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岳《唐人物图》为绢本着色的卷轴画,画面上部以群山、云气构成远景,下部描绘有高大的松柏,以及树下的五个人物。位于画面中心位置的两个人物中,穿着白色衣服的人物头戴幅巾,身后背有一旌节状物。与其相对,另一人物身着褐色衣服,肃然而立,拱手行礼。其余三人均为童子形象,头部周围髡发而中央留有辫发,其衣着均以鹿皮装饰。其中一人背负行李,另一人手持放有酒器的托盘。
如前所述,当苏武被匈奴扣押后,未向匈奴屈服,这也构成了其被视作忠臣典范的关键性因素。而苏武的忠贞精神集中体现在其始终秉持着作为汉使象征的“汉节”上。即使在长期的流放生活中,他一直“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以致“节旄尽落”[14]。由此,“节”也成为苏武形象的重要象征物。从形象上来看,《唐人物图》中正是利用旌节状物来表现白衣男子为苏武。与背节人物相对,画面中特意突出了另一人物衣着、帽子缘部装饰有毛皮的特征,即表现该人物身着胡服。这一细节正与李陵在长期的塞外生活中逐渐“胡化”有关。
昭帝立,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素与(李)陵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单于置酒赐汉使者,李陵、卫律皆侍坐。……后陵、律持牛酒劳汉使,博饮,两人皆胡服椎结。……陵墨不应,孰视而自循其发,答曰:“吾已胡服矣。”[15]
以这一记载为基础,后代的文学作品在刻画李陵这一人物时,非常重视其身着胡服的特征。例如,前揭敦煌变文《苏武李陵执别词》(P3595)中记载:
言由(犹)未了,回看李陵。且见李陵,身卦(挂)胡裘,顶带胡帽,脚趾赤荆。[16]
从上述《唐人物图》两位中心人物的特征分析,与皆川愿题诗相映,其表现的正是李陵送别苏武的画面。画面中胡人童子表现的无疑是侍从的形象,其中一位手持酒具托盘,暗示出饯行之际两人饮酒作别。
除人物形象外,《唐人物图》在环境的描绘上也力图展现《与苏武(诗)》以降文学作品中塑造的李陵送别苏武的场面。例如作为远景中的山峦、云气,以及近景中萧瑟的野外景观。在自然环境的画面中,自人物右侧延伸而上的一株巨大松柏尤其引人注目,甚至构成了整幅画作的中心。实际上,这一松柏的形象同样源自文学作品中对于苏武忠贞气节的表现。法藏敦煌文献中收录有三件《李陵苏武书》(P2498、P2847、P3692),记录了李陵与苏武间的往来信件,三件文书内容相仿,可以复原全书的内容。不过,其行文结构与《文选》《艺文类聚》等文献中收录的《与苏武书》《苏武报李陵书》《李陵重报苏武书》有别,因此被考证为中晚唐时期文人创作的作品。[17]在《李陵苏武书》的后半部分中作为苏武回信的《穷囚苏子卿谨献书于右效王阁下》中记载:
仆且松柏为心,桑田变海,万物亏盈,仆终不改。[18](www.xing528.com)
可见在中古时代的文学中,苏武的形象已经被比喻为松柏,而熊岳《唐人物图》中着重描绘的高大松柏无疑应源自中国方面流传的文学作品。通过以上的分析,《唐人物图》的画面与皆川愿题诗对应,表现了李陵送别苏武的画面。
实际上,受到文学中创造的李陵送别苏武的情节,特别是历史命运迥异的两人在分离之际凄怆场面描绘的影响,自唐代以降,中国的画家就已开始以这一题材进行创作。《图画见闻志》卷二《纪艺上》记载:
周行通,成都人。工画鬼神、人马、鹰犬、婴孩,得其精要。有《李陵送苏武》《支遁》《三隽夺马》等图传于世。[19]
这里记载五代时周行通曾绘有《李陵送苏武》一图,并在当时具有一定影响。此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周文矩所绘的《苏李别意》。周文矩为五代南唐画家,后主李煜时官至翰林待诏,善于人物画。[20]《苏李别意》中苏武和李陵位于画面中部,相拥而泣(图二),画面一侧绘有两名侍从牵马站立,其中一名侍从手持旌旗状物,应代表着苏武的“汉节”。画面的另一端绘有羊群,表现出苏武流放期间牧羊的生活。全画的背景烘托出寒冷、凄凉的气氛。苏李送别的题材在此后广为流传,宋代黄宗道《苏武还汉图》[21]、元代赵孟頫《苏武李陵作别》[22]、赵雍《河梁泣别图》[23]均是同一题材的画作。甚至明末陈洪绶还曾前后两度作《苏李泣别图》。其中前一幅《苏李泣别图》(1635年)着重刻画人物,仅绘有苏、李与两位侍从,并未详细展现背景(图三)。而后一幅则与周文矩所绘的《苏李别意》相仿,通过背景中的枯草、羊群等表现出荒凉的景色。尽管这些作品的审美取向不尽相同,但均取材于文学创作中苏李分别的画面。
图二 周文矩《苏李别意》(局部)
图三 陈洪绶《苏李泣别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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