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时期,是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军事实践的鼎盛时期,蒙元兵学构成了中国兵学不可或缺甚至大放异彩的重要内容。从前文所列蒙元兵学的战略战术特点,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遗憾的是,由于文化和语言的限制,蒙古将帅罕有兵学著作问世。据清昭梿《啸亭杂录》记载,清军蒙古族将领成衮扎布收藏有木华黎所著兵法,但是,所谓木华黎兵法目前并无传世本,我们无法判断这一说法的真实性。
尽管缺乏系统的兵学理论著作,但从《蒙古秘史》《圣武亲征录》《元史》《蒙鞑备录》《黑鞑事略》《世界征服者史》《史集》等史书所记战争过程及君臣言论中,成吉思汗、忽必烈等人的兵学思想仍然清晰可辨。现代学者如达林太等借此对蒙古兵学进行了深入探讨,撰写了《蒙古兵学研究——兼论成吉思汗用兵之谜》《蒙古民族军事思想史》《蒙古兵学》等著作[110],成为蒙古兵学研究的重要成果。
虽然中原传统兵学与蒙元兵学具有不同的特点,但双方的交流与融合却一直存在。蒙元统治者在与金、南宋作战以及统治中原地区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原传统兵学的影响。在政略层面,蒙古立国初期,郝经《立政议》、许衡《时务五事》等对忽必烈的治国思想产生了重要影响,更有刘秉忠等“参帷幄之密谋,定社稷之大计”[111]。在战略层面,刘整等人的平宋方略是蒙古统一中国的关键因素。在战术战法层面,蒙元军队积极学习汉族的火器技术和水军战法,将中国古代兵学的进攻战略战术演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元朝建立后,虽然其制度和文化与宋代有很大不同,但它也有一些新的时代特点,直接或间接影响到兵学的发展。
首先,元代文化具有鲜明的多元化特征。蒙古帝国幅员辽阔,横跨欧亚两大洲。元朝统一了中国,也空前扩大了中国的传统疆域。在广阔的地域内,东方与西方之间,中国的南方和北方之间,经济和文化交流都变得更加畅通和活跃。中国的商船与亚洲其他国家、欧洲国家频繁贸易,一直远达非洲海岸,瓷器、茶叶、丝绸、艺术品等各色商品远销世界各地。印刷术、造纸术、指南针和火药等科技发明通过阿拉伯人传入欧洲,西方人的天文、医学、建筑、工程技术知识等也传到中国。在国内,完善的站赤制度、运河的贯通、海运的开辟,构建起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客观上促进了全国市场的形成、贸易的发展和多元文化的融合。元朝对境内各民族“因俗而治”“诸制并举”,推行多元宗教和文化政策,来自亚洲其他国家以及欧洲、非洲各国的人长期居住在中国,有些甚至在中国担任官职,最为著名的如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摩洛哥人伊本·白图泰等。多元文化交流中,虽然兵学文化不占主体,但指南针、火药等的西传,西方武器制造和工程技术的传入,等等,使中国和西方的兵学得以互相学习和借鉴,武器装备的变革引发的战略战术的变化,也一定程度上体现在兵学思想中。
其次,元朝统治阶层逐渐汉化,为中原传统兵学与蒙古兵学的沟通创造了条件。与辽、金相比,蒙元统治者的汉化程度相对较低,但在与汉族接触的一百余年间,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原文化日益深入的影响。元朝建立以前,已经有一些文士出现在统治高层,如耶律楚材,曾经跟随成吉思汗西征,在窝阔台汗时期对蒙古国制度的创设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西夏名儒高智耀,夏亡后隐居贺兰山,被窝阔台访得,为窝阔台、蒙哥、忽必烈等讲述儒术治天下的道理,对元初采用汉法起到了一定作用。忽必烈采用汉法,身边聚集了一批汉族士人,如刘秉忠、张文谦、窦默、许衡、姚枢、郝经等。这些儒家知识分子处于权力核心,参与元初各项制度的创设,也促进了蒙古贵族的汉化。蒙古贵族中,也不乏重视中原文化的人。伯颜攻陷临安,即将宋皇室的“经史子集、禁书、典故文字及书画、纸笔墨砚等物”北运,它们成为元皇室藏书的基础。蒙古人炮手军总管克哷氏实实岱从征江南,所至唯取图书。[112]有的北方官员在南方任职,也往往搜集图书,如张炤曾在镇江路购得图书文籍多达八万卷,“以万卷送济南府学资教育”[113]。赵秉正则“出橐中金购书万卷,辇致其家,以其副分遗顺德、怀孟、许三郡学官,北方之士赖焉”[114]。
随着教育和科举的发展,蒙古统治阶层越来越多地受到汉文化的影响。忽必烈即位之前,就曾命蒙古贵族子弟十人从赵璧学习儒书,赵璧“始以国语译《论语》《大学》《中庸》《孟子》诸书而教授焉,然后贵近之从公学者始知圣贤修己治人之方矣”[115]。后来,忽必烈采纳许衡的建议,在京师设置蒙古国子学,教学体制基本遵循朱熹的教育思想。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得名儒李孟师传,深受儒家影响,恢复科举制度,重用儒士。元顺帝时脱脱当政,大兴国子监,蒙古国子监、国子监和回回国子监的生员多达三千多人。顺帝时还置宣文阁,选任名儒讲授经史,主持翻译《贞观政要》等书,教育蒙古贵族子弟。元代科举取士,蒙古人和色目人的“右榜”也要考四书五经,用汉文答卷,这也促进了汉文化在蒙古人和色目人举子中的研习。因此,元代蒙古人和色目人中涌现出不少熟悉汉族文化和经典的知识分子。据学者考证,元代谙熟汉族士大夫文化的蒙古人共一百一十七人,在儒学、文学及艺术等方面都有相当高的造诣。[116]如木华黎的七世孙朵儿直班,字惟中,熟读理学书籍,为顺帝讲学,采集先儒名言,著《学本》《君道》《臣职》《国政》四卷,顺帝赐名为《治原通训》。阿鲁威,字权重,号东泉,善词曲,曾将《资治通鉴》《世祖圣训》等翻译为蒙古文。畏兀儿人廉希宪是元代建立中书省后的首任右丞,他熟习经史,忽必烈称之为“廉孟子”。畏兀儿族翻译家安藏曾将《尚书》《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等书译为蒙古文。西域板勒纥城人察罕精通多种文字,曾译蒙古文的《脱必赤颜》(《圣武开天记》)、《纪年纂要》、《太宗平金始末》等为汉文。
元代蒙古贵族对于汉文化的倾慕和学习,是蒙古文化与汉文化交流与融合的产物。从语言文字的习得,到经史著作的研习,再到诗词文章的写作,儒家典籍中反映的兵学思想也潜移默化地产生影响。即便是不通汉字的蒙古人,也有机会通过译著了解中原兵学,如蒙古学者翻译的《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等著作,就包含了大量中原传统兵学思想。
虽然中原传统兵学在形式上与蒙元兵学差异巨大,蒙古贵族的汉化也并未体现为新的兵书著作及理论体系的诞生,但是,从根本上说,中原传统兵学和蒙元兵学遵循的是相同的战争规律。蒙元骑兵战术深刻诠释了进攻作战的一般规律,与《孙子兵法》的思想高度契合,实现了中华兵学文化在更高层次上的发展与融合。正如民国将领万耀煌将军所言:“中国兵学至孙子而集理论之大成,至元太祖成吉思汗而呈实践上之巨观。此二人者,遥遥相距千祀,一则援笔以言,一则仗剑以行,卒以造成历史上中国军威震轹欧亚之伟业,发扬数千年中国兵学蓄精养锐之奇辉。”[117]
【注释】
[1]洪钧:《元史译文证补》卷一上《太祖本纪释证上》。
[2]《辽史》卷三十四《兵卫志上》。
[3]《金史》卷二《太祖本纪》。
[4]《宋史》卷四百八十六《夏国传下》。
[6]魏徵、令狐德棻:《隋书》卷八十四《契丹传》,中华书局,1973年。
[7]《宋史》卷四百八十五《夏国传上》。
[8]《大金国志校证》卷三十六《兵制》。
[9]《辽史》卷一百三《萧韩家奴传》。
[10]《武经总要》前集卷七《本朝常阵制》。
[11]《辽史》卷三十四《兵卫志上》。
[12]《辽史》卷三十四《兵卫志上》。
[13]《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九《后梁纪四》,后梁均王贞明三年三月。
[14]《辽史》卷一百三《文学传上》。
[15]《契丹国志》卷十四《东丹王传》。
[16]《北使还论北边事札子五道》,《苏辙集·栾城集》卷四十一。
[17]《辽史》卷七十九《室昉传》。
[18]《辽史》卷十《圣宗本纪一》。
[19]《辽史》卷十三《圣宗本纪四》。
[20]《辽史》卷七十六《张砺传》。
[21]《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六《后汉纪一》,高祖天福十二年四月辛未。
[22]《金史》卷一百三十四《西夏传》。
[23]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七,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年。
[24]《西夏书事校证》卷十一。
[25]《西夏书事校证》卷十二。
[26]李纲:《御戎论》,《梁溪集》卷一百四十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7]《范文正公政府奏议》卷下《奏陕西河北和守攻备四策》,《范仲淹全集》中册;参见《上仁宗和守攻备四策》,《宋朝诸臣奏议》卷一百三十四。
[28]宇文之邵:《上皇帝书》,吕祖谦编:《宋文鉴》卷五十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9]《御戎论》,《梁溪集》卷一百四十四。
[30]《武经总要》后集卷三《方略》。
[31]《宋史》卷四百八十六《夏国传下》。
[32]《宋史》卷四百八十六《夏国传下》。
[33]《宋史》卷一百九十《兵志四》。
[34]王天顺:《西夏战史》,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84页。
[35]《宋史》卷四百八十六《夏国传下》。
[36]张洎:《乞弃灵州表》,《全宋文》卷五十七。
[37]《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二十六,元丰五年五月丙午。
[38]《宋史》卷四百八十六《夏国传下》。
[39]《西夏书事校证》卷九。
[40]《宋史》卷四百八十五《夏国传上》。
[41]按:陈炳应译作《贞观玉镜将》,胡若飞译作《贞观将玉镜》,俄罗斯学者译作《贞观玉镜统》。
[42]陈炳应:《贞观玉镜将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6页。
[43]《西夏书事校证》卷十六。
[44]《宋史》卷四百八十五《夏国传上》。
[45]陈炳应:《西夏兵书〈贞观玉镜将〉》,《宁夏社会科学》1993年第1期;李蔚:《略论〈贞观玉镜统〉》,《宁夏社会科学》1997年第5期。
[46]贾常业:《西夏文译本〈六韬〉解读》,《西夏研究》2011年第2期。
[47]参见钟焓:《〈黄石公三略〉西夏本译文正文的文献特征》,《民族研究》2005年第6期;《〈黄石公三略〉西夏译本注释来源初探——以与〈群书治要〉本注释的比较为中心》,《宁夏社会科学》2007年第5期;《〈黄石公三略〉西夏本注释与〈长短经〉本注释的比较研究》,《宁夏社会科学》2006年第1期。
[48]《西夏书事校证》卷九。
[49]《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二十四,宝元二年九月。
[50]《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二十四,宝元二年九月。
[51]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卷三十《夏元昊拒命》,中华书局,2015年。
[52]《宋史》卷四百八十五《夏国传上》。
[53]《西夏书事校证》卷二十一。
[54]参见解丹:《金长城军事防御体系及其空间规划布局研究》,博士学位论文。(www.xing528.com)
[55]《金史》卷七十八《刘筈传》。
[56]《金史》卷八十六《李石传》,参见同书卷八十八《纥石烈良弼传》。
[57]《金史》卷九十四《完颜襄传》。
[58]《三朝北盟会编》卷九十八。
[59]吕颐浩:《上边事备御十策》,《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十。
[60]《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四十四。
[61]参见邓广铭:《岳飞传》,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第451—453页。
[62]《三朝北盟会编》卷三。
[63]王曾瑜:《尽忠保国——岳飞新传》,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66—267页。
[64]《宋史》卷三百六十六《吴璘传》。
[65]《宋史》卷三百六十六《吴玠传》。
[66]《大金国志校证》卷四《太宗文烈皇帝二》。
[67]《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一十六。
[68]《守城录》卷一《靖康朝野佥言后序》。
[69]章谊:《再论舟师水战之利》,《历代名臣奏议》卷三百三十四。
[70]《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二,引汪若海札子。
[71]《金史》卷二《太祖本纪》。
[72]《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三。
[73]《金史》卷七十九《宇文虚中传》。
[74]《金史》卷五十一《选举志一》。
[75]《金史》卷八《世宗本纪下》。
[76]《金史》卷十《章宗本纪二》。按:后人为《金史》所补的各《艺文志》均作《平辽议》。
[77]元好问:《高永传》,《中州集》卷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8]《金史》卷一百二《完颜弼传》。
[79]《三朝北盟会编》卷三。
[80]《金史》卷七十八,诸人本传。
[81]《大金国志校证》卷十二《熙宗孝成皇帝四》。
[82]《金史》卷一百二《完颜弼传》。
[83]元好问:《赠镇南军节度使良佐碑》,《遗山集》卷二十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4]《金史》卷四十四《兵志》;参见同书卷九十四《夹谷清臣传》。
[85]《蒙鞑备录笺证·粮食》,《王国维遗书》第十三册。
[86]《黑鞑事略笺证》,《王国维遗书》第十三册。
[87]郝经:《东师议》,《陵川集》卷三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8]《东师议》,《陵川集》卷三十二。
[89][法]勒内·格鲁塞著,蓝琪译,项英杰校:《草原帝国》,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318—319页。
[90][美]T.N.杜普伊著,严瑞池、李志兴等译:《武器和战争的演变》,军事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96页。
[91]《东师议》,《陵川集》卷三十二。
[92]《黑鞑事略笺证》,《王国维遗书》第十三册。
[93][瑞典]多桑著,冯承钧译:《多桑蒙古史》,中华书局,1962年,第154页。
[94]顾祖禹撰,贺次君、施和金点校:《总叙二》,《读史方舆纪要》,中华书局,2005年。
[95]《东师议》,《陵川集》卷三十二。
[96]宋濂等:《元史》卷八十五《百官志一》,中华书局,1976年。
[97]参见萧启庆:《元代进士辑考》,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12年,第29页。
[98]参见萧启庆:《元代进士辑考》,第29页。按:桂栖鹏《元代进士研究》一书中认为,元代共录取进士1200人,兰州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96页。
[99]桂栖鹏:《元代进士研究》第一章《元代进士仕宦研究》,第4—48页。
[100][德]傅海波、[英]崔瑞德编,史卫民等译:《剑桥中国辽西夏金元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727页。
[101]雒竹筠遗稿,李新乾编补:《元史艺文志辑本》,燕山出版社,1999年。
[102]按:该书据卢文弨《补辽金元艺文志》等著录了一些非元代兵书,如“子部·兵家类”《百战奇法》《行军须知》,“史部·传记类”《宋南渡十将传》,等等。
[103]《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三《治世龟鉴》提要。
[104]戴表元:《读孙武传》,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十二册,卷四百二十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
[105]戴表元:《潘可大孙子释文序》,《全元文》第十二册,卷四百一十七。
[106]朱升撰,刘尚恒校注:《易经旁注前图序》,《朱枫林集》卷三,黄山书社,1992年。
[107]程敏政:《朱学士传》,《新安文献志》卷七十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08]彭泽、汪舜民:《徽州府志·朱升传》,《朱枫林集》附录。
[109]《宋元学案》卷九十二《草庐学案》。
[110]参见达林太:《蒙古兵学研究——兼论成吉思汗用兵之谜》,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蒙古民族军事思想史》,军事科学出版社,1996年;《蒙古兵学》,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3年。
[111]《元史》卷一百五十七《刘秉忠传》。
[112]程钜夫:《故炮手军总管克哷君碑铭》,《雪楼集》卷二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3]《元史》卷一百七十《张炤传》。
[114]苏天爵:《元故少中大夫江西湖东道肃政廉访使赵忠敏公神道碑铭》,《滋溪文稿》卷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5]虞集:《中书平章政事赵璧谥议》,《道园学古录》卷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6]萧启庆:《元代蒙古人的汉学》,《蒙元史新研》,台湾允晨文化实业股份公司,1994年。
[117]转引自都古尔扎布《从对孙子与成吉思汗的研究谈当前军事理论研究的几点认识》,载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内蒙古自治区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印《蒙古族古代军事思想研究论文集》第一集,1989年,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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