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日,石田三成作出了初步的战略部署,首先,他判断出德川家康目前只有三条路可走:第一,立刻停止一切军事行动,死守江户城;第二,不管西面的石田三成,仍然朝会津城发兵;第三,丢下会津城不管,向西进发,和自己决一死战;接着,他便作出了安排:自己率军自大阪东进,一路高歌,打到尾浓平原,先占据一片根据地再说,然后总大将毛利辉元暂且留守大阪城,如果家康西进的话,再亲自率大军出城迎战。这个方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说完了这些之后,他环顾了一圈四周: “岛津殿下呢?”
然后底下响起一个声音: “伯父大人不在,由我来代为参加这次会议。”
说话人是之前出过场的岛津丰久。
石田三成觉得挺奇怪的,这岛津义弘没病没灾的,干吗无故缺席这么重要的战略会议?不过再怎么说人家也算是派了代表过来,所以也就没再深究下去。
此时的义弘正在他们岛津家的驻大阪府邸里,对外宣称自己有点事情要处理,暂不出门也不接待任何人,实际上他是在家中不停地给大阪的各豪商写信,要求他们帮自己筹备船只,同时命令刚从萨摩赶来的长寿院盛淳,一旦船只准备停当,立刻派人驾舟巡逻在濑户内海的各处沿海岸。
个中原因,到时候我们自然会说。
在此之前,他收到了从萨摩来的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先说坏消息:经萨摩国内多方讨论研究后,岛津义弘他大哥岛津义久决定,驳回自己义弘弟弟的援兵请求,表示不管是石田三成还是德川家康,萨摩岛津一律不参加他们的天下之争,安安心心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小日子,同时也要求义弘赶紧回来,别乱掺和。
事情的详细经过是这样的,在攻伏见城之前,岛津义弘给留守在家乡的哥哥岛津义久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大致如下:哥,我加入了石田军,没兵了,给我送点兵过来。
信送到萨摩之后,当即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因为谁都没想到,本来说好是加入德川家康一方的义弘居然会临时翻盘,倒投石田三成,原先义久就不太赞成岛津家去参与这种破事儿,现在又得知义弘要去加入了胜算比较小的石田三成,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不过他管他不是滋味,家中力挺义弘的还是大有人在,比如家老长寿院盛淳。他在岛津家高层会议上率先提议,说要派援军去大阪,然后获得了大多数跟随义弘在朝鲜出生入死过的其他家臣们的支持。
当时岛津家实行的是三头政治,就是说这个家里并非义弘一人独裁,说了算的共有三个,分别是岛津义弘、他哥义久以及世子忠恒。
所以义弘尽管身为大名但活得很无奈,要想讨个援军要个粮草都得看大哥和儿子的脸色,尤其是大哥,因为为人非常谨慎保守,所以做事干活都要琢磨再三,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永远是如何保护岛津家,至于征战在外的那个弟弟,虽说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但跟家族存亡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对于长寿院盛淳的援兵要求,义久给一口否决了,并且还要求义弘赶紧回家,别在外面凑这个热闹了。
要说长寿院也是多年的老臣了,面对义久的拒绝,他丝毫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反而一仰头一粗喉咙地说道: “依我看来,应该尽快往大阪送个三五千人才是正事儿。”
岛津义久说你放什么厥词,也不看看家里情况再扯淡。去年萨摩刚刚闹完乱子,正是百废待兴,穷得要命的时候,还拿三五千人?三五十人都给不出来!眼下最重要的正事儿就是建设祖国,别折腾。赶紧让义弘那老小子给我回家来。
不想长寿院却依然昂首挺胸,坚决不退: “义弘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但即便如此他却依然要求援军,那只能说明一点,就是大阪的情况确实已经相当严重了。所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义久给打断了,他明确表示,你丫的别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什么叫大阪情况确实严重?难道家里情况就温暖如春么?这仗不能打,就这样。
话说到这分上,底下的其他家臣都觉得再怎么样长寿院盛淳也该知难而退了,却不想他不但连闭嘴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加大了音量: “大人,难道您觉得在这场争夺天下的大战中,装傻保持中立就能平安无事了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种暧昧的态度到时候一定会被胜利的那方指责为通敌!”
对于这番话,岛津义久自称也没啥好说的,表示既然如此,那就征求一下世子忠恒的意见吧,看看他是帮自己老爹的,还是帮自己老丈人的。
岛津忠恒的老婆叫龟寿姬,是岛津义久的女儿。在战国时代的日本,堂兄堂妹通婚虽说没有表兄表妹来得常见,但也是不乏其例的。
不过忠恒夫妇的关系非常差,相当差,特别差,差到龟寿姬在死后,岛津忠恒连追悼会都没去参加,手下家臣实在看不过去了,对他说殿下,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是睡一张床的,既然您不去追悼会,那就写个挽联哀歌啥的吧。
忠恒答应了,当场提笔就要写。
一般这种情况下,就算之前关系再怎么坏,可毕竟人都死了,也就多少说点好话吧,比如写个什么生不同衾死同穴之类的,可忠恒却不这么干,他写的哀歌是:神无月(阴历十月)的时候啊,你如同云彩一般飘离了这个世界,但我却一点,也没有哭泣的打算。
就是说你死去吧,我不会哭的。
不仅不哭,连龟寿姬的坟墓都没修建,在现在鹿儿岛县内福昌寺的岛津家祖坟里,你是看不到龟寿姬的墓碑的。
夫妻做到这个分上,也算是一绝了。
鉴于这种原因,所以各家臣都觉得岛津忠恒应该不会做出偏向于岛津义久的提议,所以大伙都挺高兴,因为他们都想去帮岛津义弘。
时年二十五岁的忠恒略作思考之后,清了清嗓子便说开了: “我认为不能派援军。虽说是我爹的请求,理应遵从,但以萨摩国内的情况来看,要派给他三千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理由是伊集院忠真,因为虽说之前他接受调停安分了下来,但伊集院家的那八千子弟兵却一个都没损失,完好无损地依旧摆在那里,万一趁着萨摩岛津本家前去支援义弘的当儿闹起来反那么一下子,岂不是亏大发了?
虽说伊集院忠真那档子破事儿都是忠恒自己给引出来的,所以即便派了援军之后他要闹,也多半是冲着岛津忠恒去的,但毕竟理是这个理儿,忠真拥有重兵,不得不防。
所以,话一出口底下安静一片,就连长寿院盛淳也没了声音。岛津义久则非常高兴,说不愧是我女婿,好女婿啊。称赞完毕之后,他又做了总结性发言:“这是我弟弟的事情,我作为哥哥怎么可能不帮呢?但考虑到确实有的事情是不能做的,所以也就没法去做了。总之,援军萨摩是出不了了。”
说完之后,宣布散会。
以上,就是坏消息。至于那个好消息是什么,我们待会儿再讲,和准备船只的原因放在一起讲。
且说当岛津义弘得知此事之后,他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真可谓是古有三百勇士跟波斯人拼命,今有七百寡兵凑热闹争天下,确切地说,是六百四十人,因为在攻打伏见城的时候,原本总数为七百人的岛津军因伤亡而减员了六十人。
不过义弘终究也没说什么,都习惯了,当年在朝鲜也一样是援军一人都没有,跟十倍于己的董一元死磕。无所谓,不就打仗那些事儿么,小菜了。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觉得很不可思议,按说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为何岛津义弘不遵照自己哥哥的指示,儿子的意见,撤兵回到萨摩呢?他现在这个样子,与其说是“留”在战场上,不如说是赖在战场上更为恰当一点。
乍看之下,的确如此,正所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是千古不变的战争定律,但仔细想想,你就会发现并非这样,因为情况有变——岛津义弘已经打了伏见城了,他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战争中,等于是上了贼船,想脱身也是脱不掉的。
我们可以做一个设想,假设岛津义弘走了,然后战争继续爆发,那么结果只能是两个,要么德川家康赢,要么石田三成胜。如果家康赢了,那么作为攻打伏见城,弄死自己好伙伴老朋友鸟居元忠的罪魁祸首之一的岛津家,能得以全身而退么?显然不能;假若石田三成胜了,则就会如之前长寿院盛淳说的,被胜利者指责为通敌,那同样会很麻烦。这种事情在战国时代的日本很常见,比如当年织田信长就干过,他把没有一起出兵协助上洛的朝仓家安了一个协助不力的罪名进行讨伐,最终导致了对方家破人亡。
所以,对于萨摩岛津家而言,唯一的出路就是一条路走到底,既然掺和进去了,那就干脆闹个天翻地覆,在战场上华丽丽地打上一场,打赢了,自然好说;万一打输了,那也是愿赌服输,认栽。
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不过七百人便想着去参加决定天下的大战,那要么就是去打酱油,要么就是直接栽在战场上——就这点人还不够对方包饺子的,能顶什么用?
所以岛津义弘很苦恼,但也很无奈,他能做的,只能是成天宅在家里,想一想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好办法。
就在西边忙成一团的时候,东边的德川家康大军也已经由江户出发,并于八月一日到达了小山(枥木县内),然后,他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从伏见城发来的,落款鸟居元忠,日期七月十八日。
内容相当简单,只有一句话:今天,大阪方面来人要我交出伏见城,在被拒绝之后,便派兵开始围了过来,在下已经决定誓死抵抗,大人,您要保重。
“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吧……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家康一手拿着信纸,一边开始喃喃了起来, “当时我养了一只伯来鸟,说是想训练了之后去捕猎,结果……结果彦右(元忠全名鸟居彦右卫门元忠)那个家伙居然对我说,伯来鸟再怎么养,也是养不成老鹰的,你还是死了心吧。然后我当场就踹了他一脚,居然敢这么对主君说话……”
一滴泪水,从德川家康的眼眶里流淌了下来。
“开会吧。”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会议依然是家庭会议,参加的全都是德川家的家人以及家臣,比如世子德川秀忠,比如四处给人当养子的儿子结城秀康,即当年的於义丸,还有四男松平忠吉,亲家井伊直政以及老家臣本多忠胜和本多正信等人。
其中,德川秀忠和结城秀康两个人因为是先锋,所以到得比较早,在7月24日时就已经抵达宇都宫(枥木县宇都宫)了,并且一直在那里驻守,顺便打探北边会津的消息。现在一看自己老爹来了,便立刻赶了过来。
德川家康先是问秀忠道: “宇都宫那里情况如何?”
如果撇开内政能力,学问修养以及人品性格之类的东西,纯粹以军事能力来论人的话,那么德川秀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根本不知战事为何物”级别的家伙,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打仗这种东西是要靠天赋的,有时候后天再怎么努力可你人不是这块料那也是白搭。
面对老头子的提问,秀忠完全不解其意,只是一边点头一边笑着表示,一切安好,没啥异常情况。
“秀康呢?你怎么看?”家康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儿子。
秀康因为从小被送到了秀吉那里做人质兼养子,后来又成为了关东名门结城家的继承人,所以尽管年纪要比秀忠大,但却并非德川家的继承人,说句不好听的,其实他连德川家的儿子都算不上。
不过,跟自己的弟弟相比,秀康在军事韬略方面的能力可说是相当之高了。在天正十五年(1587)的九州征伐战中,年仅十三岁的他拔得头筹,作为先锋攻占了丰前(福冈县)的岩石城,此后,在小田原会战以及朝鲜战争中也先后出场露脸,并立下了大小不等的数次战功。同时,他手里的家伙也非常有名,乃是结城家的传家之宝,跟本多忠胜的蜻蜓切,织田信长的日本号并称为天下三名枪的御手杵。
面对父亲的提问,结城秀康略作思考后回道: “上杉军非常安静,并没有要动的意思。我想,他们是在等着我们主动攻过去,然后好把战线往北移动,方便石田三成在西边的动作。”
“秀忠,你说怎么办?”家康突然发问道。
“唉?”德川秀忠很莫名,表示为啥突然就问起自己来了?
家康大怒,抬高了嗓门: “你是先锋的大将!不问你我问谁啊?”
“唉?”秀忠又摸不着头脑了一次,接着想了一两秒,总算是回忆起来,自己还真是老爹家康任命的先军大将,确实有那么回事儿。
但大将归大将,可秀忠根本就不是这块料,你硬逼着也没用,面对父亲的质问再加上天气又热,一头大汗的他支支吾吾了老半天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而德川家康却不依不饶: “现在东边是上杉家,西边是三成,两面夹攻,我问你,应该怎么办才好?”
作为一个父亲,德川家康是相当严厉的,尤其是对家族的继承人德川秀忠。
曾经在秀忠小时候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儿,当时他只有十几岁,在那个年头,作为武家男儿,必须要弓马娴熟,才能算是战国时代的合格人才。
但秀忠压根就不会这个,骑马倒还好,玩得马马虎虎,至少还能做到马跑着人不摔下来,但弓箭方面可就不行了,不管怎么勤学苦练,他永远都是校场发一矢然后直接中鼓吏的级别,所以秀忠多次通过身边的家臣以及家康的侧室向自己的老爹反映,说是别再让我射这玩意儿了,实在是脑子笨学不会,改习别的吧。
在反映了很多次之后,德川家康终于亲临靶场,观摩并指导自己儿子的箭术学习。
到了靶场之后,手下家臣先安排他在一个由南朝北而且逆风的地方坐了下来,并且反复叮嘱千万不能站在风口,不然什么时候飞来一支箭直戳脑门就完蛋了。
坐定之后,家康说,你可以开始了。于是秀忠弯弓搭箭,整个靶场上只听得梆梆弦响,嗖嗖箭飞,可就是没看到中标的。射了大概二十分钟,飞出去的箭有三五十支,落得满地都是,但靶子上依然干干净净,啥也没有。
秀忠很窘,生怕自家老头子训斥自己,但奇怪的是,家康居然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然后下面的家臣便又捧了一堆箭上来,大概有五十支左右。
“接着射。”
这次射了四十多分钟才射完,成绩跟刚才的一样,满地都是羽翎箭。完事儿之后,秀忠脸色涨红并开始喘起了粗气。
“如果你只是一介武士大将,那么每天射这些量的箭就算是足够了。”
言下之意,如果你的地位比武士大将高的话,那就得接着加码。武士大将类似于后来日本军队里的大队长。而德川秀忠的话一看便知道最起码是个师团长,所以他很无奈地表示,那就再加个几根吧。
于是又捧上来一堆,这次射完用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秀忠已经气喘吁吁,手也快要抬不起来了。
当然,精准度就不要去说了,反正地上又多了五十支箭。
不过德川家康依然不在意,表示不管中不中靶子,射出去就行,随即他又说道: “如果你只是个三五万石的小大名,那么射这点就够了。”
当时北条家已经被灭,德川家转移关东,石高二百万。
秀忠有点想哭,不过他还是接过了家臣送来的那堆箭,咬紧了牙关,拼着最后的力气把他们射到了地上。
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吧?
“如果只是十万二十万大名的话,射这点也就足够了。”
当德川秀忠射完了最后的一堆代表着百万石大名级别的箭之后,两只手感觉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东西了,只是单纯地悬在了肩膀下,抬都抬不起来。
靶子上扎着那么孤零零的几根,那是秀忠在自己力气耗尽的最后关头,咬着牙闭着眼爆发了小宇宙然后给射上去的。(www.xing528.com)
“秀忠。”家康把儿子叫了过去, “你知道为何我要你射那么多箭么?”
“孩儿知道,是为了磨炼孩儿的箭术。”
“放屁!”德川家康很不屑, “有让你这么个磨炼箭术的?射了一地的箭你还磨炼个鬼啊?”
“那是……?”
“你记住了,但凡成大事者,都必须得拥有无比坚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不论碰到什么事情,都要坚持下去。哪怕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觉得自己不行了,也要咬着牙挺下去,就跟你刚才射箭的时候一样。越是地位高的人,就越是要有忍耐力。”
从此之后,秀忠弓箭照练,虽然还是射得一地鸡毛,但终究算是给坚持了下来。而德川家康也仍旧如此,总是找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来刁难自己的儿子,一有什么麻烦事情了,永远是先把秀忠给叫过去,问他该怎么办,当然,秀忠的意见永远只是单纯的意见,并不会丝毫动摇家康本身的判断,这种询问只不过是他教育方式的一种——让继承人亲自参与大事件的处理,以此达到锻炼的目的。
顺便一说,当年织田信长也是这么教育织田信忠的,然后信忠经常被骂。
现在,面对家康老师的提问,秀忠同学开始磕磕巴巴了起来,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老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 “那就……那就跟伊达政宗,最上义光还有佐竹义宣商量好进攻日期,然后一起行动。”
伊达政宗在仙台,也就是今天的宫城县;佐竹义宣在常陆,即茨城县,而最上义光则在山形,就是现在的山形县。顺便一说,他还是伊达政宗的舅舅。
“最上义光按兵不动。”德川家康说道。
“唉?”秀忠第三次莫名, “他明明已经表示要效忠我家,为何还敢对军令置若罔闻?”
“废话,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家康很愤怒。
“哦……原来如此啊。”秀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为啥?”
家康强压着想站起来抽自己儿子两耳光的冲动,说道:“山形位于会津北面,如果最上义光一动,那么上杉家势必会被逼得往南走。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所以必须要让他往北走,不能往南边引。”
“这样的话……就让在南面的佐竹义宣率军北上如何?”秀忠提议说。
家康已经有了一种真的要站起来的冲动: “当年三成被福岛正则他们追杀,最后是谁出手搭救的?”
“那不是我们德川家么?”秀忠觉得很奇怪,怎么老头子今天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但看着家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回答错了,于是又仔细地复述了一遍当时的情形, “没错啊……三成是大半夜跑我们家来寻求保护的啊,确实是我们家救的他啊……”
在一旁的秀忠侧近,也就是本多正信的儿子本多正纯实在是忍不住了,轻轻地提醒说: “大人,是佐竹义宣先帮着三成逃出了大阪城,然后他再来我们家的。”
于是秀忠很尴尬地笑了笑,意思是说对不起我记错了爹,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顺便,他又很担心地问了一句: “那伊达政宗的话……”
“眼下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伊达政宗。”德川家康倒是显得非常自信。
这种自信并非没有根源,首先,家康跟政宗是亲家,政宗的五郎八姬嫁给了德川家的六公子松平忠辉;其次,当年丰臣秀次事件中,伊达政宗不慎跟秀次走得很近,惹来了丰臣秀吉的不快,本来打算把他给一并处理了,结果因为德川家康的求情才幸免于难;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家康曾经对政宗信誓旦旦地表示,一旦这次天下争夺战中他得胜了,那么伊达家的领地将从原来的六十二万石变为一百万石。
所以,伊达政宗决定使出吃奶的劲儿来跟上杉景胜好好较量较量。
会议最终决定了两个事儿,首先,让伊达政宗动起来,打不打另说,先得引起上杉家的主意,把祸水北引;其次,召开二次会议,不过与会的对象除了现在的德川家家内代表外,还包括了随家康一起赶到小山的其他参战大名,就是之前提过的福岛正则、细川忠兴那帮子家伙。
七月二十五日,关于征讨石田三成等诸多问题的扩大会议在小山召开。主持人依然是德川家康,在简单地通报了一下石田三成起兵的情况之后,根据惯例,在整个会议进入主题之前,他得先寒暄个几句,比如说点什么鼓舞一下斗志。
但这次出了意外,有人喧宾夺主了。
只见底下有个人突然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冲到了家康的跟前,大声说道: “内府大人,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能否给予在下一个解答?”
陪坐一旁的本多正信大惊,心想怎么还有这种不懂礼节的人,正欲质问这家伙是哪个单位的,但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福岛正则,此时的他已经是尾张国清洲城城主,拥有二十万石领地的大名了,同时,也是武功派的首领。
所以,家康心里非常清楚,这人提出的问题如果不能圆满回答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大大动摇坐在下面的其他丰家武功派大名。于是,他微微一笑,表示你但问无妨。
“请问内府大人,您对丰臣家的忠诚之心,有没有改变?”
历史上对于福岛正则的评价,一般而言比较统一,只有三个字——猪武将。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猪这个字在日语中,专门指的是野猪,如果是麦兜的那种家养猪,则被叫作豚,比如豚骨拉面什么的。而猪在日语中如果用来形容人的话,则是指那个人非常勇猛,敢冲敢打,当然,缺陷是少智寡谋。
但正则能问出这个问题来,或者说他能够想到这个问题,说明这家伙其实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智商的——虽然石田三成着实可恶,人见人厌,属于过街老鼠,但要论对丰臣家的忠诚度,却再也没人比他更高了,故而,这次德川家康团结诸大名讨伐三成,到底是真的为了除去这个祸害人间的万人嫌呢,还是另有目的?
在跟随德川家康走到小山的这一路上,正则始终抱着这样的疑问。当然,对于家康给出的口头答案,他也是非常清楚的,百分百是回答没有变化,除非家康突然脑崩。所以,关键不是他的回答内容,而是他的回答态度,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能够让正则感受到那种真诚,那么说明家康是真心的,反之若是感受不到,那就很值得推敲一番了。
面对质问,德川家康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两眼直直地盯着正则,随后,眼睛开始发红,眼眶开始湿润,处于一种眼泪将要落下却又没有落下的状态,等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他便豪气万丈地大声说道: “老夫对丰臣家的忠心,就连露水大小般的变化都没有!”
福岛正则情绪激动,浑身抽抽,他也大声说道: “那我正则的这条命就是您的了!在下愿意为您打头阵!”
全场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给带动了起来,继正则之后,第二个站起来的是黑田长政,然后细川忠兴也蹿了起来,接着诸大名如旱地拔葱般一个连着一个地蹦了起来表忠心献殷勤,表示愿意听从德川家康调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说到这里我想多半有人会问,德川家康的那番回答,到底是真情流露呢还是影帝降世?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急,我们放到后面再说,现在的话,还是先来看看会议现场里的那些事儿吧。
且说在当时的会场里,有个哥们儿非常着急。因为按照他的原本计划,是在德川家康宣布开会之后立刻从位子上一跃而起,表示请让自己当先锋。却不料福岛正则那个家伙居然抢先一步,要提什么狗毛问题,弄得自己失去了先机,更没想到的是,黑田长政细川忠兴他们几个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竟然在正则表完忠心之后的第一时间里同时蹿起,搞得连二机三机也没了,现如今只能是随大流做个鸡屁股,可他又不甘心在这么一个大场面中充当路人甲,所以一直到差不多所有人都站起来喊过效忠口号的时候,他依然还是坐在位子上,连屁股都没有抬。
眼看着一阵口号喊完,德川家康示意请坐,大家又纷纷准备进入下一个话题,再也没了表现的机会,就在这万分紧急的状态下,这位仁兄咬牙跺脚“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大声喝道: “在下愿意将自己的挂川城以及城下领地交给德川大人任意使用!”
此人是远江国(静冈县内)挂川城城主,名叫山内一丰,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在信长灭朝仓家的战斗中,被人用箭射了一脸然后被手下踩着面孔拔箭的那位倒霉哥们儿。
说起这个人,其实我没啥太大的好感以及太深的印象,事实上在整个历史的长空之中,他也不是什么光彩照人的耀眼流星,之所以在今天能如此出名,还成为了零六年大河剧(日本每年都要播放一部的历史剧)的主角,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我们现在说的,即在小山评定上的惊人之举;第二个原因则是他有一个超级有名的老婆,山内千代。
千代出身于美浓的一个败落小土豪家族,大概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嫁到了山内家,从此之后就过着做做饭团洗洗衣服的家庭主妇生活,跟大多数武家老婆一样。
随着时光的推移,老公一丰也渐渐地涨了工资,有了地位,然后被选中参加了织田信长亲自组织的阅兵式。
那时候的阅兵式跟今天的不太一样,首先你的装备不是上头给的,而得自己准备,包括准备骑的马,挎的刀以及扛的枪。所以这种活动对于山内一丰这样虽说不穷但也不富的人而言,是一次不折不扣的灾难——破财之灾。
在反复寻思了之后,一丰作出了决定:就这样骑着自己的那匹老马去接受信长的检阅拉倒了,反正马再帅也没用,又不给加工资。但千代得知丈夫的想法之后立刻表示了反对,她认为马是武士的面子,在阅兵式上山内一封的面子就是织田信长的面子,难得有一次能代表自家主公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好好表现一番。
于是山内一丰就很无奈了,因为这世上没有白给的面子,你想要面子就得付代价,本来倒也正常,可问题是这价他出不起。再说,离阅兵都只有一个星期了,上哪儿去弄好马?
千代表示这个不必担心,最近在安土附近的市场里有个从奥州过来的马贩子,天天在卖一匹看起来特帅的马,只不过因为他开价太高所以至今没有人买罢了。
山内一丰说这事儿我知道,那马我也看过,东西的确是极品,但问题是价钱也是极品价,难不成你看上的就是它?
千代点点头。
山内一丰说别傻了,那匹马他要10两金子还不让还价,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你是去偷还是去抢?
千代笑而不语,随后表示你别管了,反正这事儿我来解决就是了。
第二天,山内一丰从城里办事回来,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一阵长嘶,根据多年经验,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匹好马。然后飞快地跑进门,直冲马厩,惊讶地发现那匹在市场里卖了多日都无人敢问津的马居然就在那里吃着草料,一旁站着的是千代。
“怎么样,这匹马不错吧?”千代问。
“你你你你……你是怎么弄来的?”山内一丰过于激动,所以说话有些结巴。
“买来的啊。”
“多多多多多多少钱?”
和丈夫相比,千代要显得平静很多: “十两。”
接下来的问题不说也知道,属于在很多肥皂剧里穷老公或者穷老婆突然给对方买了很贵重的礼物之后都有出现的套路情节:你你你你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这是我的嫁妆,正好有十两。”
数日之后,山内一丰骑着这匹叫作镜栗毛的名马,参加了阅兵式,接受了信长的检阅,并且得到了外星人的高度赞扬,在得知此马来龙去脉之后,据说信长还亲自召见了千代,当面打赏了一番,称其为老婆中的楷模,要众家臣的老婆向她学习。估计这话是说给当时正为了小三问题,夫妻之间闹得不可开交的秀吉和宁宁两人听的。
再后来,在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山内千代为夫买马的故事被写进了当时日本小学教材中,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中心思想是:女人就应该为了自己的男人倾尽一切,做一个贤内助。
这是教材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让我们继续来说家康开会儿的事儿吧。
且说当山内一丰的雷霆之喝响过后,原本已经趋于安静的会场再度人声鼎沸起来,大家压根就没想到,这世界上居然会有那么实在的家伙——献完了忠心还不够,又跑这里献家产来了。
本来也没啥,正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别说献家产,就算是送老婆的这世界上也是大有人在,可偏偏问题在于现在这种场合,你献家产就等于是献更大的忠心,既然有人做表率了,若不加快步伐紧随其后,很有可能被认为是“不忠”的表现。
于是,在山内一丰吼完之后,陆陆续续地又响起了几个嘹亮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
“在下福岛正则,愿意将清洲城交给内府大人使用!”
“在下细川忠兴,愿意将自家领地托付给内府大人!”
“在下……”
会开到这个地步,等于是成功了一大半,因为根据德川家康的本意,这次会议主要目的是两个:第一,将这些大名中的绝大多数紧密团结在自己的周围,这个他已经做到了;第二,讨论一下大军何去何从,这个他正准备开始做。
“诸位,”家康说道,“现在,我们要商议的问题是,究竟应该北上攻打会津,还是折返关西,跟石田三成决一死战?我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在这里插上一句,刚才忘记说了,就是在24日,即会议前一天,伊达政宗已经在会津跟上杉家开打了,并且顺利地攻下了对方的一座城。
在家康发言之后,大家便开始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一般而言,领地的地理位置决定大伙的意见,和谁挨得近,就主张去打谁,比如福岛正则的清洲城靠近石田三成,所以他就提议折回关西;而在宇都宫的蒲生忠乡,也就是蒲生氏乡的儿子,则觉得应该先把会津的上杉家给摆平了,然后再图三成。
说着说着,两派人发现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这个皮球又被踢回到了家康那里: “内府大人,您来决断吧。”
内府大人其实心里早有计划,让这群人讨论纯粹是做个样子,表示自己并非是独断专行之人,既然现在大家都来集体请示了,那么他也没再客气,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因为考虑到诸位的妻儿老小尚在大阪,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将他们救出,所以,我决定,折返关西,讨伐三成!”
全员同意,没有意见。
那么接下来就是分配作战任务了:
“在场的诸位即刻启程前往西边,率军的总大将,由松平忠吉担任。”
“秀康率军留在宇都宫,监视上杉军动向。”
“我和秀忠暂时留在小山,静观北面事态,随后便会立刻赶上往西的诸位的。”
“遵命!”随着群雄的齐声应诺,会场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然后又在这一片高潮中圆满闭幕,在这一激动人心的过程之中,谁都没有发现,有一个家伙中途的时候便偷偷离开了会场。
当天晚上,德川家康正在吃夜宵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本多忠胜在门口求见。因为是多年的老部下,所以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夹着乌冬面表示,免礼快进。
结果人进来之后家康一看便愣住了,叼着面条就问道你谁啊,本多忠胜什么时候变那么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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