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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精神治学与兵学的关系

时间:2023-07-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总之,宋儒以怀疑精神治学,至北宋中叶,“疑古”已经蔚然成为一股学术思潮。在这一方略下,宋廷确立了“文教”稳固的统治地位,在处理边防问题上仰仗儒帅,规划武举武学按文臣的思路进行,在兵学研究中,文人更成为绝对的主体。文人心怀兵事、研讨兵学、撰写兵书,成为宋代兵学发展的基本样式。在这一过程中,儒学对兵学的批判和贬抑、浸润和改造便成为兵学研究的必然趋向。

怀疑精神治学与兵学的关系

“敢于怀疑”是宋儒治学的一个显著特点。宋儒不但质疑儒家传注,甚至对儒经也大胆怀疑。如欧阳修著《易童子问》,认为《系辞》《文言》《说卦》皆非圣人所作。司马光作《疑孟》,李觏撰《常语》,质疑孟子之说。程颐则认为“《礼记》之文多谬误者,《儒行》《经解》非圣人之言也”[86]。总之,宋儒以怀疑精神治学,至北宋中叶,“疑古”已经蔚然成为一股学术思潮。

当宋儒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兵书的时候,掀起了较儒家经典更为强烈的疑伪之风。这种怀疑主要集中在“武经七书”上。如何去非在参与校定“武经七书”之时,就曾对《六韬》和《唐李问对》的真伪提出怀疑。据其子何薳《春渚纪闻》记载:“先君为武学传授日,被旨校正武举《孙》《吴》等七书。先君言,《六韬》非太公所作,内有考证处,先以禀司业朱服。服言,此书行之已久,未易遽废也。又疑《李卫公对问》亦非是。后为徐州教授,与陈无己为交代。陈云,尝见东坡先生,言世传王氏《元经薛氏传》、关子明《易传》、《李卫公对问》,皆阮逸著撰,逸尝以草示奉常公也。”[87]何去非不但怀疑《六韬》为伪书,而且认为《唐李问对》为阮逸伪撰,形成了一桩新的伪书谜案。

关于《六韬》一书,唐人孔颖达已认为是后人伪托之作,刘恕以为“其言鄙俚烦杂,不类太公之语,盖后人依托而为之”[88]南宋罗泌著《路史》,进一步论证《六韬》之伪。他说:

夫学讼而脱人之囚,与阴谋而倾人之国,皆兵谋诡计,出于后世,所谓太公《六韬》书者,其果信邪?《六韬》之书顾非必太公也。班固述权谋不见其书,《志》虽有《太公兵谋》而乃列之道家,儒家有《六弢》六篇,则又周史所作,定襄时人,或曰显王之世。故《崇文》自谓汉世无有。今观其言,盖杂出于春秋战国兵家之说尔。自墨翟来,以太公于文王为午合,而孙武之徒谓之用间,故权谋者每并缘以自见,盖以尝职征伐,故言兵者本之以为说。骑战之法著于武灵之伐,而今书首列其说,要之楚汉之际好事者之所掇,岂其本哉?[89]

罗泌从《六韬》的思想、战法以及书志目录的记载等方面论证,更加确认《六韬》非太公所作。

对于《三略》和《尉缭子》,程颐在审订武学学制时指出,它们和《六韬》一样,“鄙浅无取”,显然并不以之为古书。黄震认为,《六韬》《三略》并是伪书,不但所言兵制与史书不合,其观点也多掇拾他书而成。[90]陈振孙则对“七书”概而言之:“今武举以七书试士,谓之武经。其间《孙》《吴》《司马法》或是古书,《三略》《尉缭子》亦有可疑,《六韬》《问对》伪妄明白。”[91]这一论断代表了宋儒对“武经七书”的一般看法。

在《孙子兵法》《吴子》《司马法》这几部“或是古书”的武经中,宋儒对《吴子》《司马法》基本上没有什么怀疑,但对居于武经首位的《孙子兵法》,却不断有人质疑,疑点主要集中于《孙子兵法》产生的时代、作者上。叶適对《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所载孙子用兵事迹表示怀疑,认为《孙子兵法》是“春秋末战国初山林处士所为,其言得用于吴者,其徒夸大之说也”[92]。陈振孙上承叶適之说,认为“世之言兵者,祖孙氏。然孙武事吴阖庐而不见于《左氏传》,未知其果何时人也”[93]

客观地讲,宋儒对兵书的怀疑并非无因,兵书伪托的情况原本就较为普遍。有些兵书作者或刊印者为了增加神秘感和权威性,或托古人以传世,或借名人以自重。但是,宋儒对兵书的怀疑也有明显的先入为主的痕迹。如以《六韬》涉于“兵谋诡计”即认为出于后世,以《唐李问对》“文辞浅鄙”就断定是假托,叶適更是从后儒的道德标准出发,认为孙子斩王姬之说“奇险不足信”,进而怀疑孙子其人。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无论宋儒所论兵书真伪确系如何,他们对于“武经七书”的怀疑在客观上削弱了“七书”的权威性,从一个侧面起到了“崇儒抑兵”的作用。

综而论之,宋代的统治方略军事形势以及学术演进都对宋代兵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宋代兵学的成就和缺憾也都可以在这些因素中寻求到答案。在这诸多因素之中,有正面的促动作用,如战局的持续紧张引发的设武举、兴武学,颁定“武经七书”等,也有负面的抑制作用,如“崇文抑武”治国方略导致的政治体制上的以文制武,社会观念上的重文轻武,以及儒学作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对兵学的批判和贬抑,等等。这双向的作用往往交织在一起,造成了宋代兵学一些看似矛盾的现象:一方面是校定“武经七书”,立兵学为官学,另一方面则是对传统兵学功利主义的激烈批判;一方面是论兵之作汗牛充栋,另一方面却是战争实践中胜敌乏术。

对宋代兵学的时代背景深入考察,我们又会发现,“崇文抑武”治国方略是影响宋代兵学最根本、最重要的因素。在这一方略下,宋廷确立了“文教”稳固的统治地位,在处理边防问题上仰仗儒帅,规划武举武学按文臣的思路进行,在兵学研究中,文人更成为绝对的主体。文人心怀兵事、研讨兵学、撰写兵书,成为宋代兵学发展的基本样式。在这一过程中,儒学对兵学的批判和贬抑、浸润和改造便成为兵学研究的必然趋向。从这一意义上说,宋代兵学矛盾表象的背后又是一个基于文人政治特点的统一整体。

【注释】

[1]欧阳玄:《进宋史表》,《圭斋文集》卷十三。

[2]关于宋代这一基本国策,学界一般称之为“重文轻武”。陈峰先生提出,“重文轻武”的传统提法容易造成宋代不重视武备的误解,应易为“崇文抑武”。参见陈峰:《北宋武将群体与相关问题研究》第六章《北宋“崇文抑武”的治国方略及其影响》,中华书局,2004年;《武士的悲哀——北宋崇文抑武现象透析》,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

[3]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乾德四年五月甲戌,中华书局,2004年。

[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十三,开宝五年十二月乙卯。

[5]陈峰:《北宋武将群体与相关问题研究》,第253页。

[6]《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十八,太平兴国二年正月丙寅。

[7]《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十,端拱二年正月癸巳。

[8]《上英宗国论要目十二事》,《宋朝诸臣奏议》卷一百四十八。

[9]《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二十一,熙宁四年三月戊子。

[10]参见陈峰:《北宋武将群体与相关问题研究》第三章《北宋武将在枢密院地位的变迁》,第107—146页。

[1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十六,淳化五年八月丁酉。

[1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十一,咸平五年正月甲辰

[13]《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十二,咸平五年七月丙申。

[14]《上哲宗论祖宗不任武人为大帅用意深远》,《宋朝诸臣奏议》卷六十五。

[15]李攸:《宋朝事实》卷三《圣学》,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6]苏轼:《孙武论下》,《东坡全集》卷四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7]《上仁宗论武举武学》,《宋朝诸臣奏议》卷八十二。

[18]《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三十六,庆历二年五月癸亥。

[19]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横渠易说》附,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0]《举何去非换文资状》,《东坡全集》卷五十五。

[21]文莹撰,郑世刚、杨立扬点校:《湘山野录》卷中,中华书局,1984年。

[22]王铚撰,朱杰人点校:《默记》,中华书局,1981年。

[23]《上仁宗论武举武学》,《宋朝诸臣奏议》卷八十二。

[24]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临川文集》卷三十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5]苏辙著,陈宏天、高秀芳点校:《进策五道·臣事上·第三道》,《苏辙集·栾城应诏集》卷七,中华书局,1990年。

[26]脱脱等:《宋史》卷四百一十四《董槐传》,中华书局,1985年。

[27]《厉领卫墓志铭》,《叶适集》第二册。

[28]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言西边事宜第一状》,《欧阳修全集》卷一百一十四,中华书局,2001年。

[29]《跋孙子》,《南轩集》卷三十四。

[30]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后志》卷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1]此处“理学”指狭义的理学,即程朱学派自我标称及近现代哲学史著作中通常所指的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两派,而非可以涵盖宋代儒学整体的广义上的“义理之学”。

[32]参见陈植锷:《北宋文化史述论》第三章《宋学的主题及其精神》第四节《宋学精神》,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第287—323页。

[33]班固:《汉书》卷三十《艺文志十》,中华书局,1962年。

[34]《四书或问》卷二十。

[35]《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四十八,熙宁六年十二月庚辰。

[36]《与吴九论武学书》,《公是集》卷四十三。

[37]参见王晖:《庠序:商周武学堂考辨——兼论周代小学大学所学内容之别》,《中国史研究》2015年第3期。

[38]《兵权上》,《叶适集》第三册。

[39]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十六《孙子》,中华书局,1977年。

[40]黄震:《黄氏日抄》卷五十八《读诸子·孙子》,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1]《黄氏日抄》卷六十八《读文集·水心外集·兵权二篇》。

[42]程颢、程颐著,王孝鱼点校:《河南程氏遗书》卷六《二先生语六》,《二程集》,中华书局,1981年。(www.xing528.com)

[43]《程氏经说》卷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4]《我战则克赋》,《公是集》卷一。

[45]《丽泽论说集录》卷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6]《拟策一道》,《浪语集》卷二十八。

[47]冯椅:《厚斋易学》卷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8]《杂著·师三年解》,《公是集》卷四十六。

[49]《读虞隐之尊孟辨》,《晦庵集》卷七十三。

[50]《春秋通说》卷六。

[51]《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伊川先生语四》,《二程集》。

[52]《伊尹问》,《公是集》卷四十七。

[53]苏洵:《权书·用间》,《嘉祐集》卷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4]杨时:《龟山集》卷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5]《左氏博议》卷一。

[56]范祖禹撰,吕祖谦注:《唐鉴》卷十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7]《乞放归田里状》,《晦庵集》卷二十三。

[58]李廌:《济南集》卷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9]《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十六《孙子》。

[60]《权书·孙武》,《嘉祐集》卷三。

[61]秦观:《兵法》,《淮海集》卷十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2]朱熹:《宋名臣言行录》前集卷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3]蔡襄:《太常博士致仕胡君墓志》,《端明集》卷三十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4]杨时编:《二程粹言》卷上,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5]《宋史》卷四百二十七《道学一·张载传》。

[66]黄宗羲原著,全祖望补修,陈金生、梁运华点校:《宋元学案》卷三十一《吕范诸儒学案》,中华书局,1986年。

[67]李觏著,王国轩校点:《上孙寺丞书》,《李觏集》卷二十七,中华书局,1981年。

[68]《上孙寺丞书》,《李觏集》卷二十七。

[69]《宋史》卷四百三十二《儒林二·李觏传》。

[70]《济南集》卷六。

[71]《淮海集》卷十六、十七。

[72]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横渠易说》附。

[73]《河南程氏文集》卷一《明道先生文一·奏疏·论十事札子》,《二程集》。

[74]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十九《周官新义》提要,中华书局,1965年。

[75]参见漆侠:《宋学的发展和演变》,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554—583页。

[76]《袁先生传》,《浪语集》卷三十二。

[77]吕祖谦:《与朱侍讲》,《东莱集·别集》卷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8]《答象先侄书》,《浪语集》卷二十五。

[79]陈亮著,邓广铭点校:《宋乔行简奏请谥陈龙川札子》,《陈亮集》(增订本)附录二,中华书局,1987年。

[80]《送吴允成运幹序》,《陈亮集》(增订本)卷十五。

[81]《与陈同甫》,《晦庵集》卷三十六。

[82]此为陈傅良对陈亮观点的总结,参见陈傅良:《答陈同父三》,《止斋集》卷三十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3]《龙川集序》,《叶适集》第一册。

[84]《强兵策第一》,《李觏集》卷十七。

[85]《跋孙子》,《南轩集》卷三十四。

[86]《二程粹言》卷上。

[87]何薳撰,张明华点校:《春渚纪闻》卷五,“古书托名”条,中华书局,1983年。按:中华书局本此段引文断句有误,此不从。

[88]刘恕:《资治通鉴外纪》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9]罗泌:《路史》卷三十三《发挥二·论太公》,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0]《黄氏日抄》卷五十八《读诸子·黄石公三略六韬》。

[91]陈振孙著,徐小蛮、顾美华点校:《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二《兵书类·李卫公问对三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92]《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十六《孙子》。

[93]《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二《兵书类·孙子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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