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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中的兵学研究

时间:2023-07-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论宋初兵学之前,有必要追述一下五代入宋的兵家张昭及其《制旨兵法》。但是,赵普本人对兵书的认知却与真正的兵学研究相去甚远。阴阳玄幻之说,神妙莫测之神,在这一时期的兵学中仍然占有很重分量。真宗朝以后,“禁兵书”之令被一再重申,对兵学研究的影响也日益凸显。一是兵学研究者寥寥,兵书撰著很少;二是兵学研究触及禁令者多受到严厉的规制。这一时期重要的兵学著作当首推许洞《虎钤经》。

困境中的兵学研究

论宋初兵学之前,有必要追述一下五代入宋的兵家张昭及其《制旨兵法》。张昭(894—972),字潜夫,本名张昭远,避后汉高祖刘知远名讳,只称张昭。濮州范县(今属河南)人。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诸朝,入宋,拜吏部尚书,进封郑国公,后改封陈国公。张昭是一位著名的藏书家,家有藏书数万卷,他本人博通多艺,兼擅天文、风角、太一、卜相、兵法、释道之说,好撰述,自后唐至宋,屡次承诏修撰实录。

据史料记载,《制旨兵法》一书,当在后周显德年间(954—959),张昭任兵部尚书时受诏所撰。[5]虽然这部兵书并非撰成于宋代,但距宋朝建立仅有数年时间,张昭在《进所撰兵法表》中所论,颇能体现宋立国前夕的兵学状况,兹存录于下:

臣本书生,不娴武艺。空忝穰苴之位,惭无郤縠之能。遽捧纶言,令纂兵法。虽强三宫之说,何称九天之谋?伏惟陛下玉斗缵戎,金楼聚学。九舜十尧之典,不足揣摩;三门五将之书,无烦接要。而犹申旦不寐,乙夜纵观,留连于尺籍伍符,探赜于枫天枣地。以为人情贵耳而贱目,儒者是古而非今。以韩、白之智有余,英、卫之才不足。宁悟滋水钓翁之学,今乃椎轮;圯桥神叟之言,已为糟粕。无足师模于钤算,聊可挹酌于源流。爰命下臣,撮其枢要。臣逖观前代兵家所著,篇部颇多。自唐末乱离,图书流落,今兰台秘府,目录空存。其余讨论,固难详悉。今只据臣家所有之书,摭其兵要,自军旅制置,选练教习,安营结阵,命将出师,诡谲机权,形势利害,赏罚告誓,攻守巧拙,星气风角,阴阳课式等,都四十二门,离为十卷。管窥蠡测,莫知穹渤之高深;兽走犬驰,且副搜苗之指使。既成卷部,须有签题。臣伏见前代奉诏撰论,皆目为制旨,今辄准故事,题为《制旨兵法》。臣留司都下,不敢辄去班行。谨差私吏赍诣行阙陈进[6]

从张昭的这份进表可以看出,周世宗在戎马倥偬之际,十分重视研究兵书,命张昭编纂兵书撮要,但当时朝廷并未掌握大量图书典籍,“图书流落”,“目录空存”。张昭撰著兵书的主要参考资料是他的私家藏书。该书共十卷,分为四十二门,规模并不大,但其中应存录了一些后世亡佚的资料,南宋施子美《施氏七书讲义》多处引用“张昭兵法”,即为证明。周世宗披阅此书之后答诏说:“朕昔览兵书,粗知前事,将观机要,委卿撰述。曾未逾时,远来呈进。披寻之际,备见精详,论战法之大纲,与孙吴而共贯。赖卿博学,副朕所怀,宜示颁宣,用明恩宠,嘉奖在念,再三不忘。今赐卿衣着二百匹,银器一百两。”[7]很显然,周世宗对张昭的工作很满意,给予了嘉奖和赏赐。可以说,《制旨兵法》代表了宋朝建立前五代时期官修兵书的最高成就。

宋朝在建立之初的十余年间,对兵书的管控尚不严密,为丰富国家藏书,还曾对包括兵书在内的各类典籍加意搜求。赵普时为宰相,当仁不让地承担着这一工作,他随宋太祖平定南方的过程中,每平定一国,都会留心从该国秘阁中搜集图书。他对此事颇为自豪,甚至以汉初名相萧何自况。但是,赵普本人对兵书的认知却与真正的兵学研究相去甚远。在《正统道藏》中存有一篇赵普的文章,题为《秘藏通玄变化六阴洞微遁甲真经进经表》。该文撰写于开宝四年(971),赵普在文中讲到,各国秘阁所藏兵书甚多,如《太白阴经》《驱雷兵三十六府气运图》《起风云十二戒法》《缩水龟典》《拔木神经》,等等,但他对这些兵书很不满意,认为它们“其义渺茫,其辞枝蔓”。接着,他讲了一个充满玄幻色彩的故事,他说,某日,罗浮山隐士刘罕授予他一部玄秘的兵书,这部兵书来历颇为传奇,从黄帝到尧、舜、禹、商汤,再到周文王、周武王、秦始皇,这些帝王的功业多得益于此书。后来这部书散落四海,凭借它取得成功的只有西汉陈平、东汉邓禹三国诸葛亮、唐代郭子仪和李靖五人。赵普得到这部书以后,虔敬地供奉,经常感觉有人在他耳边讲军国利害,原来他所供奉的是“六甲天神”。赵普说他辅佐宋太祖“收复诸寇,势如破竹,非臣之谋长策远,实六神之力也”。不但如此,这部书还可以助他呼风唤雨:“臣谓之曰,某日雨,某日风,某日火烧营寨,万不失一。其法可谓通玄捷径。”赵普还宣称,宋初大将王全斌、崔彦迪、刘光义、曹彬等都知道他供奉此神,他请求宋太祖将此书藏于玉匮之中,永保国祚万年。[8]事实上,赵普所说的这部“实囊括诸家之秘,诚玄妙不传之文”的“兵书”,不过是通篇只有千余字的符咒而已。

赵普作为宋代最重要的开国谋臣,却奉一部经咒为神书,一方面可能是借以增加自己的神秘性、权威性,另一方面也可能与当时兵学的习尚有关。阴阳玄幻之说,神妙莫测之神,在这一时期的兵学中仍然占有很重分量。例如,被宋太宗称为“儒臣中知兵者”的钱若水曾在上疏中说:“边部用兵,唯视太白与月为进退者,诚以太白者将军也,星辰者廷尉也。合则有战,不合则无战;合于东则主胜,合于西则客胜。陛下能用臣言以谨边备,则边部不召而自来矣。”[9]这类占星之说出现在论备边的奏疏中,显然反映的是时人普遍的认识。同时,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起码在太宗朝年间,宋廷尚未对阴阳、卜筮类兵书严令禁止。

真宗朝以后,“禁兵书”之令被一再重申,对兵学研究的影响也日益凸显。一是兵学研究者寥寥,兵书撰著很少;二是兵学研究触及禁令者多受到严厉的规制。

从历来为兵书大宗的兵书注作来看,宋初八十年间,史料明文记载的兵书注家只有卢察一人。卢察是宋太宗时宰相卢多逊之子。卢多逊以交通秦王赵廷美而被贬死崖州。当时卢察尚在幼年,随其母亲过着困厄潦倒的生活。景德二年(1005),卢察参加了科举考试,荐在高第,却被告发不具备应试资格。按照当时规定,罪臣之子是不能参加科考的。由于当时的政治风向已发生了转变,加之他确有过人才华,卢察最终被录取,但只以闲曹授官。此后,他多年任官州县,仕途偃蹇,卒于宝元二年(1039)。尹洙为他作墓志铭,称他撰有“《孙子》注”三卷[10]。该书并未见载于诸家书目,可能并无传世本。考察卢察入仕的时间,恰好为北宋真宗严申禁兵书之际,这可能也是其《孙子》注未能引起反响的原因之一。

这一时期重要的兵学著作当首推许洞《虎钤经》。许洞著书一事见载于《宋史·文苑传》:

许洞,字洞天,苏州吴县人。父仲容,太子洗马致仕。洞性疏隽,幼时习弓矢击刺之伎,及长,折节励学,尤精《左氏传》。咸平三年(1000)进士,解褐雄武军推官。尝诣府白事,有卒踞坐不起,即杖之。时马知节知州,洞又移书责知节,知节怒其狂狷不逊,会洞辄用公钱,奏除名。归吴中数年,日以酣饮为事。……景德二年(1005),献所撰《虎钤经》二十卷,应洞识韬略运筹决胜科,以负谴报罢。[11]

从这些记载可以约略看出,许洞对武艺、兵学理论素有兴趣,先以文科举入仕,但以性格桀骜不驯,仕途遭挫。后又以《虎钤经》应制举,但“以负谴报罢”,终不能东山再起。

许洞在自序中称,《虎钤经》一书“创意于辛丑之初,成文于甲辰之末,共书二百一十篇,分为二十卷。其年,书就于吴郡凤凰里”[12]。“辛丑”是咸平四年(1001),“甲辰”是景德元年(1004),由此可知,该书的撰著历时四年,恰值许洞被除名后归吴中期间。[13]至于他为什么在献上《虎钤经》后“以负谴报罢”,清人曾钊认为,这是受到真宗“澶渊之盟”后“方厌兵,思休养天下”政治气候的影响。近人胡道静对此提出反驳,认为宋廷既然开设“洞识韬略运筹决胜科”,显然并非“厌兵”。退一步讲,即便真宗厌兵,许洞也不至于“负谴”。胡氏之说,显然很有道理。他又提出,许洞之所以在这次制举中“负谴”,可能与其友人潘阆的遭遇有关。[14]潘阆为当时著名士人,放荡不羁,一度受到太宗恩遇,后以参与太宗立储之议遭到贬黜,变姓名,隐匿于中条山。许洞确实与潘阆为友[15],但是,他是否因此遭到贬黜,似乎也很可怀疑。按照常理,如果许洞受到如此牵连,许洞的外甥沈括在提及潘阆、许洞关系时当有所涉及。但实际上,无论是沈括的《梦溪笔谈》,还是时人的其他著作,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许洞这次制举中“负谴”,似乎应该从《虎钤经》本身寻找原因。许洞在《虎钤经》自序中说:“六壬遁甲、星辰日月、风云气候、风角鸟情,虽远于人事,亦不敢遗漏焉。”在《虎钤经》中,后十卷全为“六壬遁甲”等阴阳占候的内容,占到全书的一半。而在《虎钤经》上奏之前的景德元年(1004)正月,朝廷颁布过一道禁令,对天文、星算、相术、图谶等书予以禁止,其中就包括“七曜太乙雷公式”“六壬遁甲”之类的书籍[16]许洞也许对这一诏令并不明了,因此在《虎钤经》中收录了相关内容,以至于“以负谴报罢”。结合前文所引景德三年(1006)《禁天文兵书诏》之语:“天文兵法,私习有刑,著在律文,用防奸伪。顾兹群小,尚或有违……”很显然,在此诏之前,朝廷已有禁令,大概指的就是景德元年的那则《禁习天文星算相术图谶诏》。宋廷之所以重申禁令,很可能是由于发现像许洞这样的人仍然在讲求“六壬遁甲”之术。

从许洞著《虎钤经》及其际遇,可以看出,真宗景德年间,制度层面对于兵学研究的钳制是很明显的。尽管许洞所应科目是“洞识韬略运筹决胜科”,但兵书之禁不解,很难真正求得“洞识韬略运筹决胜”的人才。

这一时期,尽管见诸载籍的优秀兵学著作不多,但仍有一些人对兵学表现出浓厚兴趣,并有一定程度的研究。

著名文人柳开就是一个例子。柳开(947—1000),字仲涂,号东郊野夫、补亡先生。大名(今属河北)人,开宝六年(973)进士。柳开是北宋古文运动的先驱,以文名闻于世,同时,他也对兵学有所研究,自称“开生长河朔间,读书为文之外,好寻前古兴亡成败之迹”[17],“少知兵略,识吴起孙武之机钤”[18]。张景为他作行状,也称他“颇究《阴符》、《素书》、孙武之术”[19]。雍熙三年(986),宋太宗发动第二次幽州之战,柳开认为自己施展军事才干的机会到了,便上书请求从军,转为武职。

柳开虽然在文章中一再表示自己“儒学议兵”[20],“开本儒官,于兵家事苦不深会”[21],但从史料记载看,他颇以知兵自豪甚至自负,在讨论军事问题时确实体现出对于兵书战策的谙熟。如他在换武职之前,曾经押送军粮至涿州前线,适逢契丹军与宋将米信部交战,双方相持不下。不久,契丹军派使者前来求降。柳开对米信说:“《兵法》云:‘无约而请和,谋也。’彼将有谋,急攻之,必胜。”[22]“无约而请和,谋也”,出自《孙子兵法·行军篇》,柳开据以对军事形势做出判断,但米信对他的观点却不肯信从。过了几天,契丹军果然又来挑战,原来,他们前次请降是箭支用尽、等待援兵的缓兵之计。又如,柳开任武职不久,沿边形势骤然紧张,数日之间,收到邻近州郡军情文书八十余份,均言契丹将犯边。他却认为,契丹必然不来,条列了五点原因:一、天顺;二、时晚;三、地困;四、人牢;五、势怯。他认为,契丹貌似举兵,实则意欲北归,“所谓往而示之以来之道也”,“兵行贵诈,古今自同”[23],事态后来的发展果然不出他所料,契丹并未犯边。柳开就此事所做的分析,也是依据《孙子兵法》等兵书。再如,在《上王太保书》中,他说:“兵者,以诈行,以奇胜,以谋先,以勇固,此四者,不败之道也。”[24]这些议论显然脱胎于《孙子兵法》兵“以诈立”“以奇胜”等词句。从这些材料不难看出,柳开虽然没有在战争中如愿捞到政治资本,所言事例也有夸大其词之嫌,但他对兵学确实有热情,也有自己的理解,既是古文翘楚,也是文人论兵的早期代表。(www.xing528.com)

又如,胡旦(955—1034),字周父,滨州渤海(今山东滨州)人,太平兴国三年(978)举进士第一。胡旦恃才傲物,好讥诋时政,对历史与军事颇有研究。史书记载,他著有《五代史略》《将帅要略》等书。[25]不知二书是否有关联,但从书名看,《将帅要略》应该是一部讲述将帅用兵方略之书。雍熙二年(985),他上《平燕议》,建议太宗出兵北伐。他认为,“天时、地利、人事皆有可伐之意”,从天时、地利、人事三个方面分析了北伐的可行性,文中说:“我寡彼多则力不胜,我实彼虚则胜有余。力均则较其地形,地均则争其谋略,分明勇怯,各致其用。”[26]在给田锡的书信中,他希望与田锡等结盟,雄霸文坛,颇以用兵为喻,如他说:“将横摆笔阵,铦淬辞锋,张雄文以遏其势,鼓大名以挫其气。吾子(田锡)击其前,何公(何士宗)刺其后,仆则左掎右角,彼入我出,拔旗挟辀,斩将折馘,英声一振,京师动摇。……夫敌人者不先扼其亢,抚其背,刺虎者不先断其爪,灭其牙,则彼不可得也。”[27]此文虽非论兵,但以兵战喻文战,信手拈来,颇为恰切,足见胡旦对于兵学的熟稔和偏爱。

又如,高志宁(971—1053),字宗儒,河南洛阳人,幼聪敏,未冠已能通六经,尤深于《易》。咸平中,举明经,历任知沧州、益利路兵马钤辖等职。他对兵学很有兴趣,“取诸家兵法读之,了如夙习,尽得微奥,于是益览子史及阴阳谶纬之书,究古今治乱成败之迹,慨然以功名自任”。高志宁与许洞一样,在景德二年(1005)以所著《平燕策》应“洞识韬略运筹决胜科”。他的境遇似乎较许洞好得多,虽然也没有受到重用,但在西夏元昊初起时,曾经上剿灭之策,因此被时人认为是景德二年制举得人的范例。[28]韩琦为他作墓志铭,称他著有《皇王治统》《文武经纬》《太平助化策》《儒将前议》《兵机总要》《周易化源图》等书,总名之为《阃外书》。[29]这些书虽然都没有流传下来,但从其名目来看,显然多为兵学论著。

再如,陈贯(968—1039),字仲通,河阳(今河南孟州南)人。景德二年(1005)进士,历官利州、陕西、河北、河东等路转运使等职。史书称他通孙吴兵法,喜论边事,著有《形势》《选将》《练兵》等兵论。《宋史》存录了其论兵大略曰:

地有六害。今北边既失古北之险,然自威虏城东距海三百里,沮泽硗确,所谓天隙[30],非敌所能轻入。由威虏西极狼山不百里,地广平,利驰突,此必争之地。凡争地之利,先居则佚,后起则劳,宜有以待之。

昔李汉超守瀛洲,契丹不敢视关南尺寸地。今将帅大抵用恩泽进,虽谨重可信,卒与敌遇,方略何从而出邪?故敌势益张,兵折于外者二十年。

方国家收天下材勇以备禁旅,赖廪给赐予而已,恬于休息,久不识战,可以卫京师,不可以戍边境。请募土人隶本军,籍丁民为府兵,使北捍契丹,西捍夏人。敌之情伪,地势之险易,彼皆素知,可不战而屈人之兵矣。[31]

从陈贯的论兵言论来看,他对兵学理论非常熟悉,并借以分析形势,提出建策。陈贯在当时以论兵著名,被称为一时“隽士”。科考之时,真宗因他曾上边论而擢在高等。他本人也颇以知兵自诩,自称“四十年为国家论边事”[32]。他还著有《兵略》一书,颇为世人称道,可惜后世无传本。

武将之中,也不乏对兵学素有研究者,石普即为其中代表。石普(961—1035),其先幽州人,后徙居太原(今属山西),十岁起即给事太宗于晋邸,历任定、莫、冀等州总管,鄜延路副都总管。石普久在边防,以骁勇善战闻名,《宋史》本传称他“倜傥有胆略,凡预讨伐,闻敌所在即驰赴之。两平蜀盗,大小数十战,摧锋与贼角,众推其勇”。他对兵学也很有研究,“颇通兵书、阴阳、六甲、星历、推步之术”,曾上《御戎图》《军仪条目》《用将机宜要诀》等书,又曾改良器械和战法。[33]从这些记述来看,石普是一个军事素养很全面的将才,他从实战的需求出发,对星占、武器、战法等更为关注,对兵学的理解也必然有异于文人的纸上谈兵。但是,对这样一位潜心兵学且颇有见地的将领,“通兵书”并没有给他带来好处,反而使他遭受了牢狱之灾。大中祥符九年(1016),石普上书朝廷,称九月下旬当有三次日食,又言商贾自秦州来,言唃厮啰欲阴报曹玮,请将自己所献阵图付与曹玮,可使曹玮必胜。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这两则建言引起了真宗很大不满。《宋史》记载:

帝以普言逾分,而枢密使王钦若言普欲以边事动朝廷,帝怒,命知杂御史吕夷简劾之。狱具,集百官参验,九月下旬日不食。坐普私藏天文,下百官杂议,罪当死。议以官当,诏除名,贬贺州,遣使絷送流所。帝谓辅臣曰:“普出微贱,性轻躁,干求不已。既懵文艺,而假手撰述,以揣摩时事……”[34]

事实上,虽然石普根据星历、推步之术推算出的日食并不准确,但他根据商贾情报对边事的预测却并非妄言。时隔不久,唃厮啰果然进攻曹玮部。当然,即便真的以他的阵图付曹玮,能否确保必胜,则又另当别论了。

石普的经历颇可说明当时兵学的际遇。石普的罪名是“私藏天文”,“罪当死”,这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当时的天文、兵书之禁是很严格的。兵家自古与阴阳术数有密切的关联,所谓“兵家恒与术数相出入,术数亦恒与兵家相出入”[35],“兵阴阳”甚至是传统兵学的一个重要流派。因此,在宋初的兵学研究者中,兵阴阳之学是其知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如许洞《虎钤经》中备载“六壬遁甲”之术,柳开颇究“阴阳”,高士宁对“阴阳谶纬”有研究,等等,都说明了这一点。但是,在宋初兵书、天文遭禁的背景下,对这些内容的研习并不具备合法性。在官府监管不力的地方,或者核查不严的时期,私下传播研读或许已经司空见惯,但要光明正大地显示于朝堂之上,还是有危险的。若有人借此罗织罪名,危险就更大。从许洞“以负谴报罢”到石普以“逾分”罹罪,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个时代笼罩着兵学的肃杀氛围。

石普的遭遇也说明,真宗时期,武将的地位进一步下降。石普是太宗的潜邸旧臣,又是屡立战功的悍将,太宗虽然知道“普性刚骜,与诸将少合”,“然借其善战,每厚遇之”。也就是说,尽管石普性格不好,不大合群,但因为他英勇善战,太宗还是很优容他的。但在上述事件中,真宗却说他“既懵文艺,而假手撰述,以揣摩时事”。在真宗看来,石普乃一介武夫,文化水平不高,却要舞文弄墨,撰著兵书阵图,推演天文星象,无非是想借以谋求仕进,十分浅陋可笑。再者,明明是太平盛世,他偏要讲外敌入侵,也充分暴露了武将“性轻躁”的劣根性,更加剧了真宗对他的反感。以王钦若为代表的枢近文臣讳于言兵,诬蔑石普以边事动朝廷,恰恰迎合了真宗的这种想法。

如果将石普事件与许洞应制科等联系起来看,就更清楚地看出宋初武将地位的下降以及朝廷抑武的态度:对于那些知兵的文人,朝廷开设制科加以网罗,虽未能人尽其用,总还表现出一定的重视和优遇,而对于石普这样战功卓著、精通兵法的武将,却表现出明显的冷落与蔑视。

总的说来,从北宋建立到宋夏战争爆发的一段时期,由于禁兵书政策以及“崇文抑武”治国方略的推进,兵学发展较为低迷。兵书著作不多,且大多没能流传下来。兵学研究者的知名度相对较低,无论是文人,还是武将,都不曾因通兵书或著兵书而得到重用,反而仕途偃蹇、沉抑下僚,有的甚至遭到贬谪,兵学研究呈现出一派萧条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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