能让人听进去,于是就说起《穆斯林的葬礼》。那年评节目编辑奖的时候,我是第一名,和第二名拉了20多分。他们最后打分出来之后说,你把你的节目开头再让我们听一下,你怎么想起用阿訇吟诵,我说这不是讲穆斯林嘛,我就用穆斯林的音乐和这个吟诵把大家带进节目里,就会有一种我现在要听《穆斯林的葬礼》的仪式感。你要是上来就讲,什么铺垫也没有,或者音乐不搭,听众就进入不了这个状态。前面一嗓子阿訇的吟诵出来之后,听众一下子就进入那个氛围了。
后来霍达说,你怎么想到要弄这个?我说因为您作品写的是这样,我用了标题音乐进行时空转换,因为它是两个故事,现在时和过去时。一会儿讲玉的故事,一会儿讲小提琴的故事。我又用了西洋乐和民乐两种音乐来转换时空。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因为自己创作有感悟,觉得这样人家听节目的时候,一听到民乐,也许就知道是讲老一代的玉的故事,一听到现代的小提琴,就知道讲现代的故事。就不用“话说当年,再说现在……”。
课题组:刚才您提到当时留节目,有两个判断标准,一个是作品好,一个是演播好。30多年来,您留下的这些好的作品、好的演播当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变化?
叶咏梅:对,150多部。在我自己看来,现在这个标准依然可用,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作为职业广播媒体人,我觉得这个标准不应是随意可变的。这就跟做人一样,评判人好坏有几个标准,像这个人活得很真实,这人心眼很好、很善良,这人很热情、乐于助人,通过这样的标准把这人定下来。你绝不会因为时代变化就要学会善变。某种人吃香,可是在你心目中你不会去学这种人,你还是坚持原来的标准,因为那样做人才扎实,才是人。如果你善变,就不是大写的人。这是我自己的判断。
这在演播方面较容易,因为艺术的美是相比较而言的,在对比中来凸显哪个更好。我们听作品就行了,以作品来定,以演播来定。
我从部队退伍之后调到北京,从自己看的东西、听的东西中去体悟。那时候我喜欢看电影、话剧、舞台演出,对声音比较敏感。声音的创造性很大,而且这个创造性完全在于个人。你的修养有多大,你的本事有多大,你就能创造多大的世界。所以那时候王刚他们为什么特别对路?因为他们就是希望一个人创造一个世界,不愿意跟人对播。王刚跟谁对播过?没有,就他自己一个人播。你看他的演播,他的整个断句、语气,跟书写的标点符号是不一样的。
张家声的作品是没法边看书边听的,你看书时会比对,他怎么这么念,怎么全都是错的,但是你放下书听,他是可听的。李野墨聪明到什么程度?他其实念的是他刚才已经看过的,跟你读时,他的眼睛已经瞟到底下。比如说倒装句(国外的行文就是倒装句),他马上就调整过来。因为你在行文的时候没问题,但是你要那样说话,就很别扭,人家就不容易听懂。
然后还有把戏集中。每个人在开脸的时候都要介绍,你才能出你的声音造型,他出他的声音造型,然后在大家抢着争论问题的时候,就没必要介绍这是他说的什么,那是他说的什么了。不然容易打断戏,角色语言准确后,可以直接呈现精彩的内容。其实他稍微一修正就很漂亮,像我们现在做的《爱在上海诺亚方舟》是徐涛和黎春播的,我们叙述的全是音乐、音效、画面,进入人物对话全是用对白,把它集中起来,你听完很舒服,我们给它定位为广播小说剧。
课题组:不是广播剧,又不是小说剧?
叶咏梅:它的叙述部分保留了文学的好些东西,又把人物的戏相对集中,没有像平常演播小说那样的程序,而是完全进入人物剧的戏的对白,这就需要编辑、导演和演播有相当的功力。在念人物对白的时候,你扮演的是两个或者三个女生,他扮演两个或者三个男生,可是你们在交流过程中,它不是线性的,不按时间走。要是一个人的话肯定要走时间,你不可能同时自己配两人,而两人可以完成这个效果。这边可以喘着气演妈妈咳嗽,那边就会学儿童:“妈,你怎么了?”这边男声再说:“我来给你看看吧……”它完全是一个立体的。这个表现手法受到很好的评价。
现在的理论和实践,要么只有实践没有理论,要么理论就是空对空,只是借用一下实践的代名词或者什么,也没深入研究。那些老播音员,我觉得有时候有点过时。因为他们声音好,贡献也大,所以我们尊重他们,但是我们也应该与时俱进。
课题组:您觉得什么观念在目前的小说演播上有点过时?
叶咏梅:那种在播音中太死板,太字正腔圆的。为什么我有时候不太爱用播音员,播音员如果做报道剧、纪实剧之类的内容,他的识读能力肯定比演员要强得多,很省事。但是他演播能力未必就好,因为他的生活积累少,人物体验积累少,可是现在的演播内容能离开人吗?你若还是那么刻板地去说,那不是人话,那是播音腔。
比如说新闻类,你就得按新闻专业走;文艺类,就得按文艺专业走,不能都混杂了。现在的播音员主持人和演播,都不一样。光拿主持来说,你主持什么节目,用什么基调,用什么形态,用什么语速都是有讲究的。你肯定不能吵着别人声嘶力竭,快节奏,那肯定让别人不舒服。那个场合、那个场景、那个时间段应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做任何节目都要明确你在做什么,你给谁做,你应该做成什么样,这才是你要考虑的,不能千篇一律。现在所有的播音在某种意义上语速必须稍微提一点,你还按过去那个慢条斯理肯定就没法听了。即便是播那些缓慢的、悲伤的或者是柔情的、亲情的故事,现在的节奏和过去的节奏也不一样。比如说过去是30分钟完成的,现在你必须25分钟完成,否则你就肯定慢了,让人家听了觉得拖沓了,和时代的节奏也不搭。但如果你现在用20分钟就把30分钟的内容都播完,快了,浮躁了,都没吃透什么东西,也不行,这都是毛病。最根本的还是要明确你自己要做什么,给谁做,你怎么去做好。
课题组:刚才您在说到选择演播者的时候,好像很自然地运用了“演员”这个说法,为什么您会用“演员”,而不是演播者或者播音员、主持人等其他称呼?
叶咏梅:还是应该用“演播”这两个字,它是最准确的。因为这个不完全是播音,它不是新闻,不是主持;也不完全是演员,又不是舞台腔,不是电影,不是他本身的角色,他要“演播”。他要具备所有这些能力,具备的元素越多,能力越强,演播出来就越生动。
2006年,我做过一年的《王刚三十年经典作品回放》,他的古今中外作品都有。你就可以听出来完全不是一个味,他播《牛虻》是《牛虻》的味,他播《夜幕下的哈尔滨》是《夜幕下的哈尔滨》的味,他还播过《武松演义》,他播评书的味比评书演员好听多了,因为他声音好。评书演员都憋着嘶哑的嗓子,他不是,他播得很好听。你把他这些风格在同一个时间段里让大家回放享受,体验就不一样。还有李野墨,他播《静静的顿河》以及播《天高地厚》和播“领袖系列”的味道都不一样。
课题组:您觉得现在的小说演播跟以前相比在选人方面有什么不同?
叶咏梅:刚才咱们提到了著作权法,我1990年就开始跟人家签约了。我在任何时候都不落伍,我做的节目都是超前运作。我们是中央台,好多演员都到这来竞争,你就会挑选,去培养。有好的作品,各大出版社都会提供,再加上你自己的鉴赏和你自己的选择,这几个方面加在一起,力量就很大。你在最高的平台上,用最好的作品让演员来实践,所以培养了一批大家,我觉得这是我的幸运。
我直到退休也没降低标准。比如说我们台里的主持人,我也会用这样的方式培养和提升他们。因为主持人会犯主持人的毛病。比如说他在话筒前的应用,因为他是主持,他对着话筒说就行了。但是演播不是这样,我就教他们怎么用话筒。像我给王刚录《寻找回来的世界》里边有一场,最后从大礼堂里传出来《黄河大合唱》,我让他站在后面唱。他唱歌也很好,我最后给他叠在后头,他站在那远远听到传出来的《黄河大合唱》,然后用内心独白,离话筒很近,因为心声得用气声,你肯定要对着话筒很近,然后唱的时候又在那后头很远,这个时空,我自己做了一下合成,那一节气氛特别好,我自己就愿意玩声音,就像你说的以分轨刺激。那个时候我自己录作品,我有自己得天独厚的条件,自己可以编,自己可以导,自己选演员,自己选书。
课题组:那时候录音合成技术还没有现在这么完美,现在您要再做的话,肯定更好。
叶咏梅:后来有两部书20年以后重新制作,都是我个人完成的。《穆斯林的葬礼》,全是我自己合成的。我把穆斯林的音乐跟小提琴的音乐、民乐都分成类,再编辑好,看是什么情绪,都在那个音频工作站做上小括弧、小标题,这是什么情绪得多少秒,该哪个配合,做得如鱼得水,那是一种享受。自己合成,没人打扰,自己把音乐都换好了自己玩。今天玩高兴了,晚上晚点回家,然后早点来。我那时候上班早起都是6点半就到单位,可以先去选机房。
课题组:我们感觉被您选中的小说就有可能成为茅盾文学奖的候选者,被您选中的演播者,基本上几年之后就被冠以演播艺术家名号。感觉您独具慧眼!(www.xing528.com)
叶咏梅:不是有慧眼。别人说我敢大胆用演员。其实我们很默契,大家是在共同创作,我跟作者相处得也很好,所以有的作者一部、两部、三部都与我合作。像写《周总理,你在哪里》的柯岩老师,已经去世了。她的《寻找回来的世界》我用完了,她的《他乡明月》,我既播小说又改成广播剧,然后又在我们的小说研究会无偿地让大家使用。因为她的东西特别上口,就跟她的《周总理,你在哪里》一样,她是一位具有儿童诗人气质的作家,读她的东西特别舒服,而且我们两个感情也特别深,我们是忘年交。我跟他们都成了这么一种人生的朋友,你就会觉得生活挺幸福,挺有意义,虽然只干了一件事,但这件事连带多少人多少事。
课题组:您对网络平台了不了解?比如一些软件,像配音秀等?
叶咏梅:现在网络上的作品层次比较丰富,有演播大家的作品,也有爱好者的。现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在交战、融合,你说的这些爱好者也在摸索、探求。我爱人以前从来不听广播,退了休就离不开广播,而且他就爱听书。原来我的节目他根本不听,退休后听了一下《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说你做得是好,我才发现你比别人累,别人就是照本宣科。感性的人欣赏声音,欣赏美感。因为他是理性的人,不是感性的人,他说谁讲不是一样吗,我只在意他讲的内容,我就听这个故事。我就不一样,我就特别在意播得好与不好,投入得对与不对。
我的一些朋友现在也有在网络上做演播的,自己在家录,发到网上去。好像在21世纪以后就开始这样做了,因为这样好办。有一大批这样的人。但是去年我担任《钱学森》《爱在上海诺亚方舟》这两部书的艺术指导和演播选人,我还是选的李野墨,还有徐涛和黎春。黎春也播了不少东西。这一次是一个大突破,她自己都讲了,跟高人做对手就是不一样。她自己完全是在一种运动状态中,其实演播室是在动的,而不是静止的。书面的字是静止的、平的,但是演播者必须让这个字活跃起来。她刚开始读得很流畅,准备得很充分,架不住我们中间那些调动和活跃起来的东西,比如说一些水词、一些场面的交接。比如主人公得病了,就得有一个咳嗽声垫过去,然后才有人出来,这些你都得反应特快。这个男孩播完了,又是老太太出声,你都得转换。她说这次对她来说是一个突破。她也演播16年了,2000年我选她播《智慧风暴》。我们那时候用男女对播是为了花色,听觉上要光一个男声、光一个女声很单调,男女对播让人家听觉会很有美感,我都是从这方面考虑的。比如《安娜·卡列尼娜》就是男女主人公两条线,那你就用男女对播。
课题组:现在互联网时代,那么多说书的、听书的网站,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叶咏梅:我还真查了一些。因为上海的广播节让我接触了一下新媒体,还接触了比较火的几家,像喜马拉雅。它们也在竞争,它们也在抢版权,抢人力资源,其实跟过去中央台和地方台的竞争是一个道理。其实到头来大家竞争的就是人才和版权。谁抢到最好的作品,因为有版权你才能说属于你独有。这人才归你了,他才能去给你做这个事。这两点把握住了,将来的媒体不管是传统的还是新媒体,都有竞争力。
课题组:从演播的角度来讲,您觉得目前的水平怎么样?满意吗?
叶咏梅:我不满意,太混乱了。
课题组:可能也有一部分人只要听意思,用不着做得那么辛苦,您同意吗?
叶咏梅:不同意。我觉得如果不是作为小说演播作品,比如说它就是一个主持人发布信息,那你怎么发布都行。你既然是作品,那作品本身就是一种艺术。有声文学作品就有演绎得好与不好之分,你不能欣赏是因为你没有欣赏的细胞。
课题组:其实受众对有声文学作品的需求量还是挺大的。
叶咏梅:需求量很大。传统媒体都在下滑,只有广播还在反弹,为什么?就是因为有需求量。老人们、开车族都要用,还有就是现在的学生。它还是有比视频、报纸这些传统媒体有优势的地方。
我做事宁可自己什么都不算里边,也要把这事做得漂亮。所以我的合作伙伴都特别高兴,永远在状态中。有的导演为了自己省事,搪本子走,他才不给你看本子,然后到那里状态好,录得就好;状态不好,就不到位。我是连群众戏都要参加的,这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都在戏里边,他们永远在状态中。原来他们说叶老师那么认真,她肯定占机房时间最长,又得耗资、耗时间,她又抠戏抠那么严,没想到我这种方法做节目最快,永远让大家在状态中,你干这件事情就要投入。剩下的时间是你的,你干什么都行,但是现在做这件事,大家就按照这件事做。
我录第二版的《穆斯林的葬礼》是选择徐涛和李慧敏两个人对播的,他爱人就是穆斯林,他对穆斯林的习俗了如指掌,演播得特别投入,我们用了10天录了100集,他没有一天迟到,而且还早起买了早点,还给李慧敏带。其实他跟我合作多了,我们那个《非法智慧》是校园生活的内容,我录到最后一集还差3分钟,我自己算时间,但是你不可能替作者写3分钟的内容,我就说你们俩多加一点水词儿,但不要有任何痕迹,你们要把戏演足了,要把这3分钟给填出来。他们就给填出来,填得特别特别好,俩人的默契也特别强。而且当时是同期配的音乐,我们是里外监控能够看到彼此,我这边备好音乐,手这么一停,他们在里边就不能出声了。我先推音乐,再给手势,这时候语言就可以进入。那时人的注意力得多集中啊,而且那个感觉,很认真。
我跟你们讲一个道理:你就得按你的标准去做人做事,让人家跟着这个标准去做人做事。因为我跟好多演员合作,人家都会说这人怎么样,然后会说那人怎么样,我就听听而已作为参考。在我这,我只认你跟我交往,只认你跟我的缘分,咱俩有缘咱把事情做好,其他的事我不管,而且在我这,对谁都是开放的、包容的。但是你在我这个节目上,在我这个录音上,要认真。我们录《爱在上海诺亚方舟》的时候正好在9月阅兵式,我们18号播出,我们要抢在这前面做,时间难定,机房难定,他们演出又密集,他飞回来踩早上的点。我说徐涛你这次演上帝,你上帝得说话算数,你说一个准点儿,我们按你的时间排机房、排时间。人家全排了,没有一个落的。最后,其实我们还应该转天来再录,可有三集的量当天就给录完了,强撑着录完了,录到过了晚上12点。这些都是感人的故事。
后来我就发现一个道理,你得建立你做事的威信,在你做事的时候按你的规矩办,他们也会遵守。
课题组:刚才您说了好多次内在节奏,这个内在节奏是什么?是速度、语气?
叶咏梅:不是,是对人物性格的认识。比如说这个人的性格什么样,他是什么职业,他的语速怎样,他是急脾气,还是慢脾气,还是暴躁的?都要通过他内心的东西向外表达。他的急脾气怎么显现呢?通过他发飙,我们才知道他是急脾气。他没发飙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因为人家都不出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什么脾气,但只要声一出,人物形象造型就出来了。这个造型要通过他在不同事件、不同地点、不同场合的表现来把握,他不会在所有场合都是一样的。
导戏中要明确这一点,对于演员来说,你要说服他,在他演播的那个点他应该驾驭什么样的情绪、什么样的节奏、什么样的内心,其实也就跟他所处的故事情节的具体状态有关。怎么样更好说呢?拿作品给你形容会更具体。
还有就是表现力,有的人表现力特强,比如说他到墓地,也许有的是爆炸的一声“娘”,也许有的是很低缓、很深情的,都让你落泪,都让你起鸡皮疙瘩,那这个演员就“到家”了。他内心的节奏和内心的感受能够表现出来,但这不是你规定的。高喊一声的人没准是那种性格,低沉的又是另外一种性格。有些男同志会是一种表现,女同志又会是另一种;孩子是一种,老人又会是另一种,那就是不同身份、不同情节、不同内心的内涵。还有好些层级、境界,比如说像居里夫人,可能她当时就不会哭,她所有的悲痛都是默默的,潸然泪下,但她会在日久天长的时间里,一点点、一点点地释放。
我觉得我之所以能够跟演员彼此在演播中对位和交流,主要原因是我喜欢创作,我自认为还能够吃透作品,能够理解作家的作品。所以每当这个书播完,他们作者本人听完都说是一种享受,都会说这部书我制作花了很大的心血。其实每部书都一样。这次上海的于强,他说他听了,也经历了我们所有的过程,他说演播真好听,自己的作品一下子被这声音的魅力升华了。所以我喜欢声音的原因就在这儿,它可以使原来不动情的东西变得动情,原来这个很一般化的人物,会被声音深深地打上烙印,让你不忘掉。
演播中叙事语言分的种类更多。叙事有场景描写、情节描写、心理描写,有各种各样的描写,你要根据作品本身在叙述部分的表现来确定演员用什么方式。如果是内心独白的话,肯定不能像平常那样,你得离话筒很近,用气声,用内在的东西去表现。如果是情节,你肯定要根据情节的节奏走,不可能像客观的、场景的、环境的这样去叙述,那就没节奏了。如果环境是很优美的,春的、秋的那种都可以,但也有很沧桑的。有心情融进去描写这个景的时候,你可能对它的力度和张力都要大一些。就不像普通的手法来描写,它会带着人物的情绪和本身的气氛来写。比如说,今天是奇冷奇冷的,可是这奇冷是真实的奇冷,也有你失去亲人的冷,你会记住这一天。它就会跟这个作品全部联系起来,这就是叙述语言的变化。为什么有时候播音员的识读能力很强,但是情感投入就不如演员?因为演员是角色演出,他会投入自己的角色里,但是演员又通常识读能力很差,录音会费劲。主持人语速又会很快。我们的目标是跟着作品的风格走,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作品要你怎么样,你就要把它展现得、演绎得最到位。
课题组:我们课题组中有人认为语言的流动,比如起伏、流畅、自然是外在层面的,而有人认为语流更重要的是内在的目的性、方向性,所有的外在的表现形式是服从于内在的需要而出现的。您怎么看?
叶咏梅:你们其实都抓住了各自的要点,都对。要是不流畅,再有内在有什么用?外在流畅是基本点,而内涵的情感爆发和驾驭感、掌控力是源动力。外在流动、流畅、自然,这些应该都是基本的。
课题组:好的演播、好的作品、好听的作品,这个“好听”我们怎么把它细化一下,就是什么样的演播可以算是“好”的演播,可以算是“好听”的演播?
叶咏梅:客观要做到外在流畅、自然,主观和内在要达到真挚、真诚。你必须要有目标,必须有内在的东西。如果单纯追求流畅,播音员主持人都可以做到,因为他的基本功就得达到这要求。你别断句断错了,你别不自然,磕磕巴巴,否则,你怎么主持呀?但是光做到这一点我觉得只能打及格分。要演播小说、演播文学作品,这样的要求就还没达到。
你选的声音也得好听。声音的好听,不是说千篇一律,因为声音的美就跟音乐的do、re、mi、fa一样,那么多的音符旋律,好听的声音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些人愿意听古典的,有些人愿意听现代的,有些人愿意听摇滚的,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但有一个标准就是审美要健康,别稀奇古怪。咱们其实自古以来留存的经典的东西肯定是美的,要不就留存不下来,而且有些留存都靠人的生命代价、历史代价、历史鉴证才留存下来,那肯定都是经典的,是美的。现在你再弄,你能创造出那样的吗?不多吧。所以我觉得现在如果我们放弃了这种追求,弄成特乱的,说唱也好,选材上也好,肯定你将来留不住,这个时代过去你也就过去了。你有本事留住历史?留住历史,就是留住最经典的,可以人人传播下去的。即便人家暂时不认可它了或者它暂时被人遗忘了,到头来还是会被人们拾起留存。历史是螺旋式的,就跟民乐一样,有一度没有人去学民乐,后来民乐上了金色大厅,这些年又回归了。你要相信好的东西它是会留存下来的。
课题组:小说连播可不可以算是一件或者一类艺术品?如果它算的话,我们怎样带着一个没有涉足过这个行业的人去鉴赏它?刚才您一直在提鉴赏力这个词,我们应该如何鉴赏小说连播?
叶咏梅:我一直认为声音艺术是一项事业,而且我一直特别自豪。好些人觉得谁都可以做长篇连播,后来我觉得不是。要做出你的东西来,要做出你的作品来,要留存住你的作品,那才是真正把它做成了艺术品。通过你的职业、专业、敬业,由你制作完成的作品能成为历史经典留存下来,这是我自己说的价值,这是人生的价值、人生的意义,能做到这个你就可以很自豪。他们20年后又来找我,为什么?就因为路遥这件事,其实这件事在历史上我觉得很自然、很平常。他们突然意识到当初谁录了路遥的声音,几年前,我和路遥共同的朋友叫白描,是后来鲁迅文学院的副院长。他、我、路遥三人都到《延河》文学编辑部办过刊物,我们那时候就结识了。他们老说得感谢一个人,是中央台的叶咏梅,功不可没。
课题组:您的作品一播出,给了路遥强有力的支持。
叶咏梅:对,陕西人都知道这个作品。当时他们都说,小叶你可帮了路遥一把。我跟陕西很有缘分,我以陕西为第二故乡。陕西文学积淀厚,它的整个文化都是那样的。
我刚开始还在中国广播文工团待了三年,跟陆天明在一个编导室里边。我有我自己独特的个性,只不过长篇连播正好挺适合我的这种综合能力。你要不搞创作,就不会对作家的作品这么理解,一般也就是看看书,送审。我每次都是投入的,对这个好与不好有自己的情感在里头,但是我的情感又不像别人,我都会按作品本身来判断,加上舞台对演员的理解。
有的编辑在半个小时里不知道让演员停机多少次,最后把人家演员弄得都不知道怎么播了。我从来不在录音间跟人家去谈这些问题,我先试播,咱们先定好基调,定好人物,你就照这个感觉走。我在录音间里,如果非停机不可,碰到那种读错的,理解错的,我会停完机之后说那个字你读白了,应该怎么怎么读,他就马上明白,不用再说了。我告诉他的同时,我已经把带子倒到他错的地方。因为他情绪全在他准备的状态里,我不破坏他的情绪。
课题组:您是给一个分析,而不是给一个提示。
叶咏梅:你说得特别对。导演不是演员。导演要去点悟,调动他所有的积累,找到他认为最好的声音,这样他才会如鱼得水。因为你是按书的分析去寻找人物造型,所以就要跟演员相辅相成,共同去完成作品。有的时候能听出来演员没有认真准备,我就会说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我就说那咱们今天先不必这样勉强,要不录出来也肯定特别影响你的情绪。我会说你再做做准备,咱们下次再录。有过这一次,他就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为什么?因为这是演播,就像你们刚才说的,我们把它当艺术,这种不佳的状态下怎么能出来艺术品呢?
课题组: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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