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激恩师，教育之路

我是一个语文老师，我被无数正在教着的学生在我当面批阅的情况下描写过，也许也被一些已经教过的学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描写过。有点滑稽的是，虽然当面写我的那些文字，充满了赞美和感激，但是，我更想知道但却永远不可能知道的是，我会以怎样的姿态活在那些我不知情的文字里。

我知道，那些当面的赞美会很快湮没在彼此的光阴里，而那些日后回想起来情不自禁地流泻在笔端的文字，才是真正深沉的念想。但今天，当我再次读到魏巍的《我的老师》，我不可遏制地想写下一点什么，为我的老师们。

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是一个代课老师，姓方。她教我们唱《跑马溜溜的山上》，唱《风雨兼程》，唱《故园之恋》，唱《小小的我》，也教我们唱《奉献》。《奉献》有句歌词是“玫瑰奉献给爱情”，我独自想了很久，想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教我们唱这首歌，你看，“爱情”是多么让人难为情的字眼啊！

方老师还带我们到学校后面的小山上写作文，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室外语文课。在那样晴朗的天气里，在青草的香味中，我们席地坐在半山腰的泥土上，看云在头顶跑，任风在脸上摸，在那样的气氛里，寻常的景物都奇异起来。现在闭了眼，我仿佛能看见我自己依偎在老师身边的情景。从教15年，我竟从未带孩子们上过一节室外语文课，我的创新意识，比我的老师差得远了！

秋天的时候，我们还常常帮老师家收割稻谷。我是做事惯了的孩子，做事又快又好，又不偷懒。做完事，老师留我们在她家里吃饭。我吃到后面，在碗底发现了一个荷包蛋，才明白为什么老师要执意亲自给我盛饭。

四年级的时候，我们一群女生在一个“头头”的带领下，孤立一个女孩子，并且不断地讲这个女孩子的坏话。我们眉飞色舞地讲这个女孩子喜欢某某男生之类的话，讲得煞有介事。那个女孩子的爸爸妈妈找到学校来，我们一干人当然就遭殃了。方老师叫我们跪在教室前面的黑板下，一边说“我再也不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了”，一边打自己的嘴巴。我扎扎实实地哭了一节课，也扎扎实实地打了一节课，心里发下毒誓：不在背后说人坏话。我家的书房里，挂着“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的条幅，我不高尚，但真的极少背后讲人坏话。为此，我终身感谢我的方老师。

当然，方老师也惩罚过我的。放插秧假的时候，我忙着帮父母插秧没有完成作业，复课后方老师罚我中午不回去吃饭，跪在太阳下补作业。地，是泥土地，还有很多粗粝的石子，硌得膝盖坑坑洼洼的，疼得很——当时也好，现在也好，我竟没有丝毫怨恨。

有人说，我们这群出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人是幸运的，那时候，正是改革开放解放思想的时候，那些年轻老师，多半有一点文艺气质。现在品咂这句话，深以为然。读六年级的时候，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一个高中毕业生，复读了两年仍然没有考取大学，于是来村小代课。他大约属于文艺青年一类的，喜欢写东西，笔名叫“流浪者”——有一个写东西还取笔名的老师，这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闭塞的农村小学，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老师也姓卢，论起辈分，他要叫我姑姑。但是，他对我这个姑姑委实不客气。一天中午，他把我们一帮没有背完书还吵翻天的人留下来不许回去吃午饭。“悲愤出诗人”，我那天竟然无师自通地写了一首可以叫作“诗”的东西——其实，不过是把几句话拆分成长长短短的几行罢了。我的同学觉得惊异，一起闹哄哄地把这东西呈给了卢老师。下午，老师把我的本子还回来了，而且用红笔写了很多字来解释这件事，特别是，他也写了一首诗送给我——现在，我知道了这叫“酬和”。

我于是疯狂地爱上了写诗，并且颇为风雅地把我所有写过的东西都收录在一个本子上。这些本子虽然早就消失不见，但是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我用笔记本电脑写作之前——我家的书柜里，还有我十几岁时的“手稿”。如果真要追溯因果，我今天的热爱写作，正是发源于那天中午的我兴之所至的“歪诗”和老师郑重其事的“酬和”。

我和我的老师过年时节仍然能够见面，但是，我竟从来没有跟我的老师说出过我的感激，而且，我怕是永远都不会说了。经过这么些年，我已经成年，也当了多年的老师，我安然地享受过许多学生的感激之词，却对我的老师，说不出半句感激的话。有些感激，太深沉，说不出来。我于是能够理解所有那些与我分别之后杳无音信的学生们。

初中的时候，关心我的老师真是太多太多了，几乎每一个老师，对我都有如亲人般的关切。我当了很多年老师之后，才忽然明白了其中一位老师特别的宽厚和仁慈。(www.xing528.com)

那是周老师，一个真正敬业的老师。教我们的时候，她还不到四十岁，鬓发已经花白了。每回下课铃响后，她都要拖堂，拖得我们无比焦躁。班主任老师希望我们能够理解周老师的勤奋工作，但我们这帮十四五岁的孩子并不领情，还把情况“反映”到校长那里去了，希望校长能够“劝劝”周老师——我是班长，所以我大概是告状的急先锋吧。

那时候的初三，不比现在可以买到成堆的辅导资料，所有资料都是老师手刻然后油印的。油印不过来的时候，周老师就叫我们把做过的题目抄在本子上再做一遍或者两遍。每逢这种“现饭炒三回”的时候，我就躲在抽屉里看小说——我差不多以这样的方式，加上下课的间隙，看完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的课桌有一个洞，我用手在抽屉里轻轻地移动书，神游其中，不亦乐乎。我一次都没有被周老师抓住过，因此得意不已，甚至还向同桌夸耀我的“技艺高超”。

后来，我当了老师，讲课的间隙经常以我0.1的裸眼视力在讲台上“扫描”全班。那些东张西望的，那些交头接耳的，甚至那些眉目传情的，都很难逃过我的法眼。这时，我猛然羞愧地醒悟：以周老师在讲台上“居高临下”的优势，以周老师认真负责的工作作风，她怎么可能没有发现我长期的鬼鬼祟祟！只是，她以一个长者的宽厚和仁慈，包容了一个孩子无伤大雅的自我放纵，她知道并且期待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会在某一刻突然明白她的爱和包容。

唉，那时候的我，真是太过“聪明”了！

师范的老师，是培养老师的人，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优秀的老师或者优秀的学生太多了吧，反而极少有给我深刻启悟的人。但有一个老师，她虽然只教了我们一年的历史课，却使我终身铭记和感激。

她是皮老师，一个被很多学生敬重也值得很多学生敬重的老师。

她总是随口说出很多睿智的话，句句直击我的心扉。为了记住这些话，我疯狂地记笔记，因此锻炼出超强的速记能力。她组织我们以小组讨论的方式思考过一个重大的问题——你认为一个领袖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我代表我们小组发言获得了肯定，但是，她告诉我们，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思考的过程。她不是班主任，可是居然在一个下午喊了我们好多女生去谈心。在她的小办公室里，她说，我知道你们都不富裕，但要是你们想吃某样东西，你们可以凑钱去买，然后每人品尝一点点，尝试很重要——如果说，我现在尝试着把生活过得精致一点，我相信是因为她的影响。她还常常说，做人要有一颗平常心，也许你今天回寝室发现你的肥皂盒不见了，但是你不要生气，这是很多时候都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平常心”这个词语，准确地说，这是第一次有人教我怎样美美地享受生活。

毕业之前的最后一节历史课，我们在课上聊天，说自己的愿望。我说我希望皮老师可以带我去实习。在二十多个实习点中，皮老师真的是我那个实习点的领队老师，从此，我相信，这世界真的是有奇迹的……我与皮老师，不相见已经15年，我不过是她无数普通学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但是，她也不吝于教给我最简单也最深刻道理，从此，我懂得了珍惜生命中每一个相遇的人，也让我自己变成值得被其他人珍惜的人。

我写的这些文字，不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学生对老师的感恩戴德，也不是一个著作等身的名家对成长的追根溯源，只是偶然停下来，回望自己人生的时候，发现：老师，真的深深影响了我的人生。

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是你遇到了哪些人，这些人以怎样的姿态影响了你的生活；而比这更重要的，是你以怎样的心态接受了他们的影响。然后，有一天，当你站在生命的某一个点上回望你的人生，你会发现，成长变得如此清晰，具体，可感。当初匆匆的脚步，都是深深的足印；当初平凡的刹那，都是深刻的永恒。

我感谢所有教过我的老师，他们所有努力的叠加塑造了今天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