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们沿着另外一条脉络来解读阿斯帕思—庞娣娅的故事。被捕的庞娣娅十分害怕她的新主人——那个伟大的征服者。她得知,居鲁士是一个比她丈夫更有权势的男人,也是世间最令人惊叹的人(卷五,1.6)。居鲁士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却将她安置在随从队伍中——这个随从团的人数随着军队数量的扩增而水涨船高。她跟着居鲁士从一个堡垒到另一个堡垒,他在寻觅新的盟友。庞娣娅对自己的命运作何感想?同时,居鲁士的朋友、她的指定保护人不断地,日甚一日地凌逼求欢。只要还能忍受得了,庞娣娅就自然不会抱怨自己所遭受的苦楚,因为她没有看透居鲁士的心机。一旦对自身处境的担忧超过了对居鲁士的畏惧,她必然会开口。不久,阿斯帕思从军中蒸发掉了,据说是叛变投敌。庞娣娅以为居鲁士帮她脱离了阿斯帕思的淫威,畏惧摇身一变,变成了感激。
出于谢意,庞娣娅答应,她会劝说丈夫——苏萨伟大的阿波拉达塔思率领他的军队加入居鲁士的队伍。这就是说,她要让心爱的夫君同俘获她的居鲁士结盟。她确信丈夫一定会这么做,因为阿苏里亚新任国王曾企图将她从丈夫手中抢走(卷六,1.45)。居鲁士的行为与那位阿苏里亚新国王不是半斤八两吗(另参卷六,1.47)?阿斯帕思的放逐似乎消除了庞娣娅最初的恐惧和狂怒。在她看来,居鲁士显示了他的“仁慈、慎独、同情”,而他还为此失去了一个朋友(卷六,1.47,45)。不同凡响的美德再次于短时间内为居鲁士增添了利益——他可以继续战争,个人的声望也传得更响亮了。但是,他的诸种美德并不指向高贵本身(法贝尔,pp.501-502)。除了情爱瓜葛,他的确什么也没有付出,也无需冒任何风险。他却得到一个能干的间谍,一位强大的盟友。在阿波拉达塔思的帮助下,他打垮了敌军。
阿波拉达塔思躬请成为居鲁士的“朋友、仆从、盟友”(卷六,1.48)。他同妻子久别重逢时的场景深刻体现了他们之间的深挚爱情,他们曾经以为昔日一别即是永诀。正是夫妻间的爱情使得阿波拉达塔思死心塌地同居鲁士走在一起。其一,他与阿苏里亚新国王有夺妻之仇;其二,他感谢居鲁士,因为居鲁士不但保护妻子免遭强暴,而且还作合他们夫妻团聚(卷六,1.47)。对庞娣娅的爱完全左右了他的政治决策,而居鲁士视此爱情至上的情形为难以挣脱的网罗因而避之不迭。居鲁士看透了情爱纠葛的危险所在,当见到阿波拉达塔思成为爱情的俘虏,他就准备耍弄一把。从另一个角度说,这对夫妻在居鲁士眼中不过就是被爱情摧毁的两个现成样板。阿波拉达塔思的经历,与阿斯帕思相仿,再次证明:脱离钟情之物而独立,简直难于上青天。对庞娣娅的爱情将吞噬这个阿波拉达塔思。
随着大战临近,阿斯帕思的任务也完成了。印度(Indian)的探子传来的情报令居鲁士的士兵们陷入恐慌。居鲁士利用他的说服能力和个人魅力平复军心。他许诺战后的赏赐将空前丰厚,他还宣称备战方面也有了很大进步。对阵双方开始向对方进发。两军刚相遇之时,阿斯帕思就脱身返回居鲁士营中。当着一些贴身随从和关系亲密的智囊的面,他受到一番丰盛的赞扬。他带回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包括敌方实力、战斗序列和作战计划。接着,居鲁士安排阿斯帕思领导一支侧翼部队。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了阿斯帕思的消息。如果真如居鲁士的诺言(卷六,2.16)所示,阿斯帕思会因功受赏,色诺芬为什么没有特别申明?他得到的封赏可能就是晋升万人军大统领(muriarch),一种仅次于居鲁士的头衔。令人疑惑的是,他所得到的赏赐中是否有他的至爱之物,阿波拉达塔思的到来(summoning)使他无论如何都得和心爱的人分离。他也许在这场战斗中身亡,但居鲁士没有公开他的贡献。
当居鲁士部署战斗序列时,阿波拉达塔思的命运就已成定局。最后安排的是三部由战车武装起来的人马。居鲁士提议,以掷骰子的方式来决定哪位将军带领一百名双轮战车驾手攻打敌军方阵中部。居鲁士很少在此类事情上听天由命,所以他的做法非常引人注目。阿波拉达塔思认为居鲁士在考验将领们的勇气,因此就自告奋勇,承担起此次战斗中最危险的任务。据说居鲁士夸阿波拉达塔思“好样的”。其他两位波斯将军不肯拱手出让那个最光荣的任务(和居鲁士的夸奖),坚持掷骰子,但阿波拉达塔思还是赢得了这个机会。
爱情既对男人施威,也不会放过女人。居鲁士在谈话中跟阿斯帕思描述过爱情发威的方式。作者向我们展示了庞娣娅在战争前夜赠给丈夫礼物的情景。她倾其所有,为丈夫打造了一副黄金盔甲。尽管清楚自己的所为违背了她企盼丈夫活着回来的意愿——他很可能丧命,但庞娣娅希望她的丈夫在任何人面前都显得光辉灿烂,就像在她面前一样(卷六,4.3)。在她的世界里,丈夫的高贵和俊美一脉相连,她愿意让他的高贵和美更加耀眼,虽然那副金制盔甲会连累他,使他成为更显眼的攻击目标。阿波拉达塔思的耻辱就是她的耻辱,所以她必须激励他勇往直前,为了报答居鲁士的恩德,更应该浴血奋战(卷六,4.6-9)。
战斗就要打响了,居鲁士最后一次叮嘱阿波拉达塔思,鼓励他要不顾一切地英勇杀敌。居鲁士提醒这位新盟友:既然争得了那个险要的位置,那么波斯人将对他的表现拭目以待。居鲁士表示他相信阿波拉达塔思一定不会辜负机遇所赐的地位,波斯人会援助这位新盟友。之后,两人还打趣似的吹嘘起来,阿波拉达塔思表了决心,保证完成任务,但他还提到,他对敌军的侧翼有顾虑。居鲁士言之凿凿地声称他立即就会使敌军侧翼溃不成军,以减轻阿波拉达塔思的压力,他会亲自坐镇,为新盟友的冲锋打气(卷七,1.16-17)。战斗开始了,阿波拉达塔思奋不顾身地冲向前方,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鞭子雨点似的抽打在马背上。他遵照居鲁士的吩咐制定了进攻时序,但他一开始的时候冲得太顺利了,等他发现自己深入埃及军队的腹地,四面皆敌时,他已经从马车上摔下来。此时,面临这样的必死之地,再勇猛也无济于事了。据说,波斯人这个时候才开始施以援手。居鲁士究竟是因为战局所迫才推迟援助呢,还是故意装装样子掩人耳目呢?他的真实意图到底为何?我们无从考究。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居鲁士的虚伪鼓舞直接激起了阿波拉达塔思那种失去理智的大无畏精神。(www.xing528.com)
奈伟(1981)这样解读掷骰子事件:居鲁士本来就要置阿波拉达塔思于死地,他就是要消灭这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独享荣耀,独吞亚细亚的财富。从居鲁士的性格来看,奈伟的推断言之成理,虽然正面的依据少之又少。居鲁士原本可以搭救阿波拉达塔思,他只要把后者带回自己的阵营,深谙用兵之道的阿波拉达塔思就绝不会陷入绝境。居鲁士再一次得手,利用情爱之欲(erotic desires)将一个坚毅之士玩弄于股掌之中。阿波拉达塔思紧赴阿斯帕思之后尘,他们的利用价值都仅限于特定的目的。最后的结局难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与奈伟的观点稍有不同,我认为,居鲁士完璧归还庞娣娅的举动深深打动了阿波拉达塔思,以至于他情愿肝脑涂地,无畏地回报恩公。
居鲁士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对待埃及军队。他同埃及人定下长久的和约,并且将庞大而强悍的埃军编入自己军中。具体过程如下所示:波斯军队包围了埃及人,但埃及人浴血奋战,同阿苏里亚的其他同盟作派迥然相异。居鲁士又是甜话奉承,又是耍弄他那畏惧—感恩的手腕,恩威并施,才鼓动得埃及人离弃了阿苏里亚,投向他的怀抱。居鲁士同埃及人之间的盟约之所以长寿,大概就是由于埃及军中没有一个领导人的声望可以与居鲁士相抗衡,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死于埃及军队手下的阿波拉达塔思(另参,奈伟,1981.pp.205-210)。
在这次战斗中,居鲁士的领袖才干与阿波拉达塔思的领导能力对比鲜明。两相对照,还是居鲁士更为成功。当阿波拉达塔思深入武装精良的埃军里围时,只有亲近的朋友和内侍舍命相随,而他的许多手下都驾车鼠窜而逃。居鲁士负责攻打埃军后翼——这个职责要轻巧得多,他从马背上跌落时,所有士兵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将他抬上另一坐骑。属下们对居鲁士的爱戴一览无余,此乃日积月累之功,作为一名军事统率,部下的拥戴乃成功的关键。
庞娣娅的故事终于哀悼和自杀。尽管居鲁士曾许诺助阿波拉达塔思一臂之力,可战斗结束两天之后,他却声称对阿波拉达塔思的死一无所知。听说庞娣娅要为她丈夫举行葬礼之后,居鲁士集合了一支着装华丽的装甲部队,招摇过市地前来吊唁,他带来了许多饰物(adornments)和祭品。庞娣娅因为丈夫的死而不断责备自己,也指责了居鲁士的不是(卷七,3.8-10)。她的确应该为阿波拉达塔思和居鲁士的结盟负责。正因为那个盟约,她的丈夫才投身战争。同样是她,说服丈夫成为居鲁士的朋友,鼓动他为朋友英勇杀敌。她知道居鲁士是凶手吗?是非如何,作者没有明示我等。居鲁士的回应很简单,他称赞了阿波拉达塔思,将后者的死誉为最美丽或最高贵的终结。居鲁士驾驭着一个富饶的帝国,美丽的事物对他来说唾手可得,因此他无需以战死沙场这么一种美丽或高贵的死亡来安慰自己。居鲁士将会寿终正寝。
当庞娣娅把一切都献给丈夫和他的战斗之后,她发现自己除了生命,已经一无所有了。她说过,她爱丈夫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卷六,4.5)。她告诉居鲁士她要自杀,她要去陪伴阿波拉达塔思,可居鲁士扬长而去,一分怜惜的意思都没有。她果真自杀了(卷七,3.13-15)。她的三个侍从太监也自杀身亡,追随美丽而高贵的女主人去了。居鲁士为他们四个立了一方大碑。
从这些情节中,我们清清楚楚看到,居鲁士的高贵不过是块遮丑布。表面上看,他的行为非常值得称道,他抱负远大,才干杰出。即使一个苛刻的读者也会情不自禁地敬佩这个男人。实际上,居鲁士作为领袖所拥有的资本就是震慑人心的形象和令人叹为观止的功绩。虚假的面孔之下,还有很多鲜为人知的东西,隐情就藏身于他治国治军的手段和目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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