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生物之异于无生物者,其例证颇多,而最著之端,则为消化作用。消化者,吸收外界适当之食料而制炼之,使类化为本身之分子,以助其发达。此自微生物以至人类所同具之作用也。
人类之消化作用,不惟在物质界,亦在精神界。一人然,民族亦然。希腊民族吸收埃及、腓尼基诸古国之文明而消化之,是以有希腊之文明;高尔、日耳曼诸族吸收希腊、罗马及阿拉伯之文明而消化之,是以有今日欧洲诸国之文明。吾国古代文明,有源出巴比仑之说,迄今尚未证实;汉以后,天方大秦之文物,稍稍输入矣,而影响不著;其最著者,为印度之文明。汉季,接触之时代也;自晋至唐,吸收之时代也;宋,消化之时代也。吾族之哲学,文学及美术,得此而放一异彩。自元以来,与欧洲文明相接触,逾六百年矣,而未尝大有所吸收,如球茎之植物,冬蛰之动物,恃素所贮蓄者以自赡。日趣赢瘠,亦固其所。至于今日,始有吸收欧洲文明之机会,而当其冲者,实为我寓欧之同人。
吸收者,消化之预备。必择其可以消化者而始吸收之。食肉者弃其骨,食果者弃其核,未有浑沦而吞之者也。印度文明之输入也,其滋养果实为哲理,而埋蕴于宗教臭味之中。吸收者浑沦而吞之,致酿成消化不良之疾。钩稽哲理,如有宋诸儒,既不免拘牵门户之成见,而普通社会,为宗教臭味所熏习,迷信滋彰,至今为梗。欧洲文明,以学术为中坚,本视印度为复杂;而附属品之不可消化者,亦随而多歧。政潮之排荡,金力之劫持,宗教之拘忌,率皆为思想自由之障碍。使皆浑沦而吞之,则他日消化不良之弊,将视印度文明为尤甚。审慎于吸收之始,毋为消化时代之障碍,此吾侪所当注意者也。(www.xing528.com)
且既有吸收,即有消化,初不必别有所期待。例如晋唐之间,虽为吸收印度文明时代,而其时“庄”“易”之演讲,建筑图画之革新,固已显其消化之能力,否则其吸收作用必不能如是之博大也。今之于欧洲文明何独不然。向使吾侪见彼此习俗之殊别,而不能推见其共通之公理,震新旧思想之冲突,而不能预为根本之调和,则臭味差池。即使强饮强食,其亦将出而哇之耳!当吸收之始,即参以消化之作用,俾得减吸收时代之阻力,此亦吾人不可不注意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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