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的是丰臣秀吉的葬礼一事。
要说秀吉死了也快小半年了,可葬礼却一直拖着迟迟未办,日本和中国的传统一样,也都讲究个入土为安,眼看着自己的老公久久不能入土棺材天天放在外面,淀夫人急了,也很愤怒。
他找来了丰臣秀吉治丧委员会主要成员之一的石田三成,打算问个究竟再追究一下责任。
听到抱怨之后,三成一脸无辜地表示,这事儿跟自己无关,都怪治丧委的另一个主要成员德川家康,是他主张拖着不给办的。
淀夫人觉得很奇怪了,这最近虽说大家暗地里都在使劲儿,可明面上也没什么不对付的事儿啊,怎么就拿着秀吉的葬礼来做起文章了呢?
三成见状,立刻说道: “内府大人说,丧主不能由秀赖大人来担任。”
所谓丧主,就是丧事的主持人,那个年代都是由嫡长子来担任(有嫡长子的情况下),秀吉的话,就不用说什么长啊嫡的了,就一独苗秀赖,虽说时年6岁不到,也就是个幼儿园大班小朋友,自然不具备主持一场日本规格最高的丧礼的能力,可人家独苗毕竟是独苗,你找遍全日本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秀吉的儿子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家康似乎一口咬定秀赖小朋友人小不可靠这个理由,坚决反对他担任丧主,并且提出应该由秀吉的大老婆北政所宁宁来担任才对。
面对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折腾,淀夫人都觉得莫明其妙,便说道: “如果嫌秀赖年幼,那么找人辅佐便是了,三成大人,以及诸多奉行大名,不都能辅佐着处理丧事么?为何一定要做出这等违背常理的事情?”
三成表示自己尽管也闹不明白,但是只要自己还在喘气,就一定会跟家康斗争到底的。
看着他如此拍胸脯表决心,淀夫人便作出了指示: “这件事,你一步也不能后退。”
所说的这事儿说大也不算太大,毕竟秀吉一死,日本的政局就变得混乱不堪,大家急着搞斗争夺遗产,活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那闲工夫管死人呢?这一忙也就给耽搁了。
但是,家康现在并非因为忙,而是故意在拖着不办,这就值得关注一下了。
从他的拖延理由来看,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德川家康似乎在故意讨好北政所宁宁。
这是相当显而易见的,毕竟秀吉就一个儿子,你不给他做丧主而叫北政所来做,于情于理于传统都说不过去,只能证明你在故意讨好人家。
那么,为何要讨好呢?
在说这个问题之前,先列出一份简单的人物关系档案吧。
姓名:丰臣宁宁(本姓浅野)
性别:女
年龄:五十七岁(1599)
丈夫:丰臣秀吉(日本太阁)
养子一号:福岛正则(丰臣政权武功派首领)
养子二号:加藤清正(同上)
外甥:小早川秀秋(小早川隆景的养子,三十五万七千石大名)
兄弟:浅野长政(五奉行之首,时任日本法务大臣)
大致情况如上,看了之后,德川家康讨好的用意也自然能够明白,既然以三成为首的吏僚派的幕后女王是淀夫人,那么为了和他相抗衡,自然要拉拢武功派的幕后女王——北政所。
当然,拉拢归拉拢,有的事儿,该来的还是要来。
庆长四年(1599)一月二十日,一群使者气势汹汹地从大阪来到了家康所在的伏见城宅邸,总人数在十多个,主要成员为五奉行中的土木建设奉行(国土交通大臣)增田长盛,财政奉行(财务大臣)长束正家,以及宗教文教奉行(文化科学省大臣)前田玄以这三人。
大家伙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要求德川家康对于之前所做的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做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和交代,并且根据他的交代决定如何惩罚或者说处理。
一上来,增田长盛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鉴于内府大人之前似乎有一些违背太阁大人生前所定法度的所作所为,所以今天我们是来了解一下情况的,如果属实,那么将把大人您排除出五大老的队伍之中。”
家康听后,微微一笑: “再怎么说,我也是依照太阁殿下的遗命,担任秀赖少君的辅佐人,就这么擅自取消我的职务,不觉得荒唐可笑么?而且,这才是真正违背太阁大人的法度吧?”
听了这番辩解后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在一阵交头接耳后,长盛再次开口:“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么就请内府大人跟我们一起去一趟大阪城,有什么问题在那里说个清楚好了。”
刚刚说完,家康便立刻一口回绝: “老夫不去。”
还没等对方问为什么,家康自己先发问道: “莫非诸位奉行大人都没有听说最近的传闻吗?”
大家伙再次你看我我看你,又将头转向家康,然后一起摇了起来。
“既然没有听说,那我就告诉诸位,如今石田治部少辅正在利用各种奸计将我骗出伏见城,在前往大阪的途中伺机暗杀。这样的话,我怎敢跟随诸位走呢?”
三奉行一听连忙表示传闻毕竟是传闻,没有真凭实据何必如此当真,然后又是拍胸又是发誓地说,你家康只要跟我们走,人身安全绝对有保障。
但是家康依旧毫不松口,他坚定地表示,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去大阪城,打死我我也不去。
看到对方这副近乎耍无赖的嘴脸,增田长盛决定改劝说为逼迫,他坐直了身子,粗着喉咙说道: “如果内府大人不跟我们去大阪,只能证明大人心虚,怀有谋逆之心!”
这话的分量是相当重的,毕竟在这个时节,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那是谁都受不了的,所以家康现在也就等于是无路可走了,就如同相声中说的那样,你是去大阪呢还是去大阪呢还是去大阪?
但是家康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拍着腿大笑起来,笑得三奉行心里直发毛。
拍完笑完,他说道: “谋逆之心的说法实在可笑之极,长盛大人,你别忘了,我家康可是娶了太阁殿下的亲妹妹为妻,次男秀康也是太阁大人的养子,不仅如此,我孙女还和秀赖少君指腹为婚,这些不正代表了太阁大人对我忠心的认可么?结果现在却落得一个被你们这种人来指责我忠心的下场,实在是可笑啊!”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前田玄以开口了: “请问内府大人,在此之前,您将自己的六男辰千代许配给伊达政宗的女儿五郎八姬,没错吧?”
“没错。”
“那么,领养自己的侄女为养女,将其许配给福岛正则的嗣子福岛正之,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领养小笠原秀政的女儿为养女,并将其嫁给蜂须贺家政的儿子蜂须贺丰雄,是真的吗?”
“是真的。”
“事实面前,大人您还有什么话好说?您已经违反了太阁殿下制定的法度,您得接受我们的制裁。”
一方咄咄逼人,另一方毫无招架之力连连招供,问话问到这分上,基本也算胜负已分,接下来的情节无非就是被询问方垂头丧气地说一些诸如我错啦我鬼迷心窍啦,然后询问方再乘胜追击一番,弄个正义大获全胜的皆大欢喜结局。
可是家康却突然反问起来: “我违反了什么法度?”
这下前田玄以弄不明白了,这不明摆着的么?你未通报五大老且没有得到允许私下和其他大名通婚,不但违反了丰臣太阁生前制定的法度,还有结党谋逆之嫌,事到如今你还来反问我?
不过玄以毕竟以前当过和尚,修养比较好,所以还是不厌其烦地给家康做起了普法宣传,不仅详细介绍了丰家法度,还结合了案例加以说明,最后告诉他,你这是不折不扣的违法行为。
家康听完一边点头一边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
玄以很严肃地表示,就是这样。
“这是我忘了。”家康解释道。(www.xing528.com)
啥?
大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问道。
“是我忘记了通报你们结婚的事了,年龄大了,记性也不好,这是我的失误。”
家康一边赔笑一边说道。
很显然,这个说法是不能被接受的。
增田长盛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清了清嗓子,用很威严的口气说道: “不管如何,内府大人还是请跟我们去一次大阪城吧。”
“这个我之前已经拒绝了!”
对方的气势更胜一筹,将长盛完全压倒。
看到三奉行一时说不出话来,家康便又继续说道: “和三位大名结亲一事是我的疏忽,但是这并不表示我有不忠之心,如果治部少和你们一定要抓住这件事做文章,撤销我五大老的职务,那我也没有办法,真到了那一天,我将自行隐退,回到江户死守本营!”
威逼不成,恐吓无门,碰到了家康这块硬石头,三奉行只能自认倒霉,起身告辞回了大阪。
听了回禀后,三成异常震惊,在他看来,德川家康对于自己的违法行为供认不讳的同时却又拒绝上大阪城接受调查,这是不折不扣的谋逆之举。
于是,他找来了五大老中的前田利家、毛利辉元、上杉景胜、宇喜多秀家以及其他四位奉行召开了对策研讨会。
会上,石田三成声泪俱下,痛斥家康种种不法行为,并且希望大家能一起团结起来,齐心协力打倒反贼德川家康。
出乎三成意料的是,尽管他说得如此激昂煽情,但几乎没有一个人表示响应,就连前田利家,也显得出奇的冷静。
他看着三成沉吟道: “事到如今,也不见得都是内府一个人的责任吧?”
三成连忙反问道: “如何不是?内府大人对丰臣家有谋逆之心,理应受到天下人的共同讨伐。”
前田利家依然面不改色: “谁都没说要反叛丰臣家啊。”
听了这话,三成激动了起来: “拒绝登城便是有谋逆之心!”
利家摇了摇头,表示反对:“根据内府的说法,他是因为不满少君身边的奸臣,所以才不愿意来大阪的。”
这句话一说完,三成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奸臣……奸臣说的是在下?”
利家倒也没做回答,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 “你说呢?”
石田三成彻底抓狂,他怒吼了一声: “这是狡辩!”
还没等他吼完,前田利家便将其打断“治部少,你也不用这么激动,俗话说,强盗也有三分理,更何况,现在要对内府采取行动,是很不合适的,不仅内府本人,加藤清正、福岛正则、藤堂高虎这些武将,也把你视作眼中钉,你有能力一下子将他们全部解决吗?”
看着沉默不语的石田三成,前田利家表示,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观察和等待,直到看出家康真正的本意为止。
别无他法的石田三成只能宣布研讨会到此结束。
事实上,在这一天的另一个地方,也在开着一场会——茶会。
与会者只有两人,邀请者北政所宁宁和应邀者淀夫人。
在倒水声和煮沸的水蒸气中,北政所首先开了口: “无论石田三成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能跟他扯在一块儿。”
淀夫人不解: “为什么?”
北政所一边将茶碗递过去,一边说道: “这是家臣与家臣之间的斗争,你作为秀赖的母亲,断然不能被任何一方拉拢。”
接过茶碗的淀夫人依然不明白: “可是,如果一旦发生战乱,家康大人赢了的话,丰臣家就会灭亡了啊。”
“真的会这样么?”北政所反问道。
“当然,家康大人的野心众所周知……”
“这不过是石田三成一人的说法,要知道,家康大人是太阁殿下的妹婿,而且你的妹妹又是德川秀忠大人的妻子,秀赖和千姬指腹为婚,为了两家友好而促成这一段段姻缘的,不是别人,正是太阁殿下,而作为家康大人来讲,他本身也是非常清楚这些事的,所以,从今往后,有的事情你还是自重一点的好。”
茶会不欢而散,但是北政所的意思却已非常明确地传达给了淀夫人:以后不该你掺和的事情不要乱掺和,免得引火烧身。
自14岁嫁给当时还在打杂的秀吉起,几十年来夫妻两人历经风雨尝尽甘甜,几十年后,秀吉从一介草民变成了日本的统治者,而北政所也从一个小姑娘成长为了女中豪杰。
看过了织田信长、明智光秀,历经过捅狭间、本能寺的她,非常清楚单凭石田三成这块料是根本无法保证丰臣家长期稳定的,事实上,北政所也同时看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在秀吉死后,丰臣家如果再想以日本第一的地位存活在日本列岛上,是不太可能了。
其实这事儿地球人都明白,只不过不太愿意承认,更不愿意说出来。
这不愿承认的首席代表,就是石田三成。
他决定靠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满腹才华,让丰臣家起死回生,重新成为统治日本的黄金家族。
可在北政所看来,这种瞎折腾的后果有且只有一个——把丰臣家给折腾没了,如果淀夫人再掺和进去,那就是彻彻底底地加快灭亡速度的行为。
在这个年代,活下去就是王道,何必拘泥于第一第二呢,又没大红花。
为了能够让丰臣家顺利续存,唯一的办法是依附于如日中天很快就要天下第一的德川家康,并且尽量让淀夫人不参与石田三成的折腾,这样万一出了事儿,那也是三成的责任,跟丰臣家一毛关系都没有。
而德川家康为了能够更加利索地成为天下第一,则开始拉拢起了武功派的幕后女王北政所。
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结成了同盟。
这边在结盟的同时,那边也没闲着。
因为上一次没讨论出个结果,所以这次前田利家把石田三成给叫自己家里去了。
这次讨论主要精神是,要求石田三成为首的五奉行加强自我批评,并且努力团结德川家康同志。
大纳言前田利家的具体指示有两条:第一,要求五奉行进行自我惩罚,惩罚方法是剃光头,每个人都要剃;第二,要求德川家康写下一张保证书,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发生不通知就结婚的违法行为。
石田三成不得不同意这么处理。
之后,前田利家派出细川忠兴为使者,来到了德川家府邸传达会议指示。
德川家康听后也表示没有意见,唯一的要求是,奉行先剃头,自己再写保证书。
几天后,大阪内外附近周边多出了四颗光溜溜直闪着光芒的脑袋(前田玄以自年轻时出家,后一直保持着和尚头),引起了不少知情者抑或是不明真相群众的驻足围观,同时也让秀赖小朋友乐了好一阵子。
在这其乐融融的气氛里,德川家康也向大阪方面递交了自己的保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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