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运河临时浮桥解决大军通行问题

我下面讲一讲芦台人民为东北野战军搭浮桥的事。解放那年我十四五岁，已经记得一些事情。我的父亲叫王鸿岐，是蓟运河上的一名船工，搭浮桥的时候又是技术指导，我的叔叔王鸿海也参与了指导搭建浮桥的工作，所以我对搭浮桥的经过有比较深的了解。

1948年12月12日，唐山解放；12月13日，驻芦台的国民党守军撤离，东北野战军先遣部队到达。12月14日，芦台获得解放。全镇上下振奋不已。在这期间，刚刚结束战斗的东北野战军马不停蹄地赶往平津地区，准备开展新一轮的战斗。途径芦台镇，老百姓看到乘胜前进的东北野战军队列整齐有序，战士们个个穿着褪了色的黄色小棉袄，腿上绑着裹腿，足蹬靸鞋，头上戴着长毛皮帽，精神焕发。

当时从唐山赶来的东北野战军兵分三路，一路从芦台以北的江洼口过，一路从芦台镇过，一路从汉沽过。这三个地点都设有摆渡口，可以供部队渡过蓟运河。据我了解，经过芦台镇这支部队会途经潘庄镇，向天津北部的东堤头方向进军。但是，前行的部队被面前这条蓟运河拦住了。兵贵神速，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如何使东北大军及车马辎重顺利渡河，成为东北野战军能否迅速赶赴平津战场，把握战争先机的关键。

面对这种紧急情况，1948年12月13日，东北野战军先遣部队的张团长赶紧联系当地负责人，说明部队需要在12月14日早晨8点之前渡河，必须赶快解决交通问题。了解情况后，进城干部谷复中与芦台镇维持会负责人王俊岐、吴克中等人及大杨乡的盛春生（乡长）急忙找到当时摆渡工作负责人杨树元、崔占文以及我父亲等人商量对策，制订方案解决大军的渡河问题。经过讨论，大家决定在尚未封冻的蓟运河上搭建一座临时浮桥，保证大军正常通行。

干部们决定征调一些鸭嘴船，再动员周边群众捐出自己家的门板、苇草等材料，在蓟运河上铺设临时浮桥。我记得大桥西边的裴福增家、河北岸的老王家、北田庄赵廷贵家等都支援出自家的鸭嘴船。当时老百姓心也比较齐，一听说捐物搭浮桥，都踊跃地贡献出自己家的物件，自发扛到工地上以供搭桥使用。人力上来说，芦台镇居民约有1000来人都积极地参与了浮桥的铺设。

要知道，当时还有七天就“进九”了，天寒地冻，河面虽未完全结冻，但也已经流起凌排，在这样的严寒之下进行浮桥的搭建，困难可想而知。可即使这样，老百姓毫无怨言，甚至连国民党之前任命的镇长，也组织起群众，贡献出自家木板、木檩等物资。这个镇长还值得一提，他的诨名叫“二狠心”，姓崔，经营木业，有一个商铺叫“聚恒木号”。他有一个哥哥在天津市开了个面粉厂。崔镇长当年在芦台算是地方乡绅，比较有公信力。1956年，聚恒木号经过公私合营改造，组建为芦台木器制造厂。我们当地还有不少乡绅支持了浮桥的搭建工作。

继续讲铺设浮桥的过程。首先由民兵队将木板铺在冰面之上，把一些河面上的浮冰、冰凌敲碎，使其不妨碍浮桥铺设。这个工作在浮桥搭建过程中和搭建之后都有专人负责，因为冰凌、冰排的冲击可能会冲坏浮桥，影响部队通行。破浮冰工作完成之后，工人们趁着落潮之际，在河两岸打桩、拉绳，为的是给将搭建成的浮桥加以固定。打桩用的扁锤重约11公斤，锤面为圆形的平面，打法叫烧香锤，站在高处上下悠着打，不是抡着打，所以打桩这个工作只能由专业的船工来做。

具体到浮桥的制作方面，桥基是用鸭嘴船制作。刚才提到过，鸭嘴船是两个一对，铺设浮桥的时候需要把两艘船拆开，并排着船头挨船尾的一颠一倒的前后交替排列。接着把船桅拆卸下来，放在排列好的船只两头上下各一对，用油丝缆把排好的船用船桅、木杠子上下夹住绑好，再用绞棍绞紧，再打上横竖交错的结，让两个船组成一个整体单元。之后再把各个单元按顺序和承载能力编排好，在绑好的船体上铺设木板，木板缺少的情况下则用老百姓家的门板来代替。在木板之上，再铺上苇子、秫秸等，这样大约120多米长的浮桥便搭建而成了。桥上有用白棕绳做的护栏，一边一条，以确保大军渡河时的安全。这里说的“油丝缆”就是用油泡过的钢丝绳，涂上油可以防止河水的侵蚀和保持柔韧。

不过，就在浮桥搭建即将完成之际，又出现了新状况。当天夜里，随着涨潮，固定浮桥用的斜拉桩子因组成浮桥的船只浮力大而被拔出，这就把已经架好的浮桥冲走了。这里我插一句，潮起潮落的时间准得很，我们通常说“初一十五把门落，初八廿三两头见干”。一般来说，刮东南风的时候，海水从渤海湾吹进来，潮水水位较高；刮西北风时，风则把海水吹离渤海湾吹向黄海去，潮水水位相对低。搭浮桥的日子正赶上旧历十一月十四、十五，涨起来的潮水把我们固定浮桥的河岸上的桩子拔起，搭建好的浮桥被冲到了2.5公里以外的曹庄子河湾儿处，这可把负责搭建浮桥的村干部急坏了！记得当时负责看桥的民众大喊：“快来人啊！浮桥被冲走了！”听闻此讯，村干部赶紧又号召民众趁着涨潮之际，连夜从2.5公里以外把浮桥拉回至原地。

将浮桥拉回原地的过程中也困难重重，我们需要把握黄金时间。一是时间紧迫，部队急需要通行过河，必须在第二天早晨8点之前搭好浮桥；二是涨潮时间有限，落潮后恐怕水位降低使得河面变窄，两岸变陡，影响浮桥拖回。但是由于涨潮，我们拉回浮桥的行进路线是逆流而行，上涨的河水不断地冲击着浮桥，为拉浮桥工作造成极大的阻力。河水一次次把拉回来的浮桥冲回去，民众们一次次地将浮桥拉回来。最后，终于在平流后开始回流时候把浮桥拉回，赶在部队到达之前，把浮桥复位固定住，使得大军顺利通行。

我记得在浮桥建成的那天早晨，因为搭浮桥的任务胜利完成，镇长崔某某还出资请搭建浮桥的民工队吃了一顿“文化米”干饭，配上豆腐熬白菜。所谓“文化米”，就是磨得细一点的高粱米。(www.xing528.com)

东北野战军的部队前后大概用了两天的时间渡过芦台蓟运河摆渡口，奔赴新战场。在渡河期间部队安排了战士守卫，又加上有经验的船工值守，没有发生任何事故，芦台镇还因此受到了表扬。后来听说芦台镇北边江洼口搭建的浮桥就出现了事故，一辆坦克在渡浮桥时掉到了河底，这辆坦克在天津解放之后才被打捞上来。

总结芦台浮桥搭建成功的原因：一是芦台自古就是官渡渡口，原来也有搭设浮桥的经验，加上有我们船工作为专业的技术指导，确保了浮桥搭建工作科学、顺利的完成。可以说，技术指导在浮桥搭建与使用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二是芦台镇人民，包括地方乡绅、老百姓的踊跃支持，正是因为有了人民群众的积极奋战，才能够在物料短缺和严寒天气的不利情况下那么快地完成浮桥搭建的任务。这是一次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全凭大家的经验、智慧和热情的大胆尝试，也是军民携手并肩奋斗的真实写照。

浮桥搭设成功有着重要意义，首先当然是人民积极的支前工作确保解放军顺利过河，迅速赶往平津战场，为平津战役的胜利打下了基础。其次是通过搭浮桥这件事，让长期居于日伪、国民党统治下的芦台人民对解放军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可以说，解放军刚刚经过芦台镇时，由于国民党宣传及出于对战争的畏惧，老百姓中有很多不同的声音，所以当时很多有公信力的地方乡绅出来做老百姓的工作，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且经过搭浮桥这件事，老百姓亲眼见到了解放军的作风，将其与之前国民党军队作对比，心里自然有了一笔账。就拿支援搭浮桥的物资来说吧，解放军渡桥之后，所借用物资悉数奉还，并给老百姓道谢，这么一来老百姓将解放军与人民军队划上等号，“人民军队为人民”就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摆渡的工人和芦台人民与支前的成千上万的人民一样，为平津战役的胜利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我在新中国成立后从事摆渡工作，加入了政府组织的摆渡工会，又参与过几次浮桥的搭建。之后又调入宁河县交通局，任机械队的队长兼书记。生在芦台，又多年从事摆渡工作，想到许多曾经作过贡献的摆渡工人已经逐渐离世，经常感叹人世浮沉，还有对他们的怀念。把我所知的往事略作陈述，以资来者，也是向那些曾经为祖国的解放、建设与发展作出过贡献的人们的致敬。

王克发老人与郑维骥老人（右二）同平津战役纪念馆采访人员合影

因为我年纪已大，且距今70余年，所忆述的往事可能有疏漏或不当之处，敬请指正。

附记：

2019年3月20日，采访小组一行四人来到天津市芦台镇，采访当年亲历过为解放军搭建浮桥的王克发老人。采访前听说老人患有腰疾，行动不便。当我们到达王老家中时，他还在卧室休息。考虑到老人的病痛，我们准备在卧室进行采访，但王老执意要移步客厅，不到10米的距离，王老在老伴儿和采访人员的搀扶下走了很久。我想这既是出于对采访工作的重视，也是对将要述说的故事的敬畏。王老祖上三代都从事船运工作，在烈日海风相伴的日子中形成的刚毅与坚韧，并没有随岁月的流逝而改变。

刚毅木讷近乎仁，是笔者对王克发老人的直观感受。不知是受腰疾困扰，还是常年工作于船上的习惯，王老似乎并不喜欢客套寒暄。但在提及船运、摆渡等事时，闲静少言的王老却立刻精神焕发；当听者不能领会其意时，王老便拿起手边的各种物件摆弄起来，加以形象的说明。笔者初稿拟就后，通过郑维骥老人交由王克发老人审阅。王老虽身体有恙，仍请其子将通篇文字读给他听，查漏补缺，以求无误。郑维骥老人也多次就文稿中拿捏不准的细节与王老讨论推敲，有时给笔者回复修改意见已是深夜。两位老人对历史严谨负责的态度鞭策着我们更好地完成采访任务。在此对王克发、郑维骥两位老人谨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