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家山：《许钦松》之旅

二十年前王瑾生在《文化·选择·创造》一文中说：“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关键之至无非两方面：一是自身具有强烈、旺盛、刚强的生命感，为生命、为社会、为大自然的骚动而热血澎湃，其艺术作品永远体现出生命的存在和生命的意义；另一方面，也就是凭借着聪慧的天颖和不舍的意志，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艺术感觉和表达这种感觉的有意味的形式，发现自己、创造自己。许钦松毕竟还属年轻，按中国人的习惯，只能称他具有作为一个真正艺术家的潜质，从潜质到艺术家的高峰，期间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许钦松完全有一种生命的意志和调试冲动来不断地开拓自己的路，不断地冲刺，以登上‘真正艺术家’的巅峰，这是预言，更是希望和祝愿！”

我不懂美术，对什么是真正的艺术家无资格评判，但是如今许钦松已成为岭南画坛盟主，不知算不算是真正的艺术家，我还是为王瑾生二十年前的预言所感动。现在许钦松的名字和画作已在岭南家喻户晓，我这次翻阅这本二十年前出版的小册子，想进一步了解许钦松的人生经历，更好地感受他的美术作品的艺术魅力。没想到感动我的不是许钦松的艺术作品，而是他青少年时期的人生经历。我也是潮汕人，一直关注潮汕地区的艺术家，潮汕平原有三条大江：韩江、榕江和练江，许钦松生于韩江边，我生于榕江边，而潮汕地区的风俗习惯是一样的，不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文化传统，三江之人都是在同样的传统文化环境下成长的。许钦松比我长十多岁，而他的童年生活却和我一样。他在《并不遥远的梦》一文中记叙了他童年时在潮汕地区的生活经历，不论是乡村的风貌，还是长辈的生活，不论是他的生活经历，还是他的生活情趣，都与我的童年生活一模一样，令我读之不时留下感动的眼泪。

许钦松描写家乡时写道：“祠堂门前有一广场，是村里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筑戏台演戏，开大会宣传，放电影，搞庆典均在此举行，也有外地江湖人士在此卖艺献技的。广场边有一个几亩大的四方塘，村妇们晨起便在池边捣衣洗刷，发布各种见闻，东家长、西家短，闹闹嚷嚷。有时会莫名地相骂起来，骂语尖刻和粗野，令老辈人大为恼火：这岂不有辱先祖之显赫和斯文！到了夏天的夜晚，广场上便是另一种景象：男人们各自卷着席盖云集到这里来过夜。说来奇怪，不论多热的天，这里总是凉风习习；村里到处蚊蝇成群，唯独这里一个蚊子也没有，这自然就成了这里是‘风水宝地’的明证。”“我家的西北墙朝着野外，一片平原里望过去，因为没有遮挡，很远便能看得到它。这墙似一堵碑面和一段永不磨灭的历史断面树立在我的脑海里，那是几乎没有一天不望到它。在我放学的路上，或在野外劳动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望着它。慢慢地这墙变成了家的一个形象印记。这墙崩裂剥落，斑痕黑灰，夕阳照射过去，如一幅复杂丰富的亮灿灿的抽象画。只要远远地望一望它，便有无声的召唤和归家的愿望在涌动。至今只要一想起夕阳下老墙的形象，便会牵肠挂肚，产生回家看一看的念头。”读到此，我不禁流泪了，人到中年，读到如此纪念家乡的文章，怎么不令人生起思乡之情、回乡之感呢？许钦松描写他姐姐的生活，更令我泪流满面，因为他与姐姐的生活，也与我相同，同病相怜。他写道：“我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姐姐，一次她提着篮子带我急急到野外找吃去。姐弟俩来到一株全没了叶子的大树下，一群乌鸦哇哇地在树梢上盘旋，直叫得我心中不定，那时绝没有诗人们落日啼鸟之类的雅兴，我只怔怔地想：鸦群为何在树上盘旋，难道树上有吃的么？提起姐姐，我心中有几分悲伤。那时她刚读完初中一年级，为了家计，为了那日复一日的农务，为了我能继续地把书读下去，竟辍学回来帮父母亲支撑起这一头家，按她当时的成绩和才智完全可以读下去的，说不定也可以谋到一份工作，可是她竟不！以后嫁到东头的穷山沟里去了。受着那么多苦，许多年后姐弟相见时，我发现她苍老了许多，想到她这样为我，竟这么慷慨地抛弃了她本就美好的青春和前途，我顿觉揪心的痛苦和阵阵的酸涩。”

许钦松童年干过的农活有：犁地、拔秧、插秧、剥蔗叶、培番薯地、耙草、割稻、扎草、挑肥、挑水、摸蚬、放鹅等等，也都是我所经历过的，有一次他到河里耙蚬，因水流太急，沉到江底，差点被水淹死。读了此文，我仿佛回到童年的岁月。而在书中配有一张照片令我看后感动不已：许钦松与母亲、妻儿在海边沙滩上叠沙塔，这个情景是对童年生活的寻觅，也是天伦之乐的反映。(www.xing528.com)

乡情激发了许钦松的艺术创作，艺术表达了他的乡情。许钦松说：“你的自身就是你的文化，因为你综合过去、现在和未来，是映照民族、社会、环境、习俗等整体文化中的一个个体。进而言之，自身文化的深入探索和发展，不但囊括了自身的文化价值，从广义上讲，同时也体现出整体文化的一定价值。”许钦松又说：“人类的伟大，正在于失望中往往能找到一点希望和自慰，哪怕是一个字，一条草，一片亮色。而我能够用画画走过那片贫困和寂寞的人生荒野，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还有价值，并需要告诉人们这希望和价值。”许钦松历经了磨难和困苦，才使他取得今日艺术的辉煌。

2012年3月6日中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