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阳明心学流弊的产生及其探讨

阳明心学流弊的产生及其探讨

时间:2023-07-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本文的理路从阳明的学术转向讲起,先谈造成其人强烈倒向简易与实践的时代氛围,其次回归阳明的根本关怀,最后讨论阳明心学流弊产生的原因。把阳明之学置入时代框架后,可以清楚地照见阳明真正致力打击的,未必是外人眼中的朱学本身,而是已经与科举紧绑在一起的朱学独尊之后无可避免的流弊。

阳明心学流弊的产生及其探讨

黄靖雅

摘要:早岁亲朱的王阳明,最后却以反朱的鲜明形象著称于世,其学术转向与当世士子只重词章记诵,置身心之学不顾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士人既偏于繁琐的记忆,阳明因此崇尚简易;时代氛围既然重形式主义,阳明于是倾其全力强调实践;但论其根本关怀,阳明的“尊德性”并不废“道问学”,日常讲学反复申说德性,只是为了先立乎其大者,背后仍然是传统儒家己立立人的济世精神。但阳明在矫枉的初期不免过正,原本补偏救弊的设计最后无可避免地转成另一种形式的流弊,其产生的原因不外乎四点:一、语录的局限性;二、学子不善学;三、实践基础的架空;四、刻意错解误读。就学子的层面而论,阳明的心教本从百死千难中得来,学子所能效学的仅止于阳明从半生实践中习得的“结果”,至于阳明的“经历”,当然无由复制,学习背景与阳明本来就存在着极大的差距。再就阳明本身的教学来说,刻意避开繁琐、力求简易的结果,登峰造极之后也只能是前无去路。

关键词:王阳明 王龙溪《传习录》 格物 致良知

作者:黄靖雅,女,台湾台中人,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儒家思想与儒家经典。

引 言

黄宗羲对王阳明学术给予极高的评价,“以救学者支离眩鹜、务华而绝根之病,……自孔、孟以来,未有若此之深切著明者也”[1]。阳明学可以在明代造成空前绝后的影响,与其人集立德、立功、立言于一身的个人魅力固然有关,另一个重要的因素,则得力于后学的传播。阳明后学于传播有功,但也不免于因为师心自用而模糊了阳明学的本来面目,“阳明先生之学,有泰州、龙溪而风行天下,亦因泰州、龙溪而渐失其传”[2]。阳明后学得以披挂着本师的盔甲而舞弄个人枪棒,部分归咎于后学本身,部分则与阳明学本身脱不了关系,明末的刘宗周便曾以“粗浅”评价阳明学。[3]刘宗周的“粗浅”也好,阳明本人所谓的“易简”也好,其实都意味着其中留有许多不够坚实的理论缝隙,后学见缝插针,或源于有意,或出于无心,但不论如何,最后终“浸流入猖狂一路”[4]

本文的理路从阳明的学术转向讲起,先谈造成其人强烈倒向简易与实践的时代氛围,其次回归阳明的根本关怀,最后讨论阳明心学流弊产生的原因。至于阳明学的代表性材料,冯友兰先生认为《大学问》是阳明“哲学体系的纲领”,“代表他在哲学上的最后见解”[5];劳思光则认为阳明学说“当以《传习录》为主,其他书札杂著为辅”[6]。本文选材偏向《传习录》,主要是考量论述的重点在阳明学的传播,《传习录》的深度虽然未必大过《大学问》,但传播的广度与力量则远远过之,这是它在本文一再出现的主因。

一、从时代风气看阳明的学术转向

历来讲宋明道学[7],惯以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对举,陆九渊反朱的形象鲜明,王阳明也不遑多让。但阳明早期其实曾经深入朱学,切实履践朱子的“格物”之说,直到远谪贵阳,置身蛊毒瘴疠充斥的龙场,忽而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8]。关于王阳明前后迥异的学思历程,陈来有一段非常中肯的概括:“从朱子古典理性主义客观性、必然性、普遍性、外向性的立场转向主观性、内在性、主体性、内心经验。”[9]或如冯友兰所喻,是由《大学》新本“新民”的“冷”,转向古本“亲民”的“热”。[10]然而对王阳明个人而言,学为圣人的宗旨始终未变,变的只是下手的工夫,从亲朱到反朱,阳明的转向,除了关涉到个人的经历,更大的因素在时代形塑出的士风。

中国士人的传统出路,大抵以出仕为优先。唐代科举制正式运作之后,科考成为知识分子的晋身之阶。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科举条制颁布,蒙古人与色目人第一场考经问五条,题目出自“四书”,考评标准取决于朱熹的《四书集注》。至于汉人与南人,第一场考明经、经疑二问,考评标准依然取决于朱熹的《四书集注》,只是外加“五经”。这里特意强调第一场,是因为考试虽有三场,但是上榜与否的关键全在第一场,一旦旗开得胜,几乎就等同终战必然大捷,后续的二场其实只是形式上的过场,这种考试的设计大体延续到明代。明洪武十七年(1384)颁布科举定式,在既有的规模上大幅加重“四书”分量,“五经”已完全被边缘化,不过在形式上虚应故事。[11]换言之,在士人的功名场上,仅准朱学一家独领风骚。

把阳明之学置入时代框架后,可以清楚地照见阳明真正致力打击的,未必是外人眼中的朱学本身,而是已经与科举紧绑在一起的朱学独尊之后无可避免的流弊。求一己荣身之路未必是读圣贤书的初衷,但现实的压力会迫使某些人低头,逐渐往名利场趋近。十年寒窗的寂寞,至亲家族的期许,在在形成一种氛围,非得借金榜扬眉吐气不可。名利场的门槛设定是什么,士人自然就争相传习什么。从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儒“术”成为炙手可热的显学,“缘饰以儒术”[12]者历代有之,并非明代独有。科举在唐代成为出仕的定制之后,以“科考”而非“出身”决定人才举用当然有它的公平性与优越性,但也无可避免地造成士人削尖了头往少数的考科钻。朱熹就曾摇头大叹士人“但在利欲场中头出头没”[13],陆象山也曾在白鹿洞书院客座讲学时大声疾呼:“科举取士久矣……今世以此相尚,使汩没于此而不能自拔。”(《陆象山全集·卷二三》)

陆象山时代,有些士人为了应付举业,读书的方向已经完全偏离,揣摩主考官的喜好成为头号要务。有明一代既有官方正式颁定的科考标准,出题又在极其有限的范围里转,士子抓紧这个巧门,放着经书不读,宁可把全数精力投资在“题库”上,这个题库不但包括已经面世的考题,还包括揣摩上意得来的模拟考题。预拟还在其次,最可悲的是预拟之后不是自己解答,而是偷了别人的作品“输入”脑袋背诵,进了考场之后直接在试卷“输出”[14]。就如顾炎武指陈的:但须事先“拟题一二百道,窃取他人之文记之,入场之日,抄誊一过,便可侥幸中式,而本经之全文有不读者矣”[15]。影响所及,本该是国之栋梁的读书人“只知溺于词章记诵,不复知有身心之学”[16]

王阳明曾在《答顾东桥书》中痛陈:“盖至于今,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而习以成性也,几千年矣。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17]功利主义蔚然成风,是千百年的积弊,并不始于阳明之世,阳明“于今尤烈”的感慨,来自目睹当代士人争功逐利的丑态。他曾在写给湛若水的信里大叹:“今之所大患者,岂非记诵辞章之习?而弊之所从来,无亦言之太详、析之太精者之过欤?”[18]

世俗既偏于“繁”,所以阳明尚“简”,专以易简为取径。至于另一个普遍的时弊,阳明盯紧形式主义,世人既然只重与心全不相干的表面工夫,阳明于是把解方全数投注在“实践”。阳明认定,如果抛却本心不管,专去心外求理,原应合一的知、行必然一分为二,结果只能是“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19],不见天理而务求人欲的士人,尽管学问再大,终只是汲汲功名的禄蠹,更何况,有许多读书人是连学问都谈不上的。职是之故,阳明讲学,屡言“只是一个工夫”,其哲学基础显然建立在“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易·系辞》)之上,阳明讲学从此往“易简”层面大幅倾斜,他的解经以易简为最高原则也就可以想见。孔子以“思无邪”概括《诗经》,阳明不但接过这个传承,更从《诗经》扩大到“六经”,乃至“古今天下圣贤的话”,把“思无邪”三个字上纲到“一了百当的功夫”[20]。有时也把“思无邪”替换成近乎同义的“存天理”,声称“六经”所学只是“学存此天理”[21]。阳明曾明白表示“说得大段”终不如“精一简易”来得“彻上彻下”[22],既然设定了以易简为第一要义,重心摆在存天理,阳明之学必然往伦理道德的方向倾斜。就表象来看,王阳明“尊德性”的倾向的确大过朱子的“道问学”。

二、阳明学的根本关怀

生年远在阳明之后的马克思堪称阳明的千古知己。他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里的声明“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宛如以不同的语言替阳明发声。

阳明与朱子的分歧主要表现在对《大学》的解释,《传习录》首章即是徐爱针对阳明《大学》释义提问。阳明除了列举见于原文的“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为例,再举孔子“修己以安百姓”,孟子“亲亲仁民”为佐证。对阳明而言,“亲民”一词可兼“教养[23],爱民的意味浓厚,远胜朱子改动的“新民”。对于文字的不同解读,除了一般性的见仁见智,更大的根由,来自阳明一生仕宦的背景。阳明以经世济民自期,平日讲学,固以士人为主;居官执政,关注的焦点更扩及一般百姓,尤其是可塑性极高的童子。阳明39岁任职庐陵知县,执政的重点主要放在“开导人心”,因此苦心挑选乡里中年高德劭的长者作为教化的执行者。他在庐陵整整7个月,留下16篇告示,大半的内容都在劝慰父老教导子弟。[24]47岁到江西,认定民风不善的根本原因在教化未明,因此广设社学,使童子歌诗习礼。[25]为使各地社学能按部就班,达到预期的教化目标,阳明援笔为文,写成《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明白地向站在第一线的教读人员昭告他对启蒙教育的看法:

古之教者,教以人伦。……今教童子,惟当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讽之读书者,非但开其知觉而已,亦所以沉潜反复而存其心,抑扬讽诵以宣其志也。[26]

至于成人教育,阳明也曾在讲学中论及,“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但思虑既经调伏,若“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故“须教他省察克治”。[27]阳明此处的立论似乎专偏于“心”上作工夫,与世间求学两样,然而阳明曾在另一讲中有补充说明,如是作法并不等于把传统学问全数抛开,只是务求“知所先后”,乃能近道。[28]名物度数之类的学问考究,亦即传统所谓的“道问学”,以“尊德性”为优先的阳明始终没有抛诸脑后的念想,只是讲学论道,屡屡强调本末先后的次序必须予以确立,“譬之操舟得舵,平澜浅濑,无不如意[29]。阳明也曾在答复黄以方提问时明白表示:“‘道问学’即所以‘尊德性’,……岂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问学;问学只是空空去问学,更与德性无关涉?”[30]阳明偏德性轻问学的表象背后,如前所述,世俗既以“道问学”为晋身之阶、荣身之路,深恶痛绝的阳明大可不必再跟着煽风点火。

阳明讲学,确是处处有佛、道的凿痕,与其曾浸淫二氏30年的根柢有关,然其根本关怀仍是儒家己立立人的济世精神。阳明不只在日常讲学中批判佛教只图成就为我之私,形诸文字者亦多有之。如《象山文集序》“夫禅之说,弃人伦,遗物理,而要其归极,不可以为天下国家”[31],或如《答陆原静书》,索性把佛教徒贴上“自私自利”的标签。[32]在阳明眼中,佛家既然坚持“顽空虚静”,追求“寂灭虚无”,自然远离“治家国天下”的理想。[33]而天下国家,显然才是他最着意的关怀所在。

阳明心心念念在天下国家,其心教则来自个人的实际践履,换成阳明个人的语言,即“百死千难中得来”。所谓“百死千难”,实非寻常文人的夸饰用语,而是“经宸濠、忠、泰之变”,出生入死方始得之。对阳明而言,“工夫只是简易真切。愈真切,愈简易;愈简易,愈真切”[34],个人得之不易的洞悟,迫于忧国忧民之心,讲学时只能“一口说尽”。学者若因得来容易,因此“把作一种光景玩弄,不实落用功”[35],阳明除了徒呼负负,又能奈何?

三、阳明学的陷阱与流弊

阳明的学说来自其对治时弊的苦心孤诣,立意可感。然而黑格尔在其《哲学史讲演录》中即明言,哲学史就某个角度看来,直如前代思想家的墓园。[36]平心而论,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绝对真理,局限性乃必然之存在。阳明针砭时弊,固然力图“打蛇得七寸”[37],一举消清旧病,然而尾大不掉的遗憾终难避免。阳明为反士子词章记诵之习,日常讲学极力倾向道德理性与实践理性,即使偶而有所辩明导正,因此牺牲知识理性,乃势所难免。试观阳明诠解经典,孔子所云“吾有知乎哉?无知也”,阳明由此推定“良知之外,别无知矣。故‘致良知’是学问大头脑,是圣人教人第一义”[38]。再如“四十五十而无闻”,阳明认为“闻”即“闻道”[39];“博学于文”则与“学个存天理”直接划上等号[40]。《尚书》的“知之匪艰,行之惟艰”,“知”亦被阳明转作“良知”[41],《大学》的“正心、诚意、致知、格物”,阳明一律统摄在“修身”[42];《中庸》的“博学之”“笃行之”,阳明道是“博学只是事事学存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之不已”;《易》的“学以聚之”“仁以行之”,对阳明来说,前者即“事事去学存此天理”,后者即“常常学存此天理,更无私欲间断”[43]

阳明屡言“只是一个工夫”,学生曾当面质疑:“圣贤言语许多,如何却要打做一个?”阳明答辩:“我不是要打做一个,如曰‘夫道一而已矣’。”[44]不论阳明如何辩解,其解经方式确如大慧普觉禅师所言:“曾见郭象注庄子。观者云:‘却是庄子注郭象。’”(《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二二)既然以六经注我为心法,经典入得眼来,俱成服务学说宗旨的工具,这个特点,清楚地反映在王阳明主攻的“心”。阳明特重“心”,其学说被概括为“心学”[45],然其对于“心之本体”的解释却极其多元,乃至有些许混乱的现象,就《传习录》所见,“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46];“知是心之本体。……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47];“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48];“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49];“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50];“须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体”[51];“诚是心之本体,求复其本体,便是思诚的工夫”[52];“良知者,心之本体,即前所谓恒照者也”[53];“乐是心之本体。……此心安处即是乐也”[54]。阳明对于心之本体,似乎是信马由缰,随兴之所至而立论,其定义既可以是性,是定,是公,是诚,是乐,也可以是心安,是良知,是天理,是至善;概括来看,偏于灵觉义理。然而阳明的“心”有时又指向“知觉”,“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此知觉便是心也”[55]。平心而论,“心”与“心之本体”二者本来存在歧义,无可厚非,但学者极有可能仿效阳明,亦以“一个工夫”打作一处,错认知觉之心即义理之心。换言之,阳明千锤百炼之后始得之的良知之心,对自以为是的学子而言,可能转作纯任感觉之心。

阳明早岁以“格物”教导学子,既反对在“事事物物上求其所谓定理”[56],同时代的罗整庵已经意识到可能的流弊而提出质疑,一旦专注于心内而反对外在,讲习讨论将一并排除在外,“沉溺于枯槁、虚寂之偏”的同时,便是“不尽于物理、人事之变”[57],既无心、也无力应对外界的变化。阳明对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自觉,也曾郑重声明:真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非有学问思辨之功,将不免于毫厘千里之缪,所以虽在圣人,犹加‘精一’之训”[58];“学者欲为圣人,必须廓清心体,使纤翳不留,真性始见,方有操持涵养之地”。至于廓清心体,亦非泛泛作语,而是痛下工夫,“痛刮磨一番,尽去驳蚀”[59]。阳明虽三令五申,然而自古“人情好易而恶难”,学子若不肯着实用功,终也只能流入佛道。[60]阳明在世时,已有及门弟子放言高论,悖离师教。阳明自陈:“吾年来欲惩末俗之卑污,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今见学者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吾已悔之矣。”此后阳明论学,极言“存天理,去人欲,为省察克治实功”[61],可惜收效有限。

明末大儒刘宗周对于当时已成显学的王学有如是案语:“今天下争言良知矣,及其弊也,猖狂者参之以情识,而一是皆良;超洁者荡之以玄虚,而夷良于贼,亦用知者之过也。”[62]刘氏矛头的指向不在阳明,而在王门后学的“虚玄而荡”“猖狂而肆”[63]。其中较早者如王龙溪,取阳明“心体上著不得一念留滞”,推扩成“任良知流行”,结果是“私欲附良知骥尾而畅行无阻”[64],全然抛却阳明“如猫捕鼠,一眼看著,一耳听著”[65]的克治工夫。至如罗汝芳,截取阳明“良知即是个未发之中”,大倡不学不虑。良知汰滤思虑的功能全然泯灭,遂茫荡如“无舵之舟,无缰之马”[66]。套用聂双江的说法,是“乃架空立笼罩语,似切近而实渺茫,终日逐外而自以为得手也”[67]。王学后来的流弊,恰如杨天游语重心长的一段言语:

今世学者,病于不能学颜子之学,而先欲学曾点之狂,自其入门下手处便差。……不解下学上达,便自谓知我者其天。认一番轻率放逸为天机,取其宴安磐乐者为真趣,岂不舛哉?[68]

阳明后学呈现的乱象,固然五花八门,推究王学流弊之所以产生,大抵不出以下四项。

1.语录的局限性

王阳明心学的传播,最大的媒介当推《传习录》。然《传习录》为阳明日常讲学的学生笔记,一如《论语》,有因材施教、对症下药的考虑,其答复只能当作“权”,未便以“常”视之。顾惟贤曾有意选编《慈湖文集》出版,征询阳明意见,阳明并不赞成:“古人言论自各有见,语脉牵连,互有发越。”[69]切割式的摘取,在缺乏语境参照下,极易断章取义,从而扭曲作者本意,绝非切当之举。文集如此,教学语录更是。阳明健在时,听闻门人弟子私辑语录,就曾明白表示:“圣贤教人,如医用药,皆因病立方,……若拘执一方,鲜不杀人矣。”此是一般性通论,紧接其后的叙述更为直接:“今某与诸君不过各就偏蔽,箴切砥砺,但能改化,即吾言已为赘疣。若遂守为成训,他日误己误人,某之罪过,可复追赎乎?”[70]类似的义涵,阳明一再申说:“以此自为不妨,自有得力处,以此遂为定说教人,却未免又有因药发病之患。”[71]阳明反复申明,平日教学所言,实乃“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72]。夫子语录出版,书名戴着“夫子”的冠冕,去取的权柄却在弟子手中,夫子名为语录的主角,实则只是弟子操弄的傀儡。阳明在出版《朱子晚年定论》时曾有序,文中表示“其诸《语类》之属,又其门人挟胜心以附己见,固于朱子平日之说,犹有大相谬戾者”[73]。人性自古皆然,阳明有见于朱子门徒所为,自己大概也心知肚明,日后一旦身故,后学所为大抵相去不远。

2.学子不善学

阳明及门高弟王龙溪曾引述阳明的说法:“学须自证自悟,不从人脚跟转,若执著师门权法以为定本,未免滞于言诠,亦非善学也。”[74]后学以变为常,认权作经,必然愈走愈偏。孟子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孟子·尽心上》)为人生大乐,正是因为英才难得。教学事业本如淘沙,沙中捡出金来固然是人生大乐,但毕竟可遇不可求,阳明自己也坦承“目下未可必得”[75]。王学尽管常常给人“悬空”的印象,但阳明老早指出“终日悬空去做个‘勿忘’,又悬空去做个‘勿助’,漭漭荡荡,全无实落下手处,究竟工夫只做得个沉空守寂,学成一个痴呆汉”[76],阳明门下不乏奇杰之士,痴汉当然也不少。阳明曾以精金喻圣人,以斤两喻分量,比尧、舜作万镒,孔子则为九千镒,结果就有刘德章替圣人大抱不平,不知孔子何以“短少那一千镒”[77];再如萧惠,向来雅好佛道,阳明先生于是现身说法,大谈自己出入二氏30年,居夷三载后方知圣人之学与佛道之妙虽只有毫厘之差,却是简易广大,始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结果阳明一席经验谈竟引来萧惠更大的好奇,忙着追问二氏之妙究竟如何。阳明不禁喟然而叹:“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78]佛经屡言:“谛听,谛听,善思念之。”老师善于春风化雨,偏遇到学生不善听、不善学,结果学成个“痴呆汉”,只能徒呼奈何。

3.实践基础的架空

程颢的名言,“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河南程氏外书》卷一二)。阳明虽自述其学乃“无中生有”,说的是体用关系,并非来源;其学说的根柢,是从百死千难得来。阳明寄书薛侃,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79],实是出生入死之后的由衷感慨,远非一般的泛泛论说可比,学子真想从中获益,还须躬实践履,始有所得。阳明曾言:“古人言语,俱是自家经历过来,所以说得亲切,遗之后世,曲当人情。若非自家经过,如何得他许多苦心处?”[80]看似论古人心传,其实是针对学子不知履践的夫子自道。无有阳明的经历,凭空接收其心法精粹,直如鹦鹉学舌,或沐猴而冠,收益终究有效。徐爱在《传习录》题跋中,曾自述初闻阳明教法时错愕已极,其后透过躬身实践,“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绝河矣”[81]

阳明心法从实践得来,他的心学其实颇类似于金岳霖所言“以经验之所得还治经验”,或如冯契“得之以现实之道还治现实”。就阳明而言,他的学说并非建立在书斋的苦思冥索上,而是与个人生命紧密结合,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从学于阳明的学子即便心向往之,无有相关履历与工夫,径从教化的思想面切入,直如佛教《百喻经》所喻,是弃舍地基而妄求空中楼阁。阳明对当时从学士子虽耳提面命,一再申说向内格物的要义,当“时时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渐有见”[82],但说归说,就阳明所见,弟子多半流入口耳之学,“讲天理来顿放著不循,讲人欲来顿放著不去”[83],与他心目中的格物致知相去十万八千里,最后终只是“助长外驰病痛,不是工夫”[84]。套句阳明的话,“会得时,横说竖说,工夫总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识本领,即支离决裂,工夫都无下落”[85],阳明学本为抗拒朱学的支离,后学却沦入另类的支离,远非阳明的本意。

4.错解误读

前述原因,或因禀赋,或因实践不足引起。再有一种,阳明日常讲学既多有含糊空间,有心人师心自用,刻意以个人私意错解,亦不无可能。王龙溪在其《拟岘台会语》中有比较含蓄的说法:“良知宗说,同门虽不敢有违,然未免各以其性之所近拟议搀和。”[86]阳明另一弟子胡瀚,则是感慨系之:“先师标‘致良知’三字,于支离汩没之后,指点圣真,真所谓滴骨血也。吾党慧者论证悟,深者研归寂,达者乐高旷,精者穷主宰流行,俱得其说之一偏。”[87]“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易·系辞》)的感叹,自古有之。阳明“致良知”重在依良知发用而行,但若刻意误解,则各依其根性,各往歧路发展,重证悟者有之,归寂者有之,高旷者有之,主宰流行者有之,终只能各得一偏,而失其大体。阳明在世,其实早有见于此,当时便曾指出“凡人信口说,任意行,皆说此是依我心性出来”[88]。最典型的例证,当是“天泉证道”。丁亥年九月,阳明行将领军出兵思、田之际,钱德洪与王龙溪两人以“四句教”就教于阳明。阳明平素主张“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王龙溪质疑此说并不究竟,心体既是无善无恶,从而意、知、物皆当如是。钱德洪则倾向阳明原先的说法,人既有习心,发而为意念,难免有善恶,故以格、致、诚、正、修的工夫导正,有何不妥?《传习录》所载,阳明明白表示二人的看法正好“相资为用,不可各执一边”。利根的上士可以直接从本原悟入,本体即是工夫,此是龙溪的取径;至于一般的中下士,则须在意念上著实用功,以求为善去恶,由工夫复其本体,此乃德洪所取的路数。二者若相资为用,则不论中人以上,中人以下,俱有合适的入门处。然而,对于所谓的利根,本身即是利根的阳明看得透彻,“利根之人,世亦难遇”,即使上智如颜子、明道也不敢奢求“一悟即透”,凡夫俗子毕竟有个习心在,悬空妄想本体,最后终只“养成一个虚寂”而已。阳明最后的结论是:“以后与朋友讲学,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只依我这话头,随人指点,自没病痛,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89]此段结语出自阳明去世前一年,应可视作定论。然而王龙溪弟子在《天泉证道纪》中补记了一段未见于《传习录》,却声称出自阳明的说法:

汝中所见,我久欲发,恐人信不及,徒增躐等之病,故含蓄到今。此是传心秘传,颜子、明道所不敢言者,今既已说破,亦是天机该发泄时,岂容复秘?[90]

光就此段材料来看,阳明显然更加认同龙溪的解读。然而《天泉证道纪》中仍有一段与《传习录》相似的记录,阳明声明:“此中不可执着。”不论执“四无”或“四有”,终有所偏。阳明最后语重心长地指出:“吾人凡心未了,虽已得悟,不妨随时用渐修工夫。不如此,不足以超凡入圣,所谓上乘兼修中下也。”[91]话虽如此,马耳东风者所在多有。认定“学须自证自悟,不从人脚跟转”的王龙溪日后教学,仍偏在“四无”;认定习心难免的钱德洪则偏于“四有”。黄宗羲在《姚江学案》的案语说“门下各以意见搀和,……非复立言之本意”[92],显然并非无的放矢。

结 语

陆象山曾自嘲:“近有议吾者云:‘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全无伎俩。’吾闻之曰:‘诚然。’”(《陆象山语录》一)阳明的确强调易简,屡言“只是一个工夫”,但下手处毕竟有别于陆象山的“粗”,并不偏废涵养或学养,诚如张学智所言:阳明的初衷或许更接近结合朱陆,其学乃结合知识理性与实践理性之大成[93],但阳明在“易简”处不无下手过重之嫌,钱穆先生评阳明“所谓终久大之易简工夫,已走到无可再易再简,故可谓之是登峰造极,然既已登峰造极,同时也即是前面无路”[94],诚为深中肯綮的洞见。

平心而论,王阳明本身的“极高明”并不碍于他的“道中庸”,“尊德性”也无阻于其“道问学”,但他个人术德兼修的典范远非后学所能望其项背,他的教学为了矫“枉”,初期不免过“正”,但过正之后势必形成新的“枉”,一旦势头形成,风气已开,收煞不住只能是必然的遗憾。

【注释】

[1]黄宗羲:《师说》,《明儒学案》,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7页。

[2]黄宗羲:《泰州学案一》,《明儒学案》,第703页。

[3]黄宗羲:《蕺山学案》,《明儒学案》,第1563页。

[4]黄宗羲:《师说》,《明儒学案》,第8页。

[5]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下册,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97页。

[6]劳思光:《新编中国哲学史》(三上),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第298页。

[7]此处权且援引《宋史·道学传》的说法,以概括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

[8]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1396页。

[9]陈来:《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3页。

[10]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下册,第200页。

[11]张学智:《中国儒学史》明代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7~18页。

[12]《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日]泷川龟太郎:《史记会注考证》,台北,洪氏出版社,1982年,第1215页。

[13]朱熹:《朱文公全集》卷三六,《和刻影印近世汉籍丛刊》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三),台北,中文出版社,1975年,第2319页。

[14]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秦克诚点校:《日知录集释》,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第590页。

[15]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秦克诚点校:《日知录集释》,第589页。

[16]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393页。

[17]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69页。

[18]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03页。

[19]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35页。

[20]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27页。

[21]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7页。

[22]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04页。

[23]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2页。

[24]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398页。

[25]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24~1425页。

[26]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08~109页。(www.xing528.com)

[27]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20页。

[28]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27页。

[29]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56页。

[30]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51页。

[31]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297页。

[32]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83页。

[33]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58页。

[34]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92页。

[35]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56页。

[36][德]黑格尔著,贺麟、王太庆译:《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3页。

[37]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71页。

[38]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88页。

[39]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38页。

[40]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6~147页。

[41]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9页。

[42]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95页。

[43]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9页。

[44]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50页。

[45]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296页。

[46]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2页。

[47]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8页。

[48]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21页。

[49]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30页。

[50]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33页。

[51]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37页。

[52]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44页。

[53]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76页。

[54]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38页。

[55]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50页。

[56]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55页。

[57]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95页。

[58]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4页。

[59]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399页。

[60]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00页。

[61]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06页。

[62]黄宗羲:《蕺山学案》,《明儒学案》,第1572页。

[63]转引自张学智:《明代哲学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450页。

[64]张学智:《明代哲学史》,第474页。

[65]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20页。

[66]张学智:《明代哲学史》,第474页。

[67]黄宗羲:《浙中王门学案》一,《明儒学案》,第221页。

[68]黄宗羲:《河江学案》下,《明儒学案》,第157页。

[69]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152页。

[70]徐爱:《传习录旧序》,《王文成公全书》,第1页。

[71]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04页。

[72]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4页。

[73]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58页。

[74]《天泉证道纪》,《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一,转引自陈来:《中国近世思想史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650页。

[75]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05页。

[76]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03页。

[77]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39页。

[78]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46页。

[79]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20页。

[80]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0页。

[81]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3页。

[82]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31页。

[83]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31页。

[84]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34页。

[85]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37页。

[86]黄宗羲:《浙中王门学案》二,《明儒学案》,第240页。

[87]黄宗羲:《浙中王门学案》五,《明儒学案》,第330页。

[88]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25页。

[89]王守仁著,王晓昕、赵平略点校:《王文成公全书》,第145~146页。

[90]《天泉证道纪》,《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一,转引自陈来:《中国近世思想史研究》,第650页。

[91]《天泉证道纪》,《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一,转引自陈来:《中国近世思想史研究》,第650、651页。

[92]黄宗羲:《姚江学案》,《明儒学案》,第178页。

[93]张学智:《明代哲学史》,第84页。

[94]钱穆:《中国学术通义》,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67年,第88页。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