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德川本队先锋松平忠吉正骑了个马在自己的阵前晃悠,因为是第一次上战场,没什么经验,所以不免心里犯嘀咕,觉得自己都在这里戳了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见开打。
又过了大概十多分钟,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因为雾尚浓所以看不清脸,只是远远望见对方头上插了两只角,于是松平忠吉知道,来者多半是自己的老岳丈。
果不其然,尽管还没看到脸,但让忠吉异常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忠吉大人,我有话跟你说。”
来人正是井伊直政,而那两只高高耸立的角,乃是他头盔上的胁立。
或许有人不明白什么叫胁立,反正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那就干脆顺带着做一个关于战国时代日本头盔的科普吧,不过因为考虑到这个话题真的要展开说那可以再说一本书,而本作的篇幅又非常的有限,所以在此仅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头盔的日本话叫作兜,是在打仗的时候保护脑袋用的。和中国古代的头盔相比,日本的头盔不但具有实用价值,还因为造型多样,只有想不到没有他造不出之类的原因,同时具备了观赏价值和艺术价值。
比如,上面我们提到的井伊直政,他戴的是冲天胁立兜,所谓胁立,就是头盔两侧的突起物,纯粹是装饰,没有实际用途,跟他戴同一款式的还有石田三成和岛左近等人。
又比如本多忠胜同志的头盔是胁立鹿角兜,就是边上有两个鹿角,如果你无法想象,可以参见海贼王中的没有变身的乔巴,就是那只礼帽边上横插出来两根鹿角的驯鹿,大致形象就是如此,同戴这一款式的,还有真田幸村和山中鹿介等人。
再比如,福岛正则同学戴的则是胁立大水牛兜,就是头盔两面有两个大大的牛角,这个头盔原本是黑田长政的,在朝鲜的时候两个人为了证明彼此间的友谊,特地交换了头盔,长政把自己的水牛兜给了正则,正则把自己戴的一之谷兜给了长政,插一句,这个一之谷兜是竹中半兵卫的遗物。
竹中先生临死之前,把自己身边的小刀头盔什么的都分给了一直跟随在秀吉身边的年轻人们。
而一之谷兜,就是仿照日本名胜一之谷的风景给造出来的头盔,想想吧,如果有人造了个万里长城盔或者天涯海角盔然后天天戴着招摇过市,你会不会觉得很囧?
更囧的还在后头,且说一之谷兜虽说被人自称是模仿了断崖绝壁,但我在博物馆看的时候,就压根没看出来这其中的山水风雅,反倒是觉得跟博士帽有得一拼,外形极为相似。
除了两侧之外,还有很多装饰是位于头盔的正前方的,在日语中被称为前立,而那个装饰,则被叫作立物。
跟胁立物一样,前立物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的,甚至比胁立的还要来得更多更花哨。
一般比较常见的有用太阳或者月亮,比如伊达政宗的头盔前立就是一牙弯月。但更多的人则会把自己的前立给打造得非常具有个性,就像那位直江兼续君,他脑门前戳着的是一个大大的爱字,象征着佛教中的爱染明王,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爱与和平。
而兼续的老板上杉谦信拥有的头盔则更牛了,为了表示自己对佛的敬爱,他脑门前直接就立了一尊饭净明王的佛像,换到中国的话,就好比是哥们儿出去打仗,帽子上面坐了个观音菩萨这样的感觉。
可能有人会问,这帮子人脑袋上又是插着犄角又是顶着佛祖的,打仗的时候不会觉得沉得慌吗?
答案是不会,因为不管是牛角也好,还是鹿角也罢,一般都是用木头做的,里面还是空心的,所以即便上了战场也不会有太大的负担,更有甚者为了既要漂亮又图省事儿,直接就拿质地比较厚的纸糊一个粘在头盔上,那就更轻便了。
不要以为我在骗你,其实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要知道,在当年那个物资匮乏生产力低下的日本,不但有纸糊的装饰,就连纸糊的铠甲都有人穿,虽说听起来就觉得忒丫不靠谱了,但总归有比没有要来得强,聊胜于无。
你现在是不是能够稍微理解为什么日本人能够画出圣斗士这样人人都穿着奇盔异甲互相斗殴的漫画了?
好,让我们再把话头说回战场。看着骑马而来的老岳丈,松平忠吉顿生疑虑,心想你不在自己的阵前好生待着跑我这里来串门作甚?于是便开口问道: “岳父大人,何事?”
“我考虑了一下,今天这场决战,打先锋的一定要是我们德川家的人,绝对不能让福岛正则得了先手,这小子生性狂妄,要是让他砍了第一刀,还不知道以后怎么个吹呢。”井伊直政说道。
说者虽有心,听者却无意。在忠吉看来,话是这么讲没错,但这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知道,自己的部队所在位置并不靠前,前有藤堂高虎,再前面有田中吉政,再再前面是福岛正则,大敌当前所有人都严阵以待,谁也不会让后面的人玩插队游戏。更何况你要跟福岛正则这个只因池田辉政先过了河就要吵着闹着找人家决斗的家伙抢先锋的饭碗,那基本上就是没胜算的。
听完女婿的担忧之后,井伊直政只是一笑了之,他表示谁让你去抢了?要用和平的手段,比如忽悠。
也不知道为什么历来的史学家们喜欢把德川家的人都给刻画成一副忠厚长者的模样,其实那里出的忽悠比谁家都要来得多,前有石川数正,现有井伊直政,本多正信正纯爷俩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家康本人则更是老狐狸一只,虽说当年也曾经愣头青过,但上了年纪之后,就变得特别擅长挖坑使绊下套落石。
只见井伊直政在松平忠吉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之后,两人便带了大概三十骑消失在了这茫茫大雾之中。
约莫十分钟之后,一行人出现在了福岛正则的阵地上,看来,井伊直政虽说嘴巴里讲要忽悠,其实似乎只是打算偷偷地干活而已。
别急,好戏现在才算开始。
就当大家认为就这么可以不被发现地绕到阵前打响战斗的当儿,突然从边上的雾烟中呼啦啦地蹿出了十几个人,为首带队的那个,手里拿着一杆长枪。
“什么人?停下!”
说起来,这哥们儿其实也算是我们的熟人了,之前在讲小牧山长久手合战的时候提到过,就是那个一口回绝丰臣秀次借马请求还反问一句你怎么不在下雨天借洋伞的可儿才藏。他现在是福岛家的物头,相当于旧日本军里的中队长。
众人一看这架势心说不好,松平忠吉第一次上战场又是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所以心里更是紧张,刚刚想开口解释说点什么比如我们是路过的,纯打酱油的之类的话时,对方却又开口抢白: “今日大战,先锋乃是我家福岛正则大人,此为内府大人亲自任命,任何人不得擅抢!”
一听这话,忠吉不由得一哆嗦,心想这厮着实了得,连我们想干啥都知道了,这还咋整?
其实不是可儿才藏看穿了对方,而是福岛正则因为在之前打岐阜城的时候被池田辉政给抢了先机,所以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并且憋出了心理阴影,只要上战场,看谁都像是来抢先锋生意的,所以他特令手下分成数个小队,把守在通往阵地最前沿的各个路口,专门来等那些企图偷一把先锋的人。
正当德川家大伙都普遍快要绝望了的时候,井伊直政却不慌不忙面带微笑地上前了一步,然后一手指着松平忠吉问可儿才藏: “你知道他是谁么?”
才藏说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自然也不知道。
“我是井伊直政,这次大战的军监,他是松平忠吉,乃内府大人的四公子。”
可儿才藏一听这来头立刻肃然起敬,立正杵枪连声说失敬,但随后他依然很强硬地表示,先锋这个活儿,是跟在家主君正则捆绑在一起的,就算是四公子,也不能相让。
井伊直政听完呵呵一笑: “才藏殿不必这么紧张,我等并非是来抢你家先锋的,只不过这位松平公子,由于是第一次上战场,所以内府大人的意思是想让他前往最前线,好好观摩学习一番。”(www.xing528.com)
可儿才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直政见状,连忙趁热打铁地补了一句: “我家内府大人还说了,福岛军向来勇敢善战,一定要忠吉公子在阵前用心观看,仔细领会才是。”
可儿才藏大喜: “那就还请公子爷好生观战吧。”
说完,摆了摆手,下令放行。
就此,忽悠成功。
八点,松平忠吉等人来到了福岛正则阵地的最前沿,此时的大雾已经飘散了不少,大伙能够若隐若现地看到站在自己对面不远处的宇喜多秀家部队。
井伊直政往四周看了一圈,在确定无人监视之后,便下马蹲地,手高高举起。
其他人也纷纷翻身下马,然后摸出各自随身背在身上的铁炮,举枪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松平忠吉则依然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
井伊直政的手猛地往下一挥。
“砰!”
“砰!”
括号省略掉很多砰。
“撤退!”打完炮后井伊直政马上下令走人,干净利落不留痕。
战斗,就这么被忽悠响了。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宇喜多家部将明石全登,哥们儿一看对方一声不吭就这么开打了,也不含糊,马上召集了铁炮队,朝着福岛正则的阵地上就是一排枪招呼了过去。
福岛正则很不爽,原本他好好地坐在行军小马扎上拿个军配当扇子在那里晃啊晃的冒充诸葛亮,并打算抽个时间出来开战,反正自己是钦定的先锋,再加上这股子横劲儿,估计也没不要命的敢来抢,却不料这第一枪还偏偏真的变成了一只会飞的熟鸭子。
不过当时他还没想到是自己人黑吃黑: “丫的秀家,居然抢先了!”
手下连忙纠正: “似乎是我们这里先动的手。”
正则暴怒: “是哪个孙子干的!?”
“松平忠吉少爷和井伊直政大人。”
没人来抢不代表没人来偷。
于是正则当下就爆了粗口: “他娘的都给我上!”
几乎就在此同时,听到了开战信号的各路诸侯都作出了彼此的反应。
戴着博士帽的黑田长政站在高处往下面眺望了一会儿:“发讯号,准备进攻。”
一股狼烟升起。
黑田军朝着对面的石田阵上冲了过去,正对着的,是石田家岛左近部队。
德川家康也听见了枪响: “吹法螺。”这是代表全面开战的意思。
在一阵阵呜呜声中,家康叫来了一个贴身侍卫: “你去前边看一下,是谁打响的第一枪。”
“是!”
这名武士叫小栗忠政,就是日后人称明治时代之父的小栗忠顺的祖先。
过了一会儿人回来了: “报告主公,是松平忠吉大人先开的枪。”
家康笑而不语,心中却是两万分的暗爽。
由于天气比较冷,再加上能见度不高,而且双方对手也算是初次见面都是生人,可能素昧平生的不太好痛下杀手,所以在刚刚开打的那一会儿,不管是石田军还是德川军,都不怎么完全施展得开拳脚,大家不是互放铁炮就是对射弓箭,并没有搞一些太多的亲密接触,一直打了半个多小时,双方相互都近乎了,身体也不僵硬活动开了,这才渐渐地逐步进入了状态之中,各路诸侯的军势大多都离开了自己原有的位置,开始了捉对厮杀。
其中,双方先锋宇喜多秀家和福岛正则在阵地最强方进行着一进一退的来回拼杀,虽说在人数上占了不少劣势,但素以跟你拼不要命著称的福岛正则却丝毫没有露怯,跟人数几乎三倍于己的秀家将士打了个平手。
另一方面,岛左近则以一人之力独扛了细川忠兴和黑田长政两家,尽管忠兴和长政都算是名将之后又有能征善战之名,但却丝毫占不到左近的半点便宜,三家士兵都呈一片胶着状,粘在这大地之上,谁都不肯也不能挪窝。
此外,大谷吉继以及他附近的那一拨人跟藤堂高虎以及京极高知两家对上了眼,小西行长跟寺泽广高互相对砍,井伊直政和松平忠吉爷俩则成了不折不扣的游击队,他们仗着自己是骑兵队,速度快,所以穿梭于整个战场之间,看到有便宜就去占一把,比如趁着人不备去冲杀一阵砍几个人头回来之类。
一时间,整个关原盆地是人声鼎沸,喊杀声震天。
然而,在这热闹非凡的主战场(注意这个主字)之上,同样存在着一位闹中取静的老兄,他就是岛津义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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