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的动物小说有很多写得很好，但我一直很不喜欢《斑羚飞渡》——狩猎队这么费尽心机地制造了伤心崖上惨烈的一幕，怎么还能如此铁石心肠地欣赏斑羚群的一次又一次的从容赴死？
我以为这是病态的。
也许，有人会要驳斥我说，这是小说啊。
可写给孩子看的小说，不应该是健康温暖的吗？
但《斑羚飞渡》里没有。
课堂上，学生问我：“老师，猎人们看见第一对斑羚飞渡以后，为什么不离开，放更多斑羚一条生路？七八十只，近四十对，要飞渡很久很久啊！”
我答不上来。
真的，我不知如何回答。但这个问题，真是一个很沉重的问题，于是，我临时调整学习思路——不再咬文嚼字，而是，拒绝欣赏死亡。
我没有叫学生复述第一对斑羚试跳成功的过程——因为学生倘若想要说好，必得一次又一次去欣赏死亡；我也没有叫学生赏析文句——比这篇文章语言好得多的文章多的是。
我们探究了镰刀头羊的三次叫声。
第一次探究的问题是：“如果你是镰刀头羊，你当时会想什么？”这个问题，指向体察心理。
第二次探究的问题是：“如果你是目击猎人，你看到了一只怎样的头羊？”这个问题，指向分析形象。
第三次探究的问题是：“如果你是镰刀头羊，你主动赴死的理由是什么？”这个问题，指向感悟精神。
我们还探究了三次彩虹的意味，探究了彩虹与飞渡之间的烘托，既是绚丽对悲壮的正面渲染，也是美丽对惨烈的反面映衬。
我这样安排学习流程，是因为我拒绝欣赏死亡。(www.xing528.com)
我这样解读文本，是因为我看到面对斑羚的飞渡，自始至终，猎人只有“能一跳跳过六米宽的山涧的超级斑羚还没有生出来呢”的无聊戏谑，只有“怎么，自杀也要老少结成对子，一对一对去死吗”的浅薄嘲弄，只有“或许有个别滑头的老斑羚会从注定死亡的那拨偷偷溜到新生的那拨去”的自以为是……甚至到最后，也只有震惊，没有震撼；只有目瞪口呆，没有羞愧不已。猎人们，如此无聊！如此冷血！
我选择拒绝欣赏死亡，选择以谴责冷漠来结课。
我让学生齐读：“我没想到，在面临种群灭绝的关键时刻，斑羚群竟然能想出牺牲一半挽救另一半的办法来赢得种群的生存机会。我更没想到，老斑羚们会那么从容地走向死亡。”然后，我继续补充，延续课文的不尽之意：“我没有想到，斑羚在危难之中表现出从容赴死的巨大勇气。我更没有想到，它们还表现出精确计算的惊人智慧。”接下来，我引导孩子们在课堂上以“我没有想到”说了很多话。
我先说：“我没有想到，狩猎队会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地把斑羚逼到绝境制造伤心崖上的惨烈一幕。我更没有想到，他们还能如此铁石心肠、冷漠冷血地欣赏斑羚的死亡表演。”
“我没有想到老斑羚毅然用死亡为年轻斑羚架起了一座生命的桥。我更没有想到，这座桥上没有拥挤，没有争夺，只有秩序井然，只有从容赴死。”你听，这样的语言，多深情，多温暖。
“我没有想到猎人亲手制造了这一幕一命救一命的惨剧。我更没有想到猎人在惨剧频频上演时竟能无动于衷，毫不作为。”这个发言的孩子，语气充满谴责。
“我没有想到老斑羚能如此从容赴死，我更没有想到，斑羚们死的时候，上帝居然笑了。”他以为，彩虹的出现，是上帝的微笑；而他认定，这是一个黑色幽默。
……
我想起一句话，分享给孩子们：“对人类而言，我们在路边采一把花草回去喂牛是道德的，但是我们随意践踏花草是不道德的。我们吃鱼是道德的，但我们把活鱼扔进油锅里是不道德的。对猎人而言，把斑羚逼到伤心崖是道德的，但是——”
我停顿，我知道，这个答案无须等待，孩子们就能够脱口而出——
“冷漠冷血地欣赏斑羚的死亡表演是不道德的！”
我慢慢地在黑板上板书了一句话：“对于人性，道德上的真正考验，根本性的考验，在于如何对待那些需要他怜悯的动物。——米兰·昆德拉”
然后，我们下课了。
没有往常的那种欢呼雀跃。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