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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上的孩子: 与烦躁焦虑无关的乘客

时间:2023-07-0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因为,公交车的速度,实在不是我的烦躁所能够加快的;道路的堵塞,也实在不是我的焦虑就能够打通的;虽然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可能都和我有关,但是这一车老老小小的乘客,目前和我几乎没有交集。而这公交车上的小小孩子呢?

公交车上的孩子: 与烦躁焦虑无关的乘客

每天上下班,我要坐两趟公交车。

等车和坐车的时间,是我一天之中最闲适的日子,即使刮风下雨,即使临近迟到,我仍然是气定神闲地等车、坐车。在每一个漫长的红绿灯路口或者堵车时司机烦躁的喇叭声里,我仍不改闲适悠然的心境。

因为,公交车的速度,实在不是我的烦躁所能够加快的;道路的堵塞,也实在不是我的焦虑就能够打通的;虽然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可能都和我有关,但是这一车老老小小的乘客,目前和我几乎没有交集。

一天,正是我在公交车上“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时候,耳朵里却被一阵一阵的对话声塞满。那两个说话的人,大概是在车上偶遇的熟人。一个是老人,带着小孙儿;另一个年轻点,带着自己的孩子。她们隔着好几个座位,一来一去的声波都经过我的耳边。我不喜欢听别人的家长里短,但是,公交车上无处可逃。

听了一会儿,我听明白了。她们的对话,围绕着老人的小孙儿展开。

小孙儿三岁半了,还不会讲话,只能够哇哇地叫……到很多医院去检查了,都说没有问题……除了不会讲话,其他都正常……每天上午去妇幼保健院做康复治疗,下午上幼儿园……在幼儿园也不说话……老人大声地详尽地向对面的年轻妈妈讲述孙儿的种种表现,声音里没有焦虑和悲伤。大概长期以来的事实足够让她以及她家里的人坦然接受这不幸。

年轻妈妈大声地问,大声地提出自己的建议。伴随她的每一声问,是老人更详细的陈述。而她的建议,往往带来的是老人“都试过了”的无奈。

她们讲得越久,我越焦躁不安。不是因为她们的大声喧哗扰了我的清净,而是我一直在看着那个三岁多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的小小孩子。

这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子,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显然,他知道,奶奶和阿姨讲的正是他自己。他的眼皮低垂,偶尔瞥一下其他人,也是犹犹豫豫、躲躲闪闪的,全然没有三岁小孩那肆无忌惮的快乐和自信。

可怜的孩子!

我想起东烨小时候的一件事。

一直以来,东烨都很瘦。每次遇见熟人,别人都好心地打趣他:“你怎么这么瘦呀!叫你爸爸妈妈给你多做一点好吃的!”我总是谢谢对方的好意,并且耐心地向别人解释,东烨吃饭很乖。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竟成了小东烨心里的结。

有一次,我带东烨去买衣服。试完衣服,和蔼的女老板说了一句:“小朋友,你真胖!”我当然知道老板说的是反话,但是东烨却忽然如释重负而且颇为欣喜地说了一句:“别人都说我瘦,只有你说我胖……”东烨如释重负的喜悦,立刻使我心痛起来:作为一个母亲,我不够敏感,不够体贴,没有察觉别人一次又一次善意的逗弄,叠加成了孩子心上的不堪重负——当所有的人都说自己瘦的时候,小小的孩子便把瘦当成了一种缺陷、一个毛病、一件坏事。这正像鸭棚里的丑小鸭,当所有人都说自己丑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真是“丑得连猎狗也不咬我了”。

如果说小孩子是弱势群体的话,其中应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们总是置身在大人的随意评判之中而无法申诉。就像这公交车上的三岁小孩,口不能言,手不能推,脚不能踢,他要如何表达自己对奶奶和阿姨口无遮拦的不满和反抗?

那天买完衣服后,我立刻对东烨进行了心理干预,跟他讲瘦子的种种好处。后来,我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夸赞他的灵巧敏捷,他慢慢从瘦的阴影中走出来,接受了自己的体型。而这公交车上的小小孩子呢?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是否能够明白并终止言语的伤害?那一次一次对别人的大声讲述,那一次一次在家里的长吁短叹,仿佛绵绵密密的乌云,布满他小小的心灵

我快要下车了,但是,那老人和年轻妈妈仍然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这小小孩子的种种,仿佛那孩子并不存在一样。我鼓足勇气,走上前,对那位奶奶说了几句话——我需要勇气,是因为我不知道会不会碰上一个蛮横无理的老人。

我说:“老人家,你们家宝宝其实很聪明,你看他的眼睛,很清澈,很明亮。既然医生说他没有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你们要耐心地教他,一个字一个字、反反复复、慢慢地说。你们千万不要再在他面前这样谈论他不说话这个问题,这是一种消极的暗示,只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只会让他更怕开口。不仅你不能这样说,你们一家人都不要当着他的面说,你们要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孩子相处、交流……”(www.xing528.com)

这时候,旁边一位举止优雅的老人也凑上来,对那位奶奶表达了同样的意思。那奶奶脸上涌起一股窘态,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们没有注意,是我们没有做好!”她一连串地说,仿佛在跟谁道歉似的。

下车的时候,我热情地跟那个小小的孩子说“再见”。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其他表示。我再次感到心痛,仿佛看到了多年前东烨那如释重负的喜悦,那是一种扎心的喜悦啊!

后来有一天,我又在公交车上碰见了这祖孙俩。仍然是坐在那个位置,位置上仍然是放着一个小小的绿书包。但是,奶奶没有和别人讲话,而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小孙子身上。奶奶一个字一个字、一个词语一个词语、反反复复地给小孙子念着。

“跳,宝宝,跳!”

警察,宝宝,警察!”

“车,宝宝,好多的车!”

那小小的孩子,趴在车窗边,兴奋地指着窗外流逝的东西,哇哇地大叫!

我走近几步,对那奶奶说:“老人家,这些天,宝宝的情况好了很多哦!”我还说,贵人语迟,苏轼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很晚才开始说话的呢。

老人家尴尬地笑笑,说:“我们家宝宝是很聪明的呢!他最喜欢警察叔叔了!”那时候,车刚经过一所高中。高考期间,外面有穿制服的人执勤。

我俯下身子,对那个小朋友说:“宝宝,你今天看见警察叔叔没有?”

他含混地叫了两声。

我愿意把那理解为“没有”。

我说:“宝宝,你说没有看见啊,你真棒!”

下车的时候,我满心喜悦。

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对的事情。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虽然都和我有关,但同一趟车、同一座城的人们,不是应该和我有更多交集吗?

愿那不会说话的孩子,最终能够自由地表达。

愿每一个孩子,小时候都被世界温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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