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仇满的政治背景和反动影响

（民国纪元前十一年作）　

吾国人一皆汉族而已，乌有所谓“满洲人”者哉！凡种族之别：一曰血液，二曰风习。彼所谓满洲人者，虽往昔有不与汉族通婚之制，然吾所闻见，彼族以汉人为妻妾而生子者甚多；彼族妇人密通汉人，及业妓而事汉人者尤多。江浙驻防，歼于洪杨之手，其招补者多习于彼族游处之汉人，此其血液混杂之证据也。彼其言语文字，起居行习，早失其从前朴鸷之气，而为北方稗士莠民之所同化，此其风习消灭之证据也。由是而言，则又乌有所谓“满洲人”者哉！然而“满洲人”之名词则嚇然揭著于吾国，则亦政略上占有特权之一纪号焉耳。其特权有三：世袭君主，而又以少数人专行政官之半额，一也；驻防各省，二也；不治实业，而坐食多数人之所生产，三也；其二其三亦在今日既为贫弱困，男盗女娼媒介，而亦适足为诊痴之符，招怨之的。然自一方面观之，要不得不谓政略上之特权。世界因果之应，不爽毫发；谚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也。其因之动力在政略上者，其果之反动亦必在政略上，故近日纷纷“仇满”之论，其政略之争，而亦种族之争也。

夫吾亦谓最多数之汉族果无种族之见存也。所谓“生降死不降，老降少不降，男降女不降”者，吾自幼均习闻之。而道咸之间刻文集者，尚时存仇满洲之微文。粤西三点会“”字为记号，示满清无主之义，持之已二百数十年，一泄于洪杨之事，而至今未已。此其种族之见之未泯者也。然洪杨之事，应和之者率出于子女玉帛之嗜好；其所残害，无所谓满汉之界；而出死力以抵抗破坏之者，乃实在大多数之汉族。是无足以证其种族之见之薄弱也。且往者暗于进化之理，谓中国人种概由天神感生，而所谓蛮貉夷狄者乃犬羊狼鹿之遗种，不可同群，故种族之见炽焉。自欧化输入，群知人为动物进化之一境，而初无贵种贱种之别，不过进化程度有差池耳。昔日争种之见宜为之稍释，而“仇满”之论反炽于前者，则以近日政治思想之发达，而为政略上反动之助力也。盖世界进化，化及多数压制少数之时期；风潮所趋，决不使少数特权独留于亚东社会；此其于政略上，所以有“仇满”之论也。虽然，人之神经甚为复杂，被染于欧化者亦能尽涤其遗传性也；是以其动机虽在政略上，而联想所及不免自混于昔日种族之见。且适闻西方民族主义之说，而触其格致古微孔教大同之故习，则以“仇满”之说附丽之。故虽明揭其并非昔日种族之见而亦不承认也。然吾细剖解之，而见其重心乃全在政略上。何则，果其注重于种族上者，则其术不外两端：一曰暴动，二曰阴谋。暴动者，如义和团之恶洋人也：不问其为教士，为商人，见洋人则杀之。使以此术而仇满也，则今日之所谓“满”人者，自京师及东三省外，已殄艾无遗矣。阴谋者，如周之于殷，越之于吴。闻敌之治焉而忧，闻其乱焉而喜；遣谍者以间之，贻玩好以惑之。循是而论，则彼李莲英之惑溺，王文韶、张之洞辈之贻俣，而各省官吏勒索赔款，公行贿赂，以为彼政府敛怨于平民者，其足以动摇满洲人之基本，而为多数汉族之功臣！如张百熙之流，实心举行新政者，宜斥为助桀之民贼，而诛之！至于满洲人中如所谓光绪肃王醇王号圣明者，当行间而杀之！而如刚毅荣禄则惟恐天去其疾，而图所以保护之！而汉族之稍有权力者，宜遣辨士说以帝王之业，此皆阴谋之所有事也。要之无满不仇，无汉不亲；事之有利于满人者，虽善亦恶；而事之有害于满人者，虽凶亦吉。此则纯乎种族之见者也。而今之唱仇满者，其所指挥，所褒贬，一与吾前者云云相反。是非真仇满者也。(www.xing528.com)

虽然，今之真仇满者，则有之矣，分为二党：甲党出于少数号为满人之中，袭“汉人强，满人亡”之论，而密图所以压制汉人者也。乙党出于多数汉族之中，欲请行立宪政体，奉今之朝廷为万世一系之天皇，而即满洲人以为贵族议院者也。乙党资章甫以适越，其售否固未可必。甲党之举动多类儿戏，其甚者为禁汉族学陆军于日本，如曰“教一人，是一人”。是其唤起多数汉人使之重入种族之梦者也。而两党相合之一点，在保守少数人固有之特权，此其仇满之策之中心点也。世运所趋，亦以多数幸福为目的者，无成立之理；凡少数特权，未有不摧败者。且今日少数满人中，同有一二开化者，然以与多数汉族中之开化者相比例，孰强孰弱，较然易睹。果率两党之策，是树此少数者以为众射之鹄，不使蹈法国贵族之覆辙，不止也！

夫民权之趋势，若决江河，沛然莫御。而吾国之官行政界者，猥欲以螳臂当之，以招他日惨杀之祸，此固至可悯叹者也。而甲乙两党又欲专其祸，以贻少数人之满洲人，是岂亦仇满之尤者乎！吾所谓“仇满”，固不在彼，而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