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动作容易让人认为仅仅是“剧中人物动作(外部动作和内部动作)”,其实还包括“人物语言(对话、独白、旁白)”,亚里士多德《诗学》对其内涵阐释为:第一,戏剧是对人物动作的模仿,戏的信息主要的不是通过第三者叙述的语言传递给接受者,而是借行动中的人演示给观众。例如:
周 萍 (忍不住气,走到大海面前,重重地打他两个嘴巴)你这种混账东西!
大海立刻要还手,但是被周宅的仆人们拉住。
周 萍 打他!
鲁大海 (向周萍高声)你,你!(正要骂,仆人一起打大海。大海头流血。侍萍哭喊着护大海)
周朴园 (厉声)不要打人!
仆人们住手,仍拉住大海。
鲁大海 (挣扎)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周 萍 (向仆人们)把他拉下去!
鲁侍萍 (大哭起来)哦,这真是一群强盗!(走至周萍面前,抽咽)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这一段打人的场面活生生呈现在读者或观众面前,剧本完全是对人物行为的模仿。作者一方面通过“舞台提示”写明的剧中人物动作来直观再现:“走到、打、还手、拉住、高声、骂、打、哭喊、护着、厉声、住手、拉住、挣扎、大哭、走至、抽咽”,这些人物动作真实还原了戏,同时它也推动了剧情发展:让侍萍和周萍有近距离的对白:“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并且也让读者观众洞察到人物的内心活动:看着周萍打大海,同样是自己儿子,侍萍是非常痛苦的,自己是造成今天这种场面的根源;另一方面通过对白来代言,这正是我们下面要说的。
第二,剧作家必须要把描绘的情景想象成就在眼前,以“代言体”的言说方式让人物自己行动起来。剧作家要让剧中人自己行动起来只能依靠人物自身的语言(对话、独白、旁白),而不能像小说那样,可以由作者采用“全知”叙述视角出面叙述、议论,暗示读者应该怎样理解人物。给读者的暗示少了,那么也加深了戏剧文学的解读难度。例如,怎样理解侍萍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在周朴园认出她之前走掉,她却不走?
鲁侍萍 哦。——老爷没有事了?
鲁侍萍 也许记得,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一件?
(周朴园 哦,很远的,提起来大家都忘了。)
鲁侍萍 说不定,也许记得的。
鲁侍萍 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
鲁侍萍 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鲁侍萍 这个人现在还活着。(www.xing528.com)
鲁侍萍 老爷,您想见一见她吗?
(周朴园 好,你先下去。让我想一想。)
鲁侍萍 老爷,没有事了?(望着朴园,眼泪要涌出)……
鲁侍萍 老爷那种绸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您要哪一件?
鲁侍萍 不是有一件,在右袖襟上有个烧破的窟窿,后来用丝线绣成一朵梅花补上的?还有一件,——
鲁侍萍 还有一件绸衬衣,左袖襟也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绣着一个萍字。还有一件,——
两次“没有事了?”,不是剧作者给周朴园的暗示,而是鲁侍萍的自我行动,“没有事了”表明自己不想走,“说不定”说明自己还想讲这个故事,“您想见一见她吗”更进一步想继续话题,“不是一共有五件”“不是有一件”“还有一件”处处提醒、步步紧逼来让周朴园认出自己,侍萍自身的语言句句都有动作性,或者说她不走的行为都是通过自己的语言实现的。这也让读者看到鲁侍萍是怀念过去的,却又不敢直视过去(中间有好几次可以揭穿自己的身份)。这种矛盾的行为必然是符合人物的矛盾心理的,同时这也增加了读者解读“鲁侍萍”形象的难度,因为作者不能出面叙述她的矛盾。
这里需要再补充一点的是:“停顿”也是戏剧动作,例如1978年版《雷雨》[10]中有三处停顿:
周朴园 好,好,好,那么,你现在要什么?
鲁侍萍 (停一停)我,我要点东西。
周朴园 什么?说吧。
鲁侍萍 (泪满眼)我——我——我只要见见我的萍儿。
周朴园 你想见他?
鲁侍萍 嗯,他在哪儿?
周朴园 他现在在楼上陪着他的母亲看病。我叫他,他就可以下来见你。不过是——
(顿)他很大了。——
(顿)并且他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的。
这三个“停顿”并不是戏剧动作的暂停,恰恰相反,它实际伴随着戏剧人物很激烈的心理活动:第一个“停一停”是“侍萍”想起了多年未见的亲生骨肉,第二个和第三个“顿”是周朴园不想让侍萍和周萍相认的复杂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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