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说:“三军可夺气。”又说:“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军争篇》)《吴子》说“气有盛衰”(《励士》),《尉缭子》说“气实则斗,气夺则走”(《战威》)。《孙膑兵法》讲到激气、利气、厉气、断气、延气(《延气》),阐明了战争各阶段士气的特点。很显然,兵家非常重视“治气”,认为“气”之盛衰直接关系战争胜负。
宋儒对“治气”的诠释融入了儒家“气”“性”等观念。何氏注《孙子》说:“夫人情,莫不乐安而恶危,好生而惧死,无故驱之就卧尸之地,乐趋于兵战之场,其心之所畜,非有忿怒欲斗之气,一旦乘而激之,冒难而不顾,犯危而不畏,则未尝不悔而怯矣。今夫天下懦夫,心有所激,则率尔争斗,不啻诸、刿。至于操刃而求斗者,气之所乘也;气衰则息,恻然而悔矣。故三军之视强寇如视处女者,乘其忿怒而有所激也。”张预注不仅关注到激发士气,还提到了守吾之气、养吾之气、夺敌之气等问题。他说:“气者,战之所恃也。夫含生禀血,鼓作斗争,虽死不省者,气使然也。故用兵之法,若激其士卒,令上下同怒,则其锋不可当。”他引李靖之说,“守者,不止完其壁、坚其陈而已,必也守吾气而有待焉”,“所谓守其气者,常养吾之气,使锐盛而不衰,然后彼之气可得而夺也”。《将鉴论断》也认为,“治气”的关键在于激怒将士:“兵之所以战者,气也。气之所以激者,怒也。气以怒激,战以气胜,……善用兵者,养其气,蓄其怒,时出而用之,有所不战,战必胜矣。”(卷四,《王霸》)
苏轼认为,“气”是战胜的关键,“其战以气”,“气者,有所不战,而敌人莫不慑也”。[37]“勇”与“气”密切相关,“战以勇为主,以气为决”。无论将领还是战士,并非天生勇敢,也不可能人人勇敢,这就需要讲求“致勇之术”。他说:“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权,英雄豪杰之士,所以阴用而不言于人,而人亦莫之识也。”“夫倡者,何也?气之先也。”他指出,勇与怯之间存在着微妙的转化关系,君主和将领要善于利用这种变化:“闾阎之小民,争斗戏笑,卒然之间,而或至于杀人。当其发也,其心翻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虽天下之勇夫,无以过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顾其妻子,未始不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气之所乘,则夺其性而忘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于未悔之间。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开其自悔之意,则是不战而先自败也。”他所谓“倡”,就是挑选军队中勇敢之人为倡导,带动其他人奋勇作战。他说:“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奋而争先而致其死,则翻然者众矣。弓矢相及,剑楯相搏,胜负之势,未有所决,而三军之士,属目于一夫之先登,则勃然者相继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劫也。三军之众,可以气使也。谚曰:‘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苟有以发之,及其翻然勃然之间而用其锋,是之谓倡。”那么,如何才能选拔出为全军“倡”的人呢?他说,“倡莫善乎私”,“天子必有所私之将,将军必有所私之士,视其勇者而阴厚之”。也就是说,君主或将领平时要留心有“异材”的勇士,以私恩相结交,可行无功之赏,也可赦免其罪,这样才能“愧其心而责其为倡”。[38]苏轼认识到军队中勇者的榜样作用,这一点值得肯定,但是否需要通过结以私恩的方式笼络勇者,是值得商榷的。
苏辙也很重视“气”。他说:“夫战胜之民,勇气百倍;败兵之卒,没世不复。盖所以战者,气也;所以不战者,气之畜也;战而后守者,气之余也。古之不战者,养其气而不伤。今之士不战,而气已尽矣。此天下之所大忧者也。”苏辙所论之“气”分为两个不同的层面。一方面是指外交上的信心和勇气。他论宋与契丹、夏等的关系,认为很多人惧怕夷狄,一味主张交欢纳币,“此适足以坏天下义士之气,而长夷狄豪横之势耳”。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今诚养威而自重,卓然特立,不听夷狄之妄求,以为民望,而全吾中国之气。如此数十年之间,天下摧折之志复壮,而北狄之勇,非吾之所当畏也。”[39]另一方面,则是指涵养己方士气。他说:“养兵者,君子之事也。故用兵之难,而养兵尤难。何者?士气之难伏也。举兵而征行,三军之士,其心在号令,而其气在战;息兵而为营,三军之士,其心在垒壁,而其气在御;陈兵而遇敌,三军之士,其心在白刃,而其气在胜。气之所在者,毒之所向也。”[40]可见,“气”是行军作战的关键问题,养兵之难,难在养气。那么,当如何“养气”呢?他说:“方其未战也,使之投石超距以致其勇,故其后遇敌而不惧,见难而效死,何者?气盛故也。”[41]他所谓“养气”,主要是平时加强训练,提升士兵的军事技能,以期在战场上“遇敌而不惧,见难而效死”。这一思想与苏轼相比显然更为切实。至于如何在战场上运用气,他说:“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锐气,是以其兵无敌于天下。”[42]
宋神宗曾与臣下多次讨论“养气”的问题。北宋中期以后,军政废弛、士气不振的问题较为突出,宋神宗深感忧虑,王安石说:“忘战必危,好战必亡。当无事之时作士气,令不衰惰,乃所谓不忘战也。人心排下进上,若鼓旂明丽、器械精善、壮勇有技者在众上,即士气虽当无事之时,亦不衰惰也。”[43]王安石提出的武器装备要精良、以壮勇之士为表率,都是军政管理的重要方面,其中,“壮勇有技者在众上”与苏轼所言“致勇莫先乎倡”类同,只是王安石强调平时,苏轼重在战时而已。事实上,熙丰变法的诸多举措都是致力于建设一支严整善战、士气高昂的军队。王安石论保甲之效时曾说:“人情大抵好胜,先王能养其胜气,故可以使之征伐。”[44]而他提出“养其胜气”的方法,便是请宋神宗善用手中的“义利之权”。(www.xing528.com)
熙宁六年(1073),荆湖两江地区传来捷报,宋神宗与王安石等议论于朝堂,其中颇涉“治气”问题:
王安石言:“近得章惇书,辰州屡获首级,新附之民争先思奋,盖恐功在人后。”上曰:“近者,诸路士气甚振。凡兵以气为主,惟在朝廷养之耳。”冯京曰:“陛下赏之厚。”上曰:“庆历日,用兵赏非不厚,然兵势沮败,不能复振,此可为鉴也。”安石曰:“诚如圣旨。若令数败,即虽厚赏之,何能振其气?要当制置令勿败耳。”上以为然,因言李牧事,曰:“古人役不再籍,粮不三载,盖养士气,以一决成功。”安石曰:“此所谓其节短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亦是意也。”[45]
这里面谈到了几个与“治气”相关的要素。一是厚赏。冯京认为厚赏是军民争先恐后的重要原因,但神宗举出反例,以庆历用兵厚赏但成效不彰为鉴。也就是说,厚赏不是“养气”的关键因素。二是胜以养气,打了胜仗自然士气高昂,所以要尽量避免打败仗。宋神宗和王安石都同意这一观点。要打胜仗,就需要谨慎,措置得宜,等等。三是一鼓作气,做好充分准备,争取一决成功。王安石引孙子“其节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相印证,将兵书、战史中战役战术层面的“治气”引入了战略层面,颇有新意。
宋人论“治气”,还往往结合儒家“养气”理论,延及治军的其他层面。如,綦崇礼以“气”为将领修养的重要内容。《兵筹类要》中专列《志气篇》,他说:“将以志为主,以气为辅。志藏于神而为气之帅,气藏于肺而为体之充。苟气不足以发志,志不足以运气,则何以勇冠三军而威振临敌?故曰:功崇惟志。又曰:志至焉,气次焉。知此则知所谓大勇矣。”这里所讲的“志”“气”完全本于《孟子》,《孟子》说:“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公孙丑上》)《孟子》的“志气论”是宋代儒学发扬光大的要点之一,綦崇礼论“志气”则将其引申到了兵学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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