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政治的关系是军事理论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德国近代军事学家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无非是国家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9]这一观点被认为是界定战争与政治关系的经典论断。中国古代对于政治与军事的关系问题也有丰富的论述,而且大多认为政治决定着战争的性质和胜负。如《商君书》认为,“凡战法,必本于政”(《战法》)。《淮南子·兵略训》认为,“兵之胜败,本在于政”。《尉缭子》说:“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文所以视利害、辨安危,武所以犯强敌、力攻守也。”(《兵令上》)儒家更是以“仁政”为制胜的根本。《孟子》曰,“仁者无敌”(《梁惠王上》),“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公孙丑上》)。《荀子》曰,“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彼仁义者,所以修政者也。政修则民亲其上乐其君,而轻为之死”。(《议兵篇》)这些都是这一思想的经典表述。
兵家讨论政治与军事关系的主要范畴是“道”。在“武经七书”中,“道”除了指“战道”,也寓有“政道”之意。《孙子》将“道”列为“五事”之首:“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计篇》)与此“道”含义相近的用法,还有“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形篇》),“齐勇若一,政之道也”(《九地篇》)等。孙子所谓的“道”指统一民众思想、战斗力的方法,可以理解为与政治相关,但立足点仍然在于军政。《三略》论“道”说:“夫为国之道,恃贤与民。信贤如腹心,使民如四肢,则策无遗。所适如支体相随,骨节相救,天道自然,其巧无间。”(卷上)《六韬》论“道”曰:“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文韬·文师》)这些兵学经典所谓的“道”都与儒家的“道”有一定差别。
秦汉以降,儒家对兵家“道”的解读经过了一个不断儒学化的过程。以诸注家对《孙子》“五事”之“道”的解释为例,曹操曰:“谓道之以教令。”显然以“道”为“训导”之“导”,“导”的内容是“教令”,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儒学色彩。梁孟氏的解释已经开始杂糅“兵”“儒”两种立场。他一方面说,“道,谓道之以政令,齐之以礼教,故能化服士民,与上下同心也”,这俨然是儒家的口吻;另一方面又说,“故用兵之妙,以权术为道。……非以权数而取之,则不得其欲也”,这又是以“道”为孙子所谓之“诡道”。到了唐代,儒学化倾向更加明显。杜佑解为“德化”[10],李筌解为“以道理众,人自化之”。李筌所著《太白阴经》,卷一有篇名为“主有道德”,也是以“道”为统治者的德化。杜牧、陈皞则径引《荀子·议兵篇》,解“道”为“仁义”。
宋代《孙子》注家在前人基础上走得更远,他们基本上都将孙子之“道”等同于儒家之“道”。梅尧臣解为“得人心”,王皙解为“人和”,何氏引《尚书》解为“抚我则后,虐我则仇”,张预则解为“恩信”。施子美认为,曹操将“道”解为“道之以教令”,不足以阐释孙子原意,杜佑解为“德化”才是正确的。总之,将兵家之“道”理解为儒家的“仁政”是宋代注家的共识。(www.xing528.com)
《孙子》注作之外,宋儒对兵家“道”的解说也遵循了同一思路。如,欧阳澈在一篇奏疏中将孙子之“道”解为“人和”。他说:“所谓道者何?孙武谓人和为道是也。孟子亦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黄石公亦曰:‘得道者昌,失道者亡。’”[11]在他的理解中,兵家与儒家所言之“道”并没有什么区别。李觏解“道”为“道德”,认为人君主道德,将领主诈力,“仁义者,兵之本也;诈力者,兵之末也”。如果君主的“仁义”与将领的“诈力”“用之得其所”则无敌,相反,如果君主不通“仁义”,而将领多“诈力”,则会“虽百战百胜,而国愈不安,敌愈不服也”。[12]朱熹进一步确定了“道”在《孙子》思想中的无上地位。他说:“且如《孙》《吴》专说用兵,如他说也有个本原。如说‘一曰道。道者,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后造大事’。若使不合于道理,不和于人神,虽有必胜之法,无所用之。”[13]至此,“道”不但被诠释为儒家的“仁政”,更被提升为孙子兵学思想的本原,“以儒解兵”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总之,儒家学者对兵家“慎战”“道”等思想的诠释形成了儒学认同、接受兵学的重要基础,同时也使兵家的战争观逐渐脱离了原有的含义,带有了明显的儒学化倾向。这一过程中,兵儒思想越来越密切地融合在了一起,而这种融合是以儒学为主导,且以一定程度上曲解传统兵学思想为代价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