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表这一行当，伴随着钟表的兴衰而起伏。北京琉璃厂的店铺鳞次栉比，想要找到一家钟表维修店却也很不容易。店里，已经63岁的老师傅王德亮正在修表，他是北京最后一批认证的“特级钟表技师”。他身边跟着的一名学徒，正是他的关门弟子。
王德亮正在修理的一块表，是顾客家里爷爷留下来的，是瑞士产的怀表，叫“雪铁纳”，有百十年历史。摆挺、嵌针、表蒙子全坏了，摆挺尖儿也就七八丝，头发丝那么大，折了。这些都得靠手工修复。
王德亮师傅在琉璃厂的店铺。
王德亮师傅在调试店内的钟。
王德亮师傅年轻时荣誉无数。
王师傅使用的工具。
王德亮的藏表足足十箱。
两台小车床、一只车镜、一把老旧锃亮的车刀，伴随王德亮走过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长年累月的手工，王德亮的双手长满老茧，指甲发黑。这双手，赋予无数钟表新的生命，自己却在时光中慢慢老去。
王德亮手背指甲早已被油沁得乌黑，这是岁月的痕迹。
每只表在王德亮眼里都像人一样，有血有肉。
王德亮并没有把钟表视作没有生命的物件，他拿起一件说：“这个钟就等于是个男子汉，有的钟很漂亮、富贵、豪华。”
上海“30年300件：国人的记忆展”中的手表。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流行三大件：手表、缝纫机、自行车。这三大件特别不易购买，需要排队和购物票。
手表作为“三大件”之一，是非常时髦的奢侈品，修表这个职业也随之“吃香”起来。如今70岁的刘重光，就在那时当了学徒。
刘重光回忆，修表业鼎盛时期，从业者云集，公司开办修表培训班，商场开设钟表修理部，街边的个体修表摊比比皆是，要修表的人甚至要排队。刘重光说：“西单那块地方，80年代生意兴隆，最多时，我一天接修了180只表。”
修表师傅的手，要比医生手术更稳。
修表用的车镜。
王德亮教徒弟用的钟芯。
修表是个精细活儿，年轻人分到修表厂，跟着老师傅边看边学，先拆后修、先学钟后学表。“钉、补、锡、车、焊”，五门基本手艺要踏踏实实学上三年。刘重光说，修表这一行讲究“心性和精细”。一块表，几百只细微零件，维修时要“坐得住、看得准、拿得稳”。
精细到什么程度呢？刘重光描述：“天热时，拿镊子夹着齿轮，手一哆嗦齿轮就跑了，后来一看贴在头发上了。还有女表的小零件找不着了，让苍蝇沾走了。实际上，过去所有服务行当中，叫‘先生’的只有修钟表的，因为这是很精密的工作。”
关于“先生”的称呼，王德亮则有另一种说法，他的祖辈曾给皇宫修表。王德亮说：“为什么叫先生？即便是在皇帝面前修表，他也得坐着修表；其他行业像理发，得站着理，修表始终得坐着，所以称为‘先生’。”
做钟处(www.xing528.com)
故宫钟表馆外景。
清代，做钟处隶属于内务府造办处，承担御制钟的制作、改制和修复之职；又有自鸣钟处，收藏西洋钟表。
做钟处首见于雍正元年活计档。从雍正元年（1723年）至乾隆四年（1739年）八月前，钟表制作事宜尚列录于自鸣钟处，乾隆四年八月以后，做钟处脱离自鸣钟处，成为独立机构。从此两处各司其职，成为并存的两个机构。
咏自鸣钟——（清）康熙
法自西洋始，巧心授受知。
轮行随刻转，表指按分移。
绦帻休催晓，金钟预报时。
清晨勤政务，数问奏章迟。
在修表行业风光的年代，每年都要举行“大比武”。平日里低调的钟表师们，这时会拿出压箱底儿的绝活。王德亮至今还记得，当时北京四九城有一群身怀绝艺的“江湖老前辈”，颇为传奇。
王师傅坐在小车床前。
王德亮说：“我们那里有个师傅叫孔宪增，栽表尖儿，一般人趴着都栽不好，人家坐着洋车到菜市口，尖儿就栽好了；马可信，又叫马三儿，在西四，做零件的，别人做一个摆挺半个钟头，他做一个30秒；还有钟表厂的工程师叫景世杰，栽尖儿过完火，根本看不出来，做的尖儿安上就合适，一点不用修、不用改。”
摆挺。
每只表都有一段故事和情感，钟表维修师必须存有敬畏之心，不能辜负客户的信任。1975年，一位慕名而来的老人找到王德亮，塞给他一块锈迹斑斑的怀表，这是老人祖辈传下的遗物，承载着整个家族的记忆。他说只要能修好，说多少钱就多少钱。王德亮当时就觉得这表是重托。
王德亮的家就是一个小型的钟表博物馆。
光阴荏苒，时光似乎跟这群“修补时光的人”开了一个玩笑。20世纪八九十年代，电子手表流行起来，机械表遭受巨大冲击。王德亮突然感觉到接活儿难了！“忽然表就不值钱了，电子表20块钱一块，修表要50谁给你？后来接活儿就难了，没多少效益。80年代末期，感觉钟表就完了。能修高级表的人不多，小门小巷的消费者都不认，弄得一大堆钟表匠失业、下岗。我们厂原来300多工人，现在修表的，唯独就三人。”
王德亮下岗后，在北京琉璃厂开了自己的钟表维修店。这些年，他发现，富人开始追求价格不菲的高档名表，看重机械表的收藏和奢侈品价值。钟表维修业似乎又迎来了春天。
2015年11月，国家对“钟表维修工”等90个技术职业不再实行就业准入。不考“资格证”，就业零门槛。可愿意从事钟表维修业的年轻人，还是越来越少。
十年前，一位叫张振宇的年轻人偶然来到王德亮的店铺。一来二去，成了王德亮的关门弟子。张振宇说：“十九岁开始学这个。看到老机器这么多年还能转，觉得挺神奇的。”十年光景，张振宇自谦只达到了师父一成功力。
王德亮的关门弟子张振宇。
钟表维修师一生与钟表为伴，他们陪伴时光、修补时光。时光也给他们留下了绵长的记忆。这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今天还在，希望将来，钟表维修师仍能和时光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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