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本有一种社会主义的学说,如《论语》记孔子说:“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就是对内主均贫富,对外不取黩武主义与殖民政策。《礼运》记孔子说:“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就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意义,且含有男女平等主义。孟子记许行说,“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就是“泛劳动”主义。
中国又本有一种社会政策:《周礼》“小司徒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遂人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颁田里”。孟子说,“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汉书·食货志》:“民年二十,受田;六十归田。七十以上,上所养也。十岁以下,上所长也。十一以上,上所疆也。”“女修蚕织。”“春令民毕出在野,冬则毕入于邑。……入者必持薪樵,轻重相分,班白不提挈。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必相从者,所以省费燎火,同巧拙而合习俗也。”虽是偏着农业一方面。但不能不认为社会政策的一种。后来宋儒常常想恢复井田,但总没有什么机会。
西洋的社会主义,二十年前,才输入中国。一方面是留日学生从日本间接输入的,译有“近世社会主义”等书。一方面是留法学生从法国直接输入的,载在《新世纪日刊》上。后来有《心声周刊》简单的介绍一点。俄国多数派政府成立以后,介绍马克思学说的人多起来了,在日刊月刊中常常看见这一类的题目。但是切切实实,把欧洲社会主义发起以来,一切经过的情形,叙述出来的,还没有。我友李君懋猷取英国辟司所增订的克卡朴《社会主义史》,用白话译出,可以算是最适用的书了。
克氏此书成于一八九二年,于社会主义的学说,叙述得颇详。但是社会主义派最近的运动,自然有遗漏的,经辟司于一九一三年增订一回,加入的不少。虽然大战以后,俄国新政府的设施,国际联盟条约中劳工规约的讨议,各国同盟罢工的勃起,矿山铁道国有问题的要求,这些重大事变还没有包在里面。但是一九一三年以前的事实,很可以资考证了。
克氏辟氏都是英国人,自然是稳健派。所以对于以前的社会主义,很有消极的批评。又如辩护家庭,辩护宗教,辩护中央与地方政府,甚且辩护英国的殖民政策,读的人一定有嫌他们不彻底的。但是他们所叙述的,给我们的教训,已经很多。
在这部书里面说,“现在一般有名的研究家,都承认历史——经济的历史在内——是许多有次序的现象之连续体,凡在连续线内的各种情形,都有种种特别的事实和倾向标明出来。”“一个时代的失败,常指出以后一个时代成功的路道。”“我们讨论社会主义运动的问题,不独当以历史和人类为准则,还须特别参考现在流行的各种势力——工业的、政治的、社会的和道德的势力。”很可以令我们猛省,知要实行这种主义,必要有各种的研究。不是随便拈出几句话头,鼓吹鼓吹,就有希望的。(www.xing528.com)
他说:“差不多没有一国的工界,像比国工界一样,受那种难以名状的苦痛。从前比国工人毫无知识,作工时间极长,工价极廉。他们既没有政治上的权利,又没有一点组织,所以常被压制。”这不是我们工界的缩影么?但是“最近几十年来,比国社会主义运动,以组织坚固,和包罗宏富两点著名”。“从英国采入他的协作和自助,从德国采入他的政治上的策略,和根本上的原则;从法国采入种种理想的趋向。”他的特点“是他的协作的大组织”。“比国的协作社会已经使比国的工党根深蒂固,在世界各国中,除德意志外,没有能和他相比较的。”这不是我们应该注意的方法么?
他叙工团主义的起源,说:“法国人发生三种观念:一,工人阶级在政治上得不到救助;二,国会是一群自谋私利的空谈家,他们只要有官做,或有贿得,他们就会牺牲他们向来的主义;三,中央政府是一个仇敌。”因而工团主义的观念:“一,工界的救援,不在乎政治方面,而在乎自助和自己组织团体;二,要制胜资本家,不在乎公众所组织之政治性质的团体,而在乎工界所组织之工业性质的团体;三,工人第一是一个作工的人,如做矿工、工程师,或制棉工人,第二才做一个国民。”“工团主义是纯粹工界的产物。不是一个人的力量造成的,他是由许多不著名的人之种种意见相合而成的,他的发生是出乎自然的。”我们中国无论什么组织,总是有政客想利用他,那法国的工团主义不是我们很该注意的么?
他说:“人类发展之中有两种要素:是脑力的发达,和合群原则的发达。”又说:“从现代过渡到社会主义时代……一定是渐进的,必先做一番预备功夫,使大多数人民的知识、道德、习惯和组织,都合于一种更高的社会经济的生活。”这就是工人教育问题。第一是学者加入,如“美国各大学校学生中有许多是社会主义者,这些人中间有许多是在德国各大学得过学位的。当一九一〇年,各校社会主义社有十支社,到一九一二年增至五十二支社”。又如英国“费边会在各地方组织支部……在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别的大学里面,都有支部。……近来联合成一个大学社会主义同盟会”。第二是特别的教育,如德国社会民主党有教育委员会,“当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一三年的时候,对于经济学、历史、文学、美术、社会主义、哲学、协作运动、工联主义、政治学和各种专门学科,共讲演三千五百次。此外公开无数的音乐会、欢迎会和演戏等。”“又有一种活动影片,也是用作传播社会主义之用的。”“柏林有一个社会主义学校。在这个学校里面,每年有三十一个当选的年龄不同之男子和妇女,教授普通史、社会史、宪法史、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的历史和学说、社会和工业的法律、演说术和作文法、新闻事业和别的学科。”“设一个妇女部……预备各种小册子和别种印刷品,在妇女中分发。”“设法使青年和社会主义相接触,组织六百五十五个地方委员专办这一类事务。还办一种特别的新闻纸,名为《劳动少年》。在二百七十四处地方,设有少年图书馆。自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一三年,举行演讲会四千五百次;开音乐会和欢迎会二千四百零五次;举行旅行会,博物院参观会等等共一万四千三百次。他又刊布小册子八十二万五千份,分发国内各青年。”这不是我们应该效法的么?
我读了这部译稿,发生许多感想。特将重要一点的写出来,表示我介绍此书的诚意。
中华民国九年七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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