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宣战是相当意外的,因为大家都觉得,从成长历程来看,德川家康基本就属于忍者神龟的代名词,这次居然被一个40出头的小字辈写了一封指桑骂槐的回信气得要动刀动枪,实在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过后,便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要知道,百年战乱好容易才因秀吉的活跃才被终止,之后没过几天好日子,又去朝鲜挨了七年打,好不容易才因秀吉的死翘翘而结束,这和平真是来之不易,现在眼看家康同志又要准备开打,很多人都纷纷亲自或者派人表达了自己对和平的热爱之情。
这些人里面,包括了淀夫人、增田长盛、前田玄以、长束正家、毛利辉元以及宇喜多秀家。
他们纷纷要求家康停止对上杉家的征讨。
理由相当统一:秀赖少君尚且年幼,若发生战乱对小朋友的身心健康成长有害无利,更何况上杉家不过是一介乡下大名,派个人过去口头批评教育一下就行了,何必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呢?
不仅如此,德川家内部的反战呼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主要代表为本多正信。
正信倒不是什么和平使者,他只是单纯地认为,一旦讨伐会津,那么势必就会造成伏见,大阪实力大幅度消减,在这样的时节,放空后方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举动。
当然,有反战派则势必会有主战派,像福岛正则、细川忠兴、黑田长政、浅野幸长、伊达政宗等人就非常坚决地表示,不要说打会津,就算打北海道,他们也会跟着一起上。
除去这两派之外,还有一派,被称作观望派,他们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对家康出兵一事进行了事不关己的围观,比如岛津义弘、立花宗茂等人。
值得关注的是,远在老家近江关禁闭的石田三成,对征伐会津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热情,他上书家康表示,自己虽然跟上杉景胜有过同盟协定,但是最近看出了他反丰臣家的野心,所以毅然断绝了往来,这次征讨会津,自己本也想参军报国,但苦于尚在禁闭期间,故打算让自己在大阪做人质的儿子石田重家代替自己,加入讨伐部队,请求恩准。
接着三成又写道,自己的儿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怕他第一次打仗出了差错丢人丢命,所以希望有个人能够照顾一下,带一下,当然,这个照顾儿子的差事自然不敢麻烦内府大人,他自己早已有了人选,那就是好朋友大谷吉继。
家康看完信后笑了笑,同意了,并且当场就下令放人。
然后,他开始给淀夫人写信。
再怎么说人家手中握有秀赖少君,可以来个挟儿子以令诸侯,所以有必要去沟通一下的。
然而,才写了一半,家康就把信纸给捏成了一团丢垃圾箱里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好理由让淀夫人支持这次出兵,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吧,人家估计也不信;要像威胁其他大名一样威胁她吧,多半会适得其反。
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家康决定,写信给大藏卿,让她来帮忙说好话。
大藏卿是淀夫人的乳母,同时也是前些日子被流放的大野治长的母亲。
淀夫人学龄前死了爹,成年前死了娘,终其一生一直陪伴她身边照顾呵护的亲人,只有这个乳母了。当年小谷城破时,大藏卿甚至丢下了自己年幼的儿子,追随着织田市到了织田家,继续负担起了照顾茶茶的工作。
家康在信中表示,大藏卿是个明白时势的聪明人,一定能够看出这次自己讨伐上杉家也是为了秀赖少君,所以务必请帮帮忙,让淀夫人支持德川家,在最后,家康还巧妙地暗示,在征讨完上杉家之后,就能让大野治长重新回到大阪,过他的幸福日子。
普天之下最能让母亲失去理智的,莫过于儿子的事儿。
当年六月,淀夫人以秀赖的名义,对家康的会津征伐表示支持,并且赠与二万石粮食和二万两黄金作为礼物。
不仅如此,家康一把年纪还为国家社稷着想,不远千里征讨反贼的行为还引起了天皇的高度关注,同年同月,后阳成天皇赠与德川家布匹一百匹,以资鼓励。
还是在当月,原观望派岛津义弘向家康表示,自己愿意在开战之后,帮助德川家守护伏见城。家康深表感谢,并且允诺。
之所以原本一直处于打酱油状态的义弘肯这么帮着家康,那是因为去年(1599)岛津家发生了内乱,岛津义弘的长子,也就是岛津家的世子岛津忠恒,趁着他爹义弘在大阪觐见丰臣秀赖的当儿,把他们家笔头家老,也就是岛津公司首席副总经理伊集院忠栋给砍了,砍的当时他没有说任何理由,大致情况就是忠恒把忠栋给叫进屋子,问了两句你身体可好,你妈可好之类话,然后一挥手,来呀,拉出去砍了。
一般普遍认为是当年在朝鲜打仗的时候,负责岛津家后勤的伊集院忠栋干活不力,送补给慢了好几拍,使得随军出征想长点大将经验的岛津忠恒先涨了不少饿死鬼的经验,于是便一直怀恨在心,一直寻求报复的机会,现在总算是让他爽了那么一回了。
但爽过之后,麻烦也来了。要知道,伊集院忠栋是萨摩的老臣,当年他跟着岛津义久岛津义弘两兄弟打天下的时候,岛津忠恒那小子尚且不过就是一摊液体,现如今老头子义弘不在,出于信任让这个小鬼当家,结果他却把公司老员工给肃清了,这肯定会导致很多其他人的不满。然而,不幸中的万幸是,伊集院忠栋虽说久经考验资格很老,但由于在丰臣秀吉征讨九州的时候,一直处于投降求和这么一个态度,所以在愤青当道的萨摩国内人气并不怎么高,类似于当年三河的石川数正。现在他被杀了,尽管感到不爽的人有那么好些,但真的打算动手用实际行动来讨个公道的,只有一个——他儿子伊集院忠真。
当年夏天,忠真经砸锅卖铁拉拢利诱多方拼凑,终于整出了一支大约为八千人的队伍,对外称说两万,浩浩荡荡地造起了反,打算亲自杀到内城,找岛津忠恒问个究竟。而对方也不示弱,在得知伊集院家造反之后,岛津忠恒亲自出阵点起本部兵马三四万人,对外号称十万大军,当下便杀向了伊集院军。
眼看着一场厮杀就要爆发,萨摩即将血流成河,德川家康横空出世,以五大老内大臣等显赫的身份强势插入,进行调停,说你们都听话,别打了,谁再动手我就以已故太阁的名义抽他。而此时岛津义弘也迅速从大阪回到了萨摩,先把自己的儿子叫过去一顿痛骂,然后亲自把伊集院忠真给叫到了跟前,说我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你,这样,既然我们岛津家让你死了一个爹,那我就再赔你一个爹吧。
于是,岛津义弘的次女岛津御下便嫁给了伊集院忠真,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人家的爹。
在这场被称之为庄内之乱的事件中,对于德川家康的主动出面调停,岛津义弘一直心存感激,也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一下,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为了表示对家康的感谢,他决定为其做一点什么,所以也就出现了刚才我们提到的那一段——岛津义弘要求帮守伏见城。
在得到了大家的满腔支持后,六月十六日,家康正式从大阪出发,两天后,到达了伏见,在那里留宿。
当天晚上,伏见城留守将领鸟居元忠单独设宴款待了自己的主公。
鸟居家代代居住于三河,很久之前便是松平家的家臣了。鸟居元忠的父亲,就是当年那个冒着风险私下里克扣钱粮的老奉行鸟居忠吉。
元忠本人从小便跟着家康一起在今川家做人质,一起长大的两人关系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兄弟来得更加确切。自永禄元年(1558)家康初阵以来,捅狭间,姊川合战,三方原会战,长筱决战,以及后来的小牧山长久手和小田原围攻,但凡家康参加的战斗元忠是一场都没落下,战功拔群,出场率之高在家中几乎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不仅如此,元忠人如其名,其忠诚直爽在当时整个日本都是有名的。他是属于那种无论对同僚还是前辈上司都是想到就说,有话直说的类型。
当年秀吉曾感其忠诚,打算封他做官,结果元忠毅然表示,自己不会从自己主公以外的人那里拿一分一厘。最终还是给拒绝了。
在战争中,元忠因一条腿受伤从而无法盘腿正坐,所以家康特地允许他伸着腿坐着,这在德川家也是唯一的一个特例。
宴会上,家康和元忠不断地说着以前的合战以及幼年的人质往事,说到高兴之处,两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家康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沉重: “彦右(元忠全名鸟居彦右卫门元忠),其实你也该明白,石田三成多半会在我离开大阪去会津的时候乘机起兵,如果他真的起兵,首当其冲就是攻打这伏见城,你现在仅有一千八百人,虽然我也拜托了岛津家,但他们也不见得会拿得出多少人来,所以……”
“大人不必担心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一兵一卒尽可能地带去会津,那里才是需要用兵的大方,至于这伏见城,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沉默片刻之后,家康笑了笑: “这伏见城里,尘土还蛮大的呢,眼睛都进了沙子了。”
说着,一个劲儿地揉了起来。
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家康九岁,元忠十三岁。
现在,家康五十八岁,元忠六十二岁。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五十年,整整五十年。
六月二十三日,德川家康及所辖三万人到达浜松。
二十五日,德川军抵达骏府。
二十九日,一行人到达了镰仓(今神奈川县内),在象征着武家源氏守护神的鹤冈八幡神社内,家康献上了祭品,并请求神灵保佑获得此次战争的胜利。
七月二日,大家伙到达了江户,随同出征的主要其他大名如福岛正则、黑田长政等人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会议将之前就已经作出的军事作战计划再次进行了确认:东北大名伊达政宗,最上义光负责攻打上杉家直江兼续所在的米泽城(山形县内);聚集在江户的其他大名,则由德川家的世子德川秀忠率领,攻打上杉家的大本营会津若松城;同时,加贺的前田利长、越前的大谷吉继等人再由越后配合进攻。
也就在同一天,一支大约一千多人的军队开到了佐和山城下。
来者是敦贺五万石大名,大谷刑部少辅吉继,石田三成在地球上屈指可数的好朋友。他应家康之召,出兵讨伐上杉,来佐和山城是为了迎接之前就说好进入自己军队实习锻炼的石田三成之子重家。
大谷吉继出生于近江的大谷山庄,据传,他的父亲大谷庄作年纪一大把的时候,还是膝下无儿无女,不得已之下,庄作的妻子只能去神社祈祷,请求上天赐予他们大谷家一个儿子,不至于断了香火。祈祷完毕后,她在神社前捡到了一颗松果。这本来是相当平常的事情,因为神社里种了很多松树。但庄作的妻子却愣是把这颗很普通的松果当作了神送她的礼物,然后一口将其吞了下去。过了一年多,居然真的怀孕了,于永禄二年(1559)生下了个儿子,取名为庆松,也就是庆祝神明送给他们的那颗松果。这孩子也就是后来的大谷吉继。
小庆松倒也真的如同神灵所赐之子一般,健健康康地长大了,而且为人非常聪明,又懂礼貌,一时间成了周围相邻赞口不绝的小神童,在他16岁的时候,成为了当时还是近江领主秀吉的侧近小姓,从这点可以看出,不但天资聪慧,庆松小朋友的长相也是非常不错的。
这一年和他同时成为秀吉小姓的,还有一个同乡,叫作石田佐吉,也就是后来的三成。
两个小同乡成了小同事,理所当然地走得非常近,关系自然也很不错。
在这之后,两个人又以极为相似的道路,从小姓一步步成长成了武士。
天正五年(1577),吉继跟随秀吉征讨播州(兵库县)。
天正十一年(1583)贱岳会战,此时的吉继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二十四岁的他担任了后勤奉行,尽心尽职,立下了不输给在前线砍人死磕的贱岳七本枪的大功劳,深得秀吉的赞扬。秀吉是一个属于一高兴就什么话都讲得出来的人,他当众表扬吉继道: “这孩子实在是百年一见的人才,真想给他一百万军队让他指挥!”
虽说这个评价的真确性客观性是相当地不靠谱,但也能看出秀吉对这个孩子的前途是非常看好的。
不仅如此,吉继的人缘也非常好。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走到哪儿不招人待见到哪儿的石田三成完全相反,尽管他受秀吉信任宠爱于一身,但是身上完全见不到一丝半毫的傲气,依然如同以前一样地对待同僚前辈,所以被大家誉为集“仁义礼智信”于一体的十六世纪新好武士。
然而,跟所有的电视剧一样,正当主角被上司喜欢下属尊敬所有人都看好的时候,往往也就是意外发生的最佳时机。
吉继病了。
一般来讲,人吃五谷,不得病就真的不正常了,得了个病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像大谷吉继这样的人,小病扛个几天之后依然能活蹦乱跳,大病跟病魔顽强斗争个几年也能再度出山,最坏的结果就是跟竹中半兵卫一样英年早逝,但凭着他的地位,他的人缘,就算死了也肯定是永垂不朽,丰臣秀吉对遗体三鞠躬,他的儿子老婆也绝对有人照顾。(www.xing528.com)
可偏偏他得的不是大病不是小病而是怪病。
这个病的症状具体说来就是,吉继的脸颊开始向里凹陷,使得嘴巴看起来变成了尖尖的样子向外突出,然后脸的表皮开始腐蚀,四肢也开始萎缩,渐渐地双目都开始失明了。
最要命的是,在看了医生之后,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斩杀一千个人,然后食用他们的鲜血。
不得不说,当时的日本医生能够如此对症下药,着实让我敬佩不已,也说明了日本当时的医学也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了。这不是讽刺,是真心话。
对于吉继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众说纷纭,讲什么的都有,比较主流的是麻风病,就是孔子的学生冉耕得的那个病,孔夫子曾经数度感叹“斯人也有斯疾也!”说的就是那回事儿。
但其实吉继得的并非是麻风,我在翻阅了一些资料并仔细看了他的症状,以及那位高明的医生所开出来的诊断方案后,认为这是一种叫作卟啉症的病。
卟啉症是由卟啉引起的,卟啉是因血红素生成过程中的基因变异或环境毒害而产生的光敏色素。一旦接触日光就会变成烈性的毒素,并能引起至少8种类型的卟啉症。在最严重的卟啉症患者体内,卟啉会蚕食聚集区域附近的组织和肌体,使患者严重贫血,面部器官腐蚀,尿液呈现紫红色,牙齿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腐蚀,从而变尖,并且使得牙龈频频出血,看上去如同喝了人血一般鲜血淋淋。
以上所述和大谷吉继的临床症状基本吻合。而且,这是一种只能遏止但不能治愈的绝症。
遏止的唯一方法是尽量避免接触光线并且大量吸收血红蛋白以弥补患者身体内日益减少的本身的血红蛋白之不足,而吸收血红蛋白的最佳方法就是食用动物的血液。
所以,这个医生所开出来的方子其实是对的,因为同类的血液是相对来讲最好吸收的,实际上最好的办法还不是喝人血,而是食用人类的肝脏。
顺便一说,卟啉症也被称作吸血鬼病。
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告诉你,大谷吉继的这个病,即便在现在都是相当可怕的,而在当时,基本上就是一个可怕的传说了。
当他得病的消息,以及那个斩杀千人的方子一传出去,大谷吉继立刻就获得了年度日本国大阪府以及周边地区父母恐吓不听话小孩的最佳形象代言人称号。而那些原本和他关系很好的前辈下属同僚,只要远远地看到他,也必定绕开着走,能不碰到尽量不碰到,万一碰到了立刻回家洗澡或者高温消毒。
在病痛和周围人远目的压力下,不堪忍受的吉继数次向秀吉表示自己不干了,想回乡下老家种地去,然而秀吉毕竟是秀吉,当然不可能因一些谣言而赶走自己得力的下属,他一边安慰吉继,一边继续委以重任,并且还想着法子打算让他重新融入丰臣家的大家庭里。
某日,秀吉在大阪城内召开了茶会,邀请了几十个手下的家臣,大谷吉继也名列其中。在茶会的一开始,秀吉特地点名表扬了吉继,说他工作非常努力,任务完成得也很不错,要求大家向他学习。表扬完之后,茶会就正式开始了。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当时日本的茶会。
所谓茶会,在中国自然是以品茶为主,大家喝点茶,讨论讨论茶叶,互相聊聊八卦新闻以增进感情,在日本,聊八卦之类的事情也做,但茶会主要并非品茶,而是观赏茶器。
一次茶会至少会拿出一个名贵的茶碗来让大家观赏,观赏的方式也很简单,大家排排坐好,在茶碗里倒上热茶,然后一人喝一口,喝的同时也就能观赏茶器了,喝完看完,传给下一个,依此类推。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可当茶碗传到了大谷吉继手里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吉继在低头喝茶的时候,不慎将一滴鼻涕给滴入了碗中。
挨在后面的人见状顿时震惊了。
但是他们反应也相当的快,立刻作出了判断:这茶是不能再喝了。
于是,这些人如同比赛击鼓传花一般,手刚一摸到茶碗立刻往下送,一个接着一个,丝毫不敢多拿一分半秒的,生怕被传染得跟吉继一个模样。
这些情景,自然被吉继本人毫无遗漏地看在了眼里,对于自尊心极强的他来说,当时的心情自然是可想而知。
这碗茶就如同一个烫手山芋般这么一人一人挨着传了下去,一直传到了一位和吉继年纪相仿的武士手里,那个人连看都没往碗里面看一眼,直接捧起来,放到嘴边,一仰头一抬手,咕噜咚地将整碗茶给喝光了,一滴都没剩下。
这位无视鼻涕且不怕感染的猛士就是石田三成。
“为了三成,赔上这条命我吉继也在所不惜。”从此,便有了这句话。
不过,朋友归朋友做,狠话归狠话说,可事情也得归事情办,尽管和三成关系铁,而且又是近江出身,可吉继却并非是近江派的一员,相反,在政治上他更倾向于德川家康,比如这次征讨上杉家他就积极响应了家康的号召,率兵和尽责的前田家一起进攻会津。
因为患病,所以吉继已经连骑马都非常困难了,只能由部下抬着一块舆板一路走到佐和山城,着实非常辛苦。
一进城,他就隐隐约约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一条条精壮汉子或拿着长枪练着刺杀或拎着铁炮进行实弹射击演练,一副即将出征的样子。
因为考虑到石田重家小少爷毕竟是第一次出征,需要一些得力的亲丁来保护其安全,所以吉继也没有多想,直接就进了佐和山城的天守阁内。
在里面,三成早已摆好了宴席,石田重家也侍坐在一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谷吉继开口说起了正事: “佐吉,差不多就该让重家跟着我走了吧。”
长期以来,两人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友谊,所以互相的称谓也一直是幼名。
石田三成的态度则相当奇怪,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吃菜,什么话也不说。
吉继以为三成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出远门,于是又劝道: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至交,我绝对会关照他的,放心吧。”
说完,又对着坐在一边看自己爹吃菜的重家和善地笑了笑,也算是初次见面打招呼了。
这时的三成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菜,抬起头来回道: “不好意思,纪之介,重家是不会交给你的。”
“什么?”吉继很惊讶。
“我要起兵了。”三成很坦然。
“什么?”吉继又吃了一惊。
“我决心和内府大人决一死战。”
这一次吉继虽然依然很吃惊,但毕竟刚才连吃了两惊也算是习惯了,所以这次到底没有第三次间三成“什么”,而是开口说道: “你还是算了吧,现在这个时候反抗内府根本没有胜算,可以说是飞蛾扑火,毫无意义。”
“内府的野心已经路人皆知,我用我的力量来守护太阁大人所一手筑起的天下,如何无意义了?”
“佐吉哟,不是有了名分就能打胜仗的啊。”
“我不这么认为。只要有了名分就能胜利,在这个世界上,正义是绝对不会输的。”
吉继只能苦笑了一下: “这世界上,往往不是正义决定胜负,而是胜负决定正义啊。”
一片沉默之后,大谷吉继再次开口: “听着,佐吉,如果你真的要想打倒德川家,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可这办法只有一个。”
三成连忙问是什么。
“耗着。”吉继不紧不慢地说道, “内府大人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你觉得他还能再活多久?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他能活八十吧,那也不过还有二十年,二十年后秀赖少君就是正当年的二十六岁,到时候再把德川家的天下给夺回来不就是了?整个德川家,一旦没了内府,那就跟普通的大名没什么两样了。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出面调停上杉家和德川家的关系,让天下暂时重新归于和平。”
这是一个相当好的好主意,不服不行。
正所谓我打不死你我也能咬死你,咬不死你我也能拖死你。
当年德川家康就是用这个方法,盼死了今川义元,取得独立;拖死了武田信玄,扩大了领土;等死了织田信长,成为日本第二;最后又熬死了丰臣秀吉,成为了日本第一。
现在石田三成要想和如日中天的德川家康相抗衡,那是连百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缩头充乌龟乖宝宝,然后等着家康自动归天,然后再对德川家发难,如此一来,大功必定能成。
但是,听了这个好办法的石田三成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满脸愁容,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佐吉……难道你……”吉继突然明白过来了。
“是,上杉家和内府大人的冲突,完全是我挑起的,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去调停这两家?”
一阵沉默之后,大谷吉继长叹一声: “佐吉,丰臣家算是毁在你手里了。”
说完这话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事情到了这个分上,尽管是朋友,但吉继却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跟着自己的朋友白白送死,尽管接下来石田三成费尽口舌,又是拿出私下跟其他大名的密信,又是分析了天下大势以及天下大义,这么一连说了三天三夜,但大谷吉继依然不肯点头,不过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他并没有带走石田重家,一个人离开了佐和山城,回到了驻地。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奇怪了,回去后的大谷军,既没有继续前行,也没有后退,而是一直原地不动,一连整休了一个星期都不见动弹。
石田三成也摸不清什么情况,还以为吉继要伺机攻城,于是下令严防死守,一只蟑螂也不准让它进。
到了第九天,也就是七月十一日的晚上,三成都准备洗洗睡了,突然听到城下喧闹无比,灯火通明,走出去一看,大谷吉继带了千把人开到了城门口,他这时候也不坐木板了,一个人骑着个马,站在最前面。
“佐吉,让我来加入你们的队伍吧。”
三成一愣,没说话。
吉继发出一阵大笑之后,又说道: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还不如跟着你一起完成你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吧!”
尽管我知道,你的梦想一定会破灭,尽管我也知道,若是跟随你下场是什么,但是我依然坚持我的决定,如果说你是一个傻瓜,那么我就是比你更傻的傻瓜。
因为,我们是朋友。
在这场日本国内史上规模最大的会战中,所有的大名都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态和目的选择了自己要加入的一方,然而,选择动机仅仅是出于友情的,仅有大谷吉继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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