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我们从微观角度及中观层面,分别对叙事学视角下的情节结构进行了简要说明。接下来,我们将从宏观角度来探讨情节的几种基本类型。情节类型研究是一种演绎研究,它将从部分作品分析中获得的模型,尝试应用到不同的叙事作品研究中去。下文所列举的情节类型,参照了我国叙事学研究者胡亚敏所著《叙事学》一书中所阐述的部分概念,并在此基础上结合中小学语文教材中叙事文本的具体情况,进行了一定的调整。
1.发现型。
这是一种逐步揭示或证实事件真相的情节类型,它体现为不断追求、寻找的模式,具有认知的特征。最常见的模式是从不知到知的“发现”,主人公对人或物由最初的不知道、不了解、不理解转变为知道、了解、理解的过程。教材中的典型文本包括《背影》《阿长与〈山海经〉》《丑小鸭》《秋天的怀念》等。
《背影》不单写父爱,更主要的是写出了晚辈与父辈之间由不理解到理解、由矛盾到和解的过程。这一过程在亲密关系中很容易被忽略,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对亲情、友情的高度颂扬尤其助长了这种倾向,但恰恰是对这种亲密关系复杂性的认知,使作品主题更具普遍性及深刻性。
《阿长与〈山海经〉》也是同样的结构。很多研究者将这篇文章的写作特点归为先抑后扬,这样的结论既经不起推敲,又掩盖了文本本身所隐含的深意。《阿长与〈山海经〉》大体的情节结构是小时候“我”对阿长的种种行为比较嫌恶,后来,阿长给“我”买来我渴慕的《山海经》,改变了“我”对阿长的态度。“我”的态度由不以为然到觉得她伟大,而且充满神力。如果文章到此结束,则表达的是作者感受到了阿长对自己的爱,但这篇文章的复杂性在于没有就此结束,而是接着又以成人的视角回看这段经历,进而感悟阿长给“我”买《山海经》对“我”一生的影响,同时也对阿长的思想感情、处事方式及身世形成了一种更为深刻的理解,转而认识到阿长身上具有淳朴又美好的本性。正因如此,作者的情感与认知得以升华,凝聚成深沉的祈祷:“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这一系列情节即是一种典型的“发现”,体现出作者在认知层面上的改变。如果我们能够在教学中借助这样的模型来引导学生理解文章的主题,既能帮助学生更好地理解文本,也能使之对个人生活的某一层面形成更为深刻的认知与感悟,进而在叙事文写作中写出真正的深层意义。
《丑小鸭》一文中,作者记述了一只由不知自己是谁到最后知道自己身份的丑小鸭的自我认识之路。起初,丑小鸭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要到什么地方去才好,但是它努力寻找,不放弃自我追求,没有被周围恶劣的环境吓倒,经历了千辛万苦,最终发现了真实的自己。它的坚守与追求,让它获得了比自然而然变美的天鹅又多了一些更美的东西,这就是丑小鸭带给我们的启发。《丑小鸭》常被理解为经历苦难才能获得成功或逆境成才的主题,这样理解也并没有错,但还不够全面和深入,既然丑小鸭本来就是天鹅,为什么还要经历那么多苦难才成为天鹅?这个问题表明文本与逆境成才的主题是有矛盾的,而以发现型情节为抓手来解读,就有助于解决这一问题。
2.转化型。
转化型情节是指情节由一种情境转变为相应或相反的另一种情境,它显示了情节在语义上的发展变化。这一类型情节的常见模式有两种,一是问题解决(或目的实现)模式,一是矛盾转化模式。
(1)问题解决模式。
主人公遇到某种困难,通过某种方法或策略,解决了困难。这就是问题解决的基本模式。需要重点指出的是,在这样的文本中,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所采用的方法或策略背后,往往蕴含着与人生观、价值观及世界观相关的因素。因此,问题解决的过程一般具有深刻的反思意义。不难看出,这种解读模式可以更好地为学生提供情感、态度、价值观层面的指引。
下面以统编教材《语文》一年级上册中《乌鸦喝水》一文为例,来详细说明借助问题解决模式为文本解读提供的新视角。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乌鸦看见一个瓶子,瓶子里有水。但是,瓶子里水不多,瓶口又小,乌鸦喝不着水。怎么办呢?
乌鸦看见旁边有许多小石子,想出办法来了。(www.xing528.com)
乌鸦把小石子一颗一颗地放进瓶子里。瓶子里的水渐渐升高,乌鸦就喝着水了。
不难看出,这样一个表面看来很普通的故事,其实包含着问题解决模式的情节结构。首先,乌鸦遇到的问题是口渴,想喝水却喝不着;然后,乌鸦通过想出把石子放进瓶子里的办法解决了问题;最后,乌鸦喝着水了,问题解决。运用问题解决模式来分析,这则寓言就具备了世界观层面的意义,如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要多观察、多思考,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解决问题。在常规的教学中,教师一般会用事件发展顺序来带领学生梳理文章,进而得出乌鸦聪明能想办法的结论。如果教师能够(潜在地)利用问题解决模式带领学生阅读和理解文本,事件每个部分的关注点将更为清楚。不难看出,问题解决模式能够帮助师生突破表面,深入文本内部把握事件和建立不同事件之间的联系,进而将事件意义与行动主体建立联系,其教育价值和意义则不言而喻。
小学高年级及初中阶段,教材中所选的大部分叙事文要比《乌鸦喝水》更为复杂,这种复杂性可能表现在面临的问题上,比如这些问题可能是分歧、矛盾乃至冲突,甚至可能是生死困境;也可能表现在解决问题的方式上,比如出现了帮助者,或者从外在的具体行动变为内在的主观努力,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在这种情况下,当主人公解决了问题后,除突破客观困境外,自己也会在思维方式或人格、品性上完成转变,进而取得精神方面的成长。前文提到的《走一步,再走一步》即为典型的问题解决模式:主人公“我”面临的问题是身体瘦弱,不敢冒险,内心想变得勇敢,因此选择跟伙伴们爬悬崖,却卡在悬崖的三分之二处不敢下来。解决的方法是父亲指导“我”只想接下来的这一步,先迈出一小步,再一小步……在父亲的指导下,“我”安全地从悬崖上下来,体验到成功后的成就感。
不难看出,这一分析框架能使学生更容易感知到文本的主题意义,即不要被远方的困难吓倒,着眼于面前的一小步,走了这一步,再走下一步,直到抵达自己所要到达的目标,而在这样的过程中,自己也会获得自信、走向成功。
问题解决模式在《爸爸的花儿落了》一文中呈现得更为复杂。一些教师在教学的时候关注到了文本的插叙写法,而如果能够透过插叙来厘清故事背后的叙事模式,将会有更大的收获。文中写了“我”自上小学直到毕业这段时间发生的和爸爸有关的四件事:第一件是一年级的迟到事件,第二件是爸爸让“我”到银行给在日本读书的陈叔叔寄钱,第三件是“我”在毕业典礼上代表毕业生发言而爸爸生病不能来现场观看,第四件是毕业典礼结束后得知爸爸去世。这四件事,每一件都是一个问题解决结构,而解决的方法,概而言之,都是主人公在爸爸的教育、引导甚至强制下,在困难面前硬着头皮闯过去。通过这样的经历,主人公领悟到的是一种勇敢进取的人生态度,实现了精神的成长,这也是本文表达成长主题的重要意义所在。如果教师不能引导学生发现这样的情节结构,进而从整体上来理解其中的意义,学生从中所获得的成长教育便很可能是肤浅的、口号式的乃至苍白无力的。
阅读如此,写作亦然。在写作教学中,教师们往往苦于学生在叙述自己成长经历时的认识流于浮浅,但如果教师能够以情节结构分析来引领文本解读,便能引领学生既会谋篇布局,也能言之有物。
(2)矛盾转化模式。
这是一种由最初的对抗关系,通过主人公的努力,最终使尖锐的矛盾或冲突实现转化的情节结构。它的突出特点是深层次的二元对立。
统编教材《语文》七年级上册中的《植树的牧羊人》一文,便体现了这样的结构。《植树的牧羊人》大体的故事情节为在人与恶劣自然环境的矛盾冲突中,牧羊人凭借个人力量,将荒原变成沃土,将废墟变成充满生机的村庄。运用这样的结构分析,我们才会发现主人公解决这一冲突时所用的方法看似简单实则伟大。简单在于牧羊人只是在地上戳了一个坑,放一颗橡子,再盖上泥土—只是最简单的种树而已;伟大则在于牧羊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持这样做,种下了十几万、几十万乃至上百万棵橡树,甚至战争期间也如此。看似微不足道的努力,但由于主人公的坚持,最终化解了原本极为尖锐、难以解决的矛盾,这种结构分析能够将文本中如涓涓细流一样的力量挖掘出来,让读者感受到震撼,并从中汲取生活的启示。
统编教材《语文》七年级上册中蒲松龄的《狼》这篇文言小说,矛盾转化的结构更加精巧。一开篇,读者就能体会到屠夫与狼之间的紧张冲突。主要冲突表现为天色已晚、担中无肉,两狼“缀行甚远”,暗示狼想吃屠夫的野心,人与狼的矛盾冲突极为尖锐,屠夫十分恐惧,表明屠夫处在极端劣势的状态。为了摆脱困境,主人公不断努力,积极思考对策。主人公屠夫扔给狼一块骨头,但两狼依旧紧紧跟随,和狼妥协的方法失效。屠夫内心的恐慌达到了极点,为摆脱窘境,他想到了应对的办法,他看到野地里有麦垛,便放下担子,背靠麦垛,手持屠刀,利用地形之便,拿起武器做最后斗争。狼不敢上前,瞪眼看着屠夫,人与狼相互对峙,当狼好像闭上眼睛时,屠夫猛地起身,几刀就把狼杀死了。屠夫刚要走,转头发现麦垛后另一只狼正在那里打洞,便果断将其击毙,转危为安,摆脱了困境。之后,屠夫才猛然意识到前一匹狼闭上眼睛,神态悠闲,原来是为了配合另一只狼从后面袭击屠夫。人与狼的冲突由身体层面上升到智力层面,进一步显示出矛盾转化的艰难过程。
从上述分析不难看出,矛盾转化的情节结构,为深入理解作品的写法和意蕴提供了新的方法和路径。对学生来说,既是理解作品的新角度,也有助于在更为深入理解作品的同时提升思维水平,深化对自我及世界的认识。“叙事文中所蕴藏的矛盾也为读者提供了思辨的机会,读者的思维将在阅读过程中得到训练。从更广阔的意义上讲,叙事文中的矛盾也是人类所处的尴尬境遇的隐喻,认识叙事文中的矛盾将有助于认识人自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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