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观：自然的定义与现代性决裂

几个世纪以来，自然和文化的区别一直十分有限，并且并不充分。通过回溯历史，我们对自然的看法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未来，我们的看法很可能会继续改变。这并不能减轻我们寻找大自然的需要。我们每天都在各种各样的语境中使用这个词，但它并不能总是准确地指明我们的意思。我们将其运用于当代社会问题的各种辩论中，这些社会问题包括景观设计、食品生产以及我们孩子的未来等。不过，我们区分自然和文化的方式仍然是相关的，因为这说明了一些关于人类的观点：我们在自然界中占据什么位置？

与其简单地把这两个概念混为一谈，不如说我们对大自然的看法正在发生变化。我将用一个简单的图（图1）说明这个想法。如果我们把“天生的”和“人工制造的”放在一个轴上，把“受控制的”和“自主的”放在另一个轴上，我们就得到了四个象限，我们可以用它来对各种事物进行分类。

图1　区分自然与文化的四象限图

注：在21世纪，天生的事物越来越受到人为控制和培养（自然变成了文化）。与此同时，人造环境变得如此复杂，我们正在失去对它的控制，它正在发展自己的自然动力（文化变成自然）。传统意义上，我们把自然定义为一切天生的事物。如果这个定义转变为一切自主生长的事物，那么这将是一个由人类带来的新的自然。

在“天生的”和“受控制的”交叉的象限，我们有树木盆景、彩虹郁金香和转基因香蕉。它们都是天生的，但它们也是超自然的例子，它们完全被人类控制，以至于我们不再称之为自然：它们属于生物设计的范畴。

与此同时，在天生事物的范畴里，还有很多我们无法控制的东西。想想病毒、火山、闪电和太阳。太阳比地球大得多，它的直径是地球的100倍以上，它的存在维持着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存活。我们完全依赖太阳，却无法控制它。除此之外，在浩瀚的宇宙中，太阳只是一颗相对较小的恒星，而宇宙中恒星的数量比地球上的沙粒还要多，认识到这个事实，你会意识到稍微谦虚一点是不会错的。人类并非神灵。我们不是宇宙的主人。我们甚至无法穿越到另一个星系，更不用说回到过去了。还有很多事情我们不知道，也无法做到。在浩瀚宇宙的背景下，人类的影响是微不足道的：我们只是一个名为地球的淡蓝色培养皿中的实验文化产物。鉴于有人声称人类正在成为神灵，上述这种观点是值得讨论的。不过，这句话的真实性还有待探究，我们只是宇宙中一个遥远角落里的二流神明，或者是仅仅因为自己整理了一个游戏沙盒就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孩子。(www.xing528.com)

回到图1中的四个象限。在最后一个象限，“自主的”和“人工制造的”的交集，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在这里，我们发现人造的事物似乎正在逃离我们的控制，比如计算机病毒、交通堵塞、城市、数字网络、人工智能、金融系统等。毫无疑问，是人类创造了金融系统，但是由于人类交易员已经被计算机算法所取代，我们是否还能完全控制金融系统尚且存疑。

四象限图突出了我们时代的两个重要发展。首先，我们越来越多地按照自己的欲望来改造天生的环境，与此同时，人造环境变得如此复杂，以至于我们正在失去对它的掌控。生物学正在成为技术，而技术正在成为生物学。因此，我们对自然的看法来了个九十度的转弯。传统意义上，对自然的定义是所有天生的事物，这种说法已经站不住脚了，这个术语的含义也正在转变，还包含了所有自主生长的物种。

这可能看起来像是一个新的想法，但值得注意的是，它符合古希腊人所持有的观点。古罗马人用拉丁语的“自然”（natura）一词来表示出生，而古希腊人则用“物质”（physis）来表示生长。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古希腊人对自然的定义：万物都是自主生长的？如果是这样，其好处在于人类会再次成为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将自己定位在自然之外，成为一个反自然的物种。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我们源于自然，通过我们的存在，我们正在改变自然。

然而，认可这种新的观点需要思维的转变，而这并不是容易实现的事情。我们习惯于把自然和科技看作对立面，把它们看作区分明显的黑与白。然而，我们应该开始意识到，我们的科技不是在消灭自然，而是带来了一种新的自然，即“下一代自然”，它可能和旧的自然一样狂野和不可预测。

这种21世纪的新观点代表着与启蒙运动和现代性的决裂。启蒙运动和现代性自17世纪以来塑造了西方思想。在启蒙运动期间，基于当时的科学发现，科学家提出人类可以统治自然这一观点。弗朗西斯·培根教导我们，知识就是力量。人类只有学会深入研究自然，才会发现自然的秘密。如果鸟能飞，为什么我们不能？法国哲学家孔多塞（Condorcet）认为人类和自然之间的斗争是进步的催化剂。人类不仅通过斗争学会了控制自然，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人类获得了进步。人类通过人性的提升获得了自己的优势地位。进步不仅发生在人对环境的能动性作用中，它也发生在人类自身内部。因此，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试图从自然中获得我们所缺乏的东西，最终目标是能够在没有自然的情况下生存。想象一下没有自然的世界。这可能存在吗？我觉得这完全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