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黎：智慧与猛力的伟大模范

丁文江

英国19世纪最伟大的人物，不是纳尔逊（Nelson）同格拉德斯通（Gladstone），而且也不是达尔文（Darwin）同高尔顿（ Galton）—他们这几位自然各人有各人的伟大，但是除去赫胥黎以外，没有哪一个能把种种伟大的特性聚在一个人身上。

赫胥黎第一个特点，是他不但有科学的兴趣，而且有文学的天才。他的著述久已为英国人公认为作文的模范；不但是他的普通的论文精悍警炼，令人百读不厌，就是他的专门的著述，没有哪一篇不是绝好的文章。例如《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Man's Place in Nature）完全是一部人种学的教科书，但是英国19世纪出版的科学教科书，没有哪一部有那种文学的价值。

赫胥黎第二个特点，是他虽然是“多才多艺”，他的学问—比较体形学（Morphology）—都是最专门、最精深的。若是我们单读他动物学的论著，万想不到他对于所有其他的科学，对于玄学，对于历史，对于政治，对于教育，都有他的独到的见解。他是一个点石成金的大祖师：凡百学问，到了他手里，立刻有了统系，有了发明。

赫胥黎研究学问，最喜欢讲高深的原则—天演论②的风行一世，他要算第一位功臣—然而他一方面富于理想，一方面又最注重事实，一丝一毫，不肯轻易放过。中国人误把他同斯宾塞一样地看待，不知道他有斯宾塞的长处，却绝对没有斯宾塞的短处。斯宾塞的《生物学原则》（Principles of Biology）至今天已经变成一部不可再读的书，而赫胥黎的关于生物学的言论，没有一篇与近30年来的发明相冲突的。所以他常讥笑斯宾塞，说“斯宾塞眼中最大的悲剧，是一个极好的假设，被一个极可恶的事实打破了”。这就是他与斯宾塞最不同的一点。

赫胥黎是一个无书不读的人，然而，他最长于组织，最善于治事。伦敦大学的科学部差不多是他一手改良的。他又做了许多年的皇家学会（ Royal Society）的书记，管理会里的杂务，决定会里的政策。他出身很穷苦，结婚又早，子女甚多，在伦敦以教书为生活，每年所入，不过800英镑。他却能维持他相当的生活，教育他的子女，结交他的朋友。所以至他晚年的时候，许多人都说他是一个理想的事务官，希望他做教育总长；因为他不肯卖身于政党，所以不能实现。

赫胥黎最喜欢关起门来读书，而他一生一世最愿意管闲事。凡有政治教育宗教的问题发生，他总有他的主张，总尽他的力量去奋斗—他是一个真正的学者，他同时是一个真正的社会服务家。

赫胥黎律己最刻，知人最明，然而待人却是很宽；对于年老的人，尤其和蔼亲切，一点没有架子排场，丝毫没有牧师的面孔。经他陶铸过的学生—如现在美国博物院院长奥斯本（ Osborn）—终生不忘他的好处：前两年渥氏到中国游历，提起他来，还感激泪下。

世界之所以为世界，本来是两种人造成的：一种是有智慧的（Intellectual man），一种是有猛力的（Forcible man）。赫胥黎的伟大是因为他又有智慧，又有猛力。他本是一个过渡时代的人物：19世纪是从宗教玄学到科学时代的过渡。所以在过渡时代的中国，赫胥黎真是我们最好的模范。我们欣赏他的文章，不要忘记文章是他的余事；佩服他的科学，不要忘记科学是他的职业；赞叹他服务社会的热心，不要忘记他不是靠服务社会寻饭吃的；崇拜他学问的成功，尤其不要忘记他不是“理乱不知，黜陟不闻”的书痴子。

赫胥黎(www.xing528.com)

昨天才接到《晨报》记者的信，叫我做一篇赫胥黎百年纪念的文章，限今天交卷。百忙中无书参考，只好就我所记得的事实，拉杂写了出来。请读者原谅。

十四③，四，三十

作者自记

注释

① 赫胥黎（1825—1895）：英国著名博物学家，达尔文进化论最杰出的代表。

② 天演论：现在译为进化论。

③ 十四；民国十年，即1925年。

赫胥黎曾说：“梯子上的横档从来不是用来休息的，只是为了在一只脚迈向更高一格时，另一只脚可以落一下脚。”在探索科学的道路上，赫胥黎从来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他善于读书，勇于思索，广泛涉猎各个领域，敢于突破科学瓶颈；他平和待人，热心为他人服务，因而他才能“把种种伟大的特性聚在一个人身上”，不仅创造了伟大的成就，而且获得了世人的尊重。在赫胥黎百年纪念之时，丁文江以平实简洁的语言道尽赫胥黎的伟大，也表达了他对赫胥黎的尊敬和敬仰之情。

● 文中概括了赫胥黎的哪些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