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我购得《陈传席文集》五册，曾阅毕其中《悔晚斋论艺》，即《悔晚斋臆语》，为其妙文所折服。于2007年又购单行本《悔晚斋臆语》，于2008年又购其再版本，好书不烦多购读！我于2007年又再通阅此书，其时拟写读后感，又想再阅一遍，迟迟未动笔，以为好书妙文不厌千回读，故搁置两载而未动笔写读后感。今日春雨霏霏，文思萌动，补写读后感。
读传席之书，我有三叹：
一叹其为奇人。陈氏曰：“少年浪迹，孤茕独行，以古为徒，不谙世事，乖僻邪谬，不偶于人。半生坎坷，至盛年独处，卅载江海，积无穷遗恨”。其十三岁以前，过着犬猪不如生活，以“五好面”充饥，又被判刑二十年。其悲苦人生，曲折道路，真是人间一奇人。
二叹其为文立意之妙。如其在《做官意不可在官，作文意不可在文》中言：“李鸿章（字少荃）与俞樾（字荫甫）为同科进士。李曾入曾国藩幕，后官高于曾。曾国藩云：‘李少荃拼命做官，俞荫甫拼命著书’。拼命做官者，处处保存实力，扩充实力，对外妥协，避战求和；对内上欺下压，投机钻营，其意在官，而不在事事，故能做官而不能做事。是以其意在官者实不能官也。拼命著书者，其学为人，处处显示‘学问’，以著作丰多而为目的，故其文鲜有可读，其意在文，必贪多务博，以致意浅蕴少，读而无味。吾读俞荫甫《九九销夏录》、《湖楼笔谈》、《读书余录》等，皆繁泛肤浅，老生常谈；所记之事，人皆知之；所言之理，人皆明之，故不可卒读，强读亦无所获。”“凡为文者，胸中有事，意中有情，则直记其事，直抒其情，文笔必流畅；凡意在文者，未必有事有情，强而书之，文笔必不畅不顺，俞樾之文笔，鲜有佳处，此拼命著书之弊也。老子《道德经》仅五千言，《论语》仅一万一千七百五字，句句可读，语语皆启人智；《孟子》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周易》二万四千一百七字，《尚书》二万五千七百字，《诗经》三万九千三百三十四字，皆略逊之，然仍可读。俞樾著作等身，多于《道德经》、《论语》千万倍，然鲜有名句名篇为后人所必知者，此又一弊也。又宋人笔记，意在记事，故可读；明清人笔记，意在作文传世，作气太重，故鲜可读。”“做官意不可在官，作文意不可在文。做官其意只在做事，作文其意只在抒情记事，是为上也。”“鬼才”贾平凹感叹陈传席为文之奇说：“元气淋漓，暴发有力，控制得当，在平常事里悟出的是常人悟不到的东西，又能有常人不可有的说法。可谓‘远想出宏域，高步超常伦’。”(www.xing528.com)
三叹其行文之精。陈氏鼓吹“文以半文半白者佳”，书中之文，言简而意丰，如读古文，读之朗朗上口。如其文《穷与达》曰：“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唐白居易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后又有云：‘穷则独善一身，达则兼济天下。’‘善’皆易作‘济’。济者，救助也，有益也。”“余曰：大丈夫岂可独善其身，当达亦济天下，穷亦济天下也。穷要以文济天下，达则以功济天下。所谓达者，或遇于时，或遇于君，言听计从，立功于国，有益于民，‘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此所谓济天下也。所谓穷者，不遇君，不遇时也，若独善一身，而不求有为，则谬矣。士之不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其身正闲，当著文以垂不朽，使君读其文而知如何为君，使臣读其文而知其如何为臣，使达者读其文而知如何济天下。‘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如是而已。更能使身名昭著，使国家名耀。若曹雪芹穷则著《红楼梦》，使天下后人知有曹雪芹，使四海之内皆知吾国有《红楼梦》，其功固在达者之上。若仅独善一身，如韩退之云：‘穷居而野外，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则何能济天下？退之虽言之，行不果也。若是，则‘文起八代之衰’，又何得焉？”“或如汉之颜驷答武帝云：‘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尚少；今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此非梓材之士也。梓材之士，当能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文帝好文’，举世为文，好武者正可补其不足；‘景帝好老’，‘尚少’者正好努力，年少，则无不可学，无不可为，何以坐失光芒，待以至老？《文心雕龙》云：‘穷则独善以重文，达则奉时以骋绩。’乃至言也。”
古人曰：“人穷词工。”可在陈传席身上得到印证，若无其曲折人生，阅遍人间沧桑，定难写出如此妙文。陈氏即使处于困顿之中，也能日以诗书为徒。人要有妙文奇书问世，必须有曲折人生经历，加之深厚文化修养。若只有曲折人生，而无深厚文化修养，一定写不出妙文。世间苦难者多矣，几人能写成妙文？而世间也有终日沉浸于书斋者，虽满腹学问，因无社会见识，其文多平淡无奇。古人曰：“走万里路，读万卷书。”才有雄文出，信矣！
2009年3月8日中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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