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狱中困境的探访（节选）

泰戈尔

甘　地

圣雄甘地原来瘦小的身体瘦弱到了极点，他说话几乎听不清楚。他肚里酸液滞积，隔一会儿就得喂他几口苏打水。医生的负责态度超过了平常的标准。　

圣雄依然神志清醒，思路敏捷，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毅力。绝食前的日日夜夜，他思考面临的棘手问题，忙于错综复杂的谈判。从海滨城市寄来的政治家的信件，沉重地打击了他的心灵。众所周知，绝食期间，各个政党立场强硬，对他的危境未表示一丝怜悯。但他从未露出精神崩溃的神情，他那天然清澈的思维之河从未混浊。在他苦修的肉体上看到不可战胜的鲜活的灵魂，不能不令人感到惊奇。不来到他的身边，就无从知晓这个瘦弱的男子竟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躺在死亡祭坛下的这位伟人的心声，今日传到印度亿万人民的心中。距离的障碍，牢房的障碍，变幻莫测的政治形势的障碍，都挡不住他。数世纪思想僵化的壁垒在他面前分崩离析。穆哈特瓦轻声告诉我，圣雄一直殷切地期待我来探望。我在监狱出现有助于国家问题的解决，这在我是前所未有的经历。我感到高兴的是，他终于心满愿遂了。

考虑到墙壁似的围着他对他的健康不利，我们自觉地后退几步席地而坐。

斜阳冷漠地落在院墙上。身着白色土布衣服的男女囚徒，三三两两地平静地交谈着。这些人值得一提。他们的言谈举止，你看不到煽动培植的粗野。品行赢得了信任，监狱当局对他们另眼相看，允许他们互相自由自在地接触。他们从不违背圣雄的承诺寻衅闹事，他们具有显而易见的坚定的自尊心和自制力。不言而喻，他们是争取印度独立的名副其实的斗士。终于，典狱长拿着政府盖过章的信件来到院子里，我发现他脸上泛着淡淡的喜悦。圣雄肃穆而缓慢地看完典狱长交给他的一封信，把朋友们叫到跟前，吩咐他们仔细研究一下。

朋友们把信递给我。体现上层政府意志的这封信，措辞严谨，但给我的印象是，它并不悖（bèi）①违圣雄的意愿。里达耶那特·昆吉鲁简明扼要地重复了信中的内容，完全消除了圣雄心中的疑虑。绝食斗争于是宣告结束。

圣雄的木板床移到墙影里，四周铺了牢房里的线毯，大家围坐一圈。穆哈特瓦说圣雄爱听《吉檀迦利》的一首歌曲《生命憔悴时跃入友爱的甘泉》，曲调我记不全了，只得即兴发挥唱了一遍。萨姆夏斯特里吟诵了一段吠陀经②，圣雄才接过卡斯都丽芭伊（甘地夫人）端着的一杯柠檬汁，慢慢啜饮。沙巴尔玛迪道院的师生和其他在场的人齐声高唱毗湿奴赞歌之后，分发水果、甜食。

戒备森严的监狱里举行这种庄严的庆祝活动，在印度是史无前例的。它是监狱里献身的祭祀获得空前成功的生动体现，从另一个角度说，狱中不期而遇的激动人心的场面，可谓神圣的典礼。

翌日下午，空阔的希巴杰曼迪尔广场举行群众大会。我费劲地挤上主席台，心想，我和阿维玛尼（典出《摩诃婆罗多》，阿维玛尼系阿周那之子，他冲进敌阵，未能生还）一样，只有进路没有退路。玛拉巴吉首先致辞，以纯正的印地语条理分明地阐述对不可接触者的世俗偏见完全不符合印度教教义。他多次朗诵梵文诗句，论证自己的观点。我说话声音微弱，没有让如海似潮的人群听清演讲的那份能耐，只简单说了几句，书面讲话由戈宾特代念。在暗淡的夕照下，事先不看讲稿，他竟读得那么流畅清楚，着实让我吃惊。(www.xing528.com)

我的普那之行到此结束。临别的上午，我在圣雄身边待了很久，就许多问题同他交换了意见。

一天之内他出人意料地康复了，血压大致正常，说话语气坚定，笑吟吟地和前来祝贺的人交谈。孩子们献给他一束束芬芳的鲜花，他搂着天真烂漫的孩子，喜笑颜开。

今天，圣雄甘地肩负重大的历史责任，光彩夺目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是鼓励人们在群众中发现伟人的一种动力，愿这种动力在印度各地成为切实有效的行动。

注释

① 悖：违背，违反。

② 吠陀经：婆罗门教和现代印度教最重要和最根本的经典，印度最古老的文献材料。“吠陀”的意思是“知识”“启示”。

甘地的一生饱经忧患，历尽坎坷。他三次领导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以争取民族独立。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间公正，他一生中17次绝食，18次进监狱，5次遇刺。泰戈尔以饱含崇敬和深情的笔墨表达了自己和印度人民对他的爱戴，一个伟大的灵魂在惊心动魄的斗争中巍然屹立。泰戈尔曾这样评价甘地：在人们断绝邪恶的斗争中，或许他不会成功，或许他会像佛陀和耶稣一样遭遇失败，但是他的一生对子孙是一种教益，为此人们永远牢记他。

●　① 本文表达了作者对甘地什么样的情感？

② 说说你对甘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