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募兵制弊端的出现,关于募兵制改革的讨论也越来越多。王安石变法之前,宋廷进行了一些救弊的尝试。募兵制最显然的弊端是冗兵,因此最初的解决思路是裁汰军队。自宋真宗时期开始,裁军之议便不绝于书。大臣们普遍认为,兵在精而不在多,只要遴选得力的将领,加强训练,并不需要广为招募。真宗初即位,王禹偁就提出了“减冗兵”的问题,主张“经制兵赋,如开宝中”。[82]庆历年间,朝廷为裁军问题多次争论,韩琦、范仲淹、张方平、文彦博、庞籍等都曾提议裁汰冗兵。[83]裁军之议也遇到一定阻力,主要是担心引发兵变。宋神宗初期,陈升之提出将禁军中四十岁以上疲弱者裁减衣粮。这一提议遭到吕公弼的反对,理由是“于人情未安,且事体甚大,难遽行也”。司马光也担心“人情惶惑,大致愁怨”。[84]
募兵制的问题,并非单单裁军所能解决,更何况,裁军并不能顺利持久地施行,即便一时裁减了军队,一旦边防紧张或者遇荒年,又会大量招募新兵,军队规模依然会膨胀。因此,文臣官僚们纷纷提出改革军制的主张,几乎所有的高级臣僚都参与过这一讨论。
作为对募兵制的反动,兵制改革的思路不约而同地转向兵农合一之制。有的儒家学者认为,西周井田制基础上的六军之制是最理想的制度。程颢、张载等都积极倡导此说,张载还曾身体力行进行井田制的试验。但是,更多的人认识到时代已经变化,不可能回到三代之制。他们认为,在历史上的兵民合一之制中,隋唐府兵制最为理想。如黄裳所言:“府兵之制,无事则耕,番上则卫,有事则战。故其既事,将归于朝,兵复于府,介胄戎器,敛藏于库。将不擅权,士不失业,此府兵之利也。”[85]毕仲游也说:“惟唐府兵之制,无事则耕于野,有事则出于征,事办辄罢,兵散于府,将归于朝,而天下无宿兵之费。”[86]总之,府兵制既可规避募兵制耗费巨大的弊端,又有时代相近的经验教训可资借鉴,成为北宋中期募兵制改革的主流意见。
即便同样认可府兵制,宋人的兵制改革思想也不尽相同,其主要差别在于是否实行府兵制所依托的均田制和租庸调制。毕仲游、苏舜钦等认为,应当仿唐府兵制,以授田为基础。[87]这种意见与“复井田”一样,缺少可实现的现实基础。因此,另一种意见逐渐成为主流,即实行类似府兵制的民兵制。如吕陶说:“天下皆知兵之为弊,而欲救之者必曰复府兵也。府兵之法,废坏已久,臣愚窃知其不可复矣,田不足以处兵,而兵不可使之耕也。然有近于府兵者,可举其法而用之,三路之民兵是也。”[88]也就是说,最可行的是民兵制,兵出于农,但不以均田为前提。
宋人对民兵的重视首先表现在边防实践中。在与西夏、辽的军事对峙中,禁军战斗力弱的问题很快暴露出来。相反,以沿边当地居民为兵源的土兵[89]却表现出较强的战斗力。边防将帅普遍认识到土兵较禁军更有优势,加强土兵建设成为北宋朝廷比较一致的意见。咸平三年(1000)春,真宗下手诏访知开封府钱若水备御边寇、剪灭蕃戎之策。钱若水提出了五个备边之策,其中之一就是“募乡兵”。他说:“夫今之所患,在不知敌情。望陛下召边民为招收军,给与粮赐,蠲其赋租。彼缘两地之中,各有亲族,使其怀惠,来布心腹。彼若举兵,此必预知之,事苟预知,则百战百胜矣。”[90]景德年间,陈贯曾谏言,禁军久不识战,“莫若募土人隶本军,又籍民丁为府兵,使北兵捍狄,西兵捍戎,不独审练敌情,熟习地形,且皆乐战斗,无矫心”[91]。可见,重视土兵以及设立府兵的思路在真宗时已初具雏形。仁宗天圣六年(1028),时任河北转运副使的王沿提议以河北强壮逐渐代替就粮禁军。[92]景祐四年(1037),张方平上《刍荛集》,其中《民兵》篇论发展乡军,同时削减禁军数量。[93]
宝元年间,宋夏战争爆发,夏竦出任边帅,提出“募土人为兵,州各一二千人,以代东兵”[94]的主张。这一提议已得到朝廷批准,却遭到知河中府、龙图阁直学士杨偕的反对。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最终以夏竦的失败而告终。[95]夏竦增募土兵之议并非改变既有军制,而是使兵员本地化,解决“东兵”战斗力不强的问题。这一增募土兵之议虽然搁浅,但在战争实践中,土兵的优势越来越受到重视,不断有人提出加强土兵的建议。康定元年(1040),同知枢密院事陈执中提出“广土兵,减骑卒”[96],与此同时,知制诰王拱辰出使契丹还,“见河北父老,皆云契丹不畏官军而畏土丁”,也建议增募土兵。于是,朝廷命河北添补强壮。[97]
扩充乡兵,或从土人中招募禁军,可以一定程度上提高军队战斗力,但无助于解决募兵造成的财政困境。因此,有人主张从兵制上加以改变。尹洙就是兵制改革的倡导者。早在宋夏战争之前,尹洙就提出了在西北置府兵的主张。他说:“为今之计,莫若籍丁民为兵,拟唐置府,颇损其数。唐上府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料京兆西北数郡,上户可十余万,中家半之,当得兵六七万。今边鄙虽有其制,然极塞数郡,民籍寡少,不足备敌。质其赋无他易,赋以帛名者不易以五谷。畜马者又蠲其杂徭。民幸于庇宗,乐于隶籍。农隙讲事,登材武者为什长、队正,盛秋旬阅,常若寇至。以关内、河东劲兵傅之,尽罢京师劲旅。”[98]尹洙所谓“拟唐置府”,就是将沿边居民组织起来,政府免除其赋役,按比例征兵,农隙讲武,以备战斗。这实际上是对原有乡兵之制的扩展和规范,与唐代“府兵”并无多少相同之处,主要目的是兵农合一,降低养兵费用。宋夏战争爆发后,尹洙进一步提议招募土兵。他说:“方今之宜,莫若于秦、晋、赵、魏、齐、鲁之间置土军三十万,度州县版籍丁民之数而分其部伍,择闾里富强武力之人而列为将校。每岁农隙,督之讲肄,举汉世故事,命郡将临试。……无事则俾之力田,有警则发之御寇,县官无尺帛斗粟之费,而享富国强兵之利矣。”[99]尹洙作为西北前线的一位重要官员,他的主张代表了一批边帅的意见,产生了一定的影响。(www.xing528.com)
庆历二年(1042)是北宋兵制变化较大的一年。因西夏战事紧张,韩琦提出拣刺土兵。他说:“拣刺土兵,人皆知为当今之利,顾无敢发明者,虑生事己有责耳。”韩琦的主张与夏竦一样,都是从土兵中拣刺禁军。在增兵方式上,既采用“籍民为兵”的征兵法,又给予“招军例物”和其他募兵制的待遇。这次拣刺土兵的规模较大,从弓箭手中拣刺保捷军一百八十五指挥。[100]陕西的原有乡兵保毅军也增加至三十一指挥。
这一年兵制的另一重要变化是在河北、河东等地建立义勇军。义勇仍属乡兵,从强壮及民丁中选取,涅手背,每年分两番训练。[101]义勇军规模较大,庆历初,河北路共计十八万九千二百三十人,河东路共计七万七千七十九人。庆历四年(1044),韩琦与范仲淹上书说:“今河北所籍义勇,虽约唐之府兵法制,三时务农,一时教战。然未建府卫之官,而法制不行,号令不一。须别选知州、知县、县令可治兵者,并增置将校,使人人各知军中之法,应敌可用,斯则强兵制胜之本矣。”[102]显然,在他们的构想中,按照“府兵制”的模式对义勇加以规范化,建官立制,加强训练,义勇将成为一支至关重要的武装力量。
治平元年(1064),又籍陕西义勇。从主户及乡兵中征兵,共得义勇十五万六千八百七十三人。[103]这次拣刺义勇也出自韩琦的提议。韩琦在上疏中说:“三代、汉、唐以来,皆籍民为兵,故其数虽多而赡养至薄,所以维制万方而威服四夷,又非近世所蓄冗兵可及也。唐置府兵,最为近古,天宝已后,废不能复,因循至于五代,广募长征之兵,故困天下而不能给。今之义勇,河北几十五万,河东几八万,勇悍纯实,生于天性,而有物力资产、父母妻子之所系,若稍加简练,亦唐之府兵也。……河北、河东、陕西三路,当西北控御之地,事当一体。”[104]可见,陕西义勇的建立虽然比河北、河东晚了二十年,但仍是韩琦“府兵制”布局的一部分,与河北、河东一体,形成沿边防御的重要军事力量。尽管这次籍义勇遭到司马光的强烈反对,但“帝弗听。于是三路乡兵,唯义勇为最盛”[105]。
宋夏战争结束后,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提出了改革兵制的设想。庆历三年(1043)九月,范仲淹上《答诏条陈十事》,其中第七事即为“修武备”,主张在京畿地区仿行府兵制,加强京师防卫:“请约唐之法,先于畿内并近辅州府召募强壮之人,充京畿卫士。得五万人以助正兵,足为强盛。使三时务农,大省给赡之费;一时教战,自可防虞外患。”范仲淹认为这是“强兵节财之要”,可在京畿率先推行,然后推行到全国。[106]从范仲淹简要勾勒的设想来看,他的长远目标是构建全国性的兵农合一之制,部分替代募兵制。但是,这一主张却遭到主政大臣的一致反对。在庆历新政的各项主张中,“独府兵,辅臣共以为不可而止”[107]。这也说明,募兵制虽然存在诸多问题,但大规模兵制改革在当时尚未形成共识。
总之,宋神宗即位前,关于募兵制改革的议论已有很多,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但一直没有大的成效。正如苏轼所说:“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强兵者,不可胜数矣,而兵终不可强。”[108]王安石熙宁年间推行变法,最终使募兵制改革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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