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报告剧：工业升级与纪实美学融合

（一）医疗剧的工业协作与“中国速度”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形势严峻之时，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电视剧司统筹部署了“抗疫”等重大题材电视剧的生产工作，并提出了“时代报告剧”这一概念，即“以较快速度创作，以真实故事为原型，以纪实风格为特色的电视剧作品”。作为首批“时代报告剧”重点剧目，医疗剧《在一起》被要求“当年事、当年拍、当年播”，力求以工业标准化、产业协作化、创作类型化、视听艺术化的生产模式，以最高速率的创作进度，重现中国人民在全民抗疫的过程中展现出来的绝佳精神风貌，彰显文化自信。

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的指导下，国家卫健委和上海市委宣传部联合支持的“时代报告剧”《在一起》应运而生，该剧目快速汇集了中国电视剧行业的头部资源，实现高效的产业协作。《在一起》由上海广播电视台、上海耀客传媒、上海尚世影业共同出品，短时间内凝聚了全国一流的编、导、演团队，由张黎、曹盾、汪俊、滕华涛、刘海波、韩晓军、沈严等知名导演联合执导，梁振华、董哲、高璇、六六等金牌编剧共同创作，也吸引了张嘉益、海清、陈数、雷佳音、靳东、杨洋、倪妮、朱亚文、周一围、谭卓、张天爱等具有深厚粉丝基础的演员零片酬加盟。剧目从策划到正式启动，仅用了短短的10天，再到9月29日首播只用了7个月时间。整部电视剧以每两集一个故事、10个短剧集集锦的形式，以真人真事为原型，描述了中国人民在严峻的疫情形势下全民互助、齐心协力、共克时艰的感人故事，汇集成一部具有中国特色的“真实的人民史诗”。因其拼盘式结构，各个部分形式体制短小，在叙事层面上每个单元剧情时空、涉及人物也相对集中、紧凑，《生命的拐点》《摆渡人》《同行》《救护者》《搜索：24小时》《火神山》《方舱》《我叫大连》《口罩》《武汉人》10个单元中有7个单元是以武汉为核心叙事空间，6个单元的核心人物为医护人员，其余4个单元刻画了奔跑在抗疫第一线的其他职业，故拍摄周期短，10个故事单元中用时最长的单元拍摄期也仅14天，也因其每个单元体量不大，主创能在有限的创作时间里实现对剧本和摄制的精细打磨。这种单元剧的多剧组创制模式使《在一起》“迅速地以文艺轻骑兵的姿态反映瞬息万变的时代生活”，同时在这样的集锦拼盘模式下，剧作的题材容量更为丰富，拓展空间无限，“能够以多棱镜般的丰富视角折射广袤时空的绚烂图景”^[21]，呈现出中国人民“在一起”的“抗疫全景图”。

根据国家广播电视总局视听大数据《2020年年度收视综合分析》显示，《在一起》这部聚焦抗疫题材的医疗剧于2021年10月完成了在东方卫视等六大卫视的首轮播出，同时上线腾讯、优酷、爱奇艺等视频平台，播出期间，相关微博主话题阅读量高达18.3亿，豆瓣评分8.8分。之后又在辽宁卫视、吉林卫视、湖北卫视等多个频道重播了11次，单集平均综合收视率为2.531%，全剧综合到达率高达28.52%，创下了多个收视纪录。这部“速成”的“医疗剧”作品能够保质保量地完成，首先是基于电视剧工业美学的标准化生产模式，以类型创作惯例规模化、规范化、技术化、流程化、协作化地开展编、导、演、摄、剪、美等工作，达成“作者”与“类型”的有机统一，充分展现了国产电视剧生产在制片计划和时间管理方面的工业升级和务实的创作规划。同时，在相关部门的号召下，受到抗疫精神的激励，众多制播单位和优秀的编导、演员等文艺工作者们一呼百应、不计报酬、自愿请战、紧密协作、迅速落实，以“使命必达”的“非常状态”见证“战疫”历史并参与书写，才能造就好莱坞先进影视工业体系在全球性疫情暴发期也难以复制的“中国速度”，充分体现出这种具有中国特色的“众志成城”的电视剧生产模式在特定时代语境下具有的独特优越性。该剧的制作过程与文本内容形成了关联现实的互文关系，也体现了国产医疗剧现实主义创作的真正内核：“一种对人民文艺创作观念的具体践行。”^[22]

（二）时代报告剧的纪实美学风格

在中国当下现实需求推动下，现实主义潮流崛起及其相应的纪实美学风格的强势回归，成为国产电视剧近年来显著的文化与美学景观之一。这种趋势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形势下被推至顶点。

1.医疗行业剧的专业真实(www.xing528.com)

作为特殊时期国家重点规划的医疗剧，《在一起》具有强烈的医学专业性和细节真实感。医疗剧作为行业剧的一种重要类别，因其剧情里“性命攸关”的行业特殊性与每个人密切相关，折射受众的健康、情感诉求，所以备受关注。同时，医疗剧围绕医疗问题展现的医疗救治行为中，涉及大量医学知识，推崇专业主义精神，“对真实专业的医学精神的坚持和追求，是医疗剧最重要的类型特征”^[23]，故制作知识门槛较高。据《在一起》的制片人孙昊介绍，当时疫情的病理机制、治疗手段和防御方法还未有准确的算式，创作团队通过大量的采访获得医学专业性的指导，具体到防护服穿着流程、医生对病情治疗的分歧，具体到N95口罩和普通口罩在什么时候佩戴等，尽量克制过多的情感表达和艺术加工，最大可能地在剧中做到场面真实感的高度还原，力求展现医学理念、病情推理、专业知识、程序操作上的严谨可信。

2.角色呈现的细节真实

《在一起》各个单元摄制时已经入夏，“反季节”摄制增加了表演的难度，为了还原二三月份极为严峻的疫情形势，演员们要在高温天气穿上厚厚的防护服和冬衣，相当一部分演员要戴上口罩、统一着装，看不清“庐山真面目”的演员们只能靠眼睛表现“最美逆行者”，这对参与演出的文艺工作者们是极大的考验。为了更真实地展现原型人物，所有演员均素颜出镜、仿照原型人物在疫情期间的真实状态。雷佳音为饰演抗疫二线的快递小哥一个礼拜没洗头，倪妮为饰演长时间奋战第一线的医护连熬几日还原人物极限疲惫状态，杨洋为饰演援鄂医生提前进入医院学习体验，还有画着笑脸写着名字的防护服、医护人员因长时间戴口罩在脸上留下的勒痕等各种人物造型和表演细节，都在剧中得到生动再现。演员们在表演方法上也努力在寻找真实与戏剧的平衡，张嘉益“在平凡中捕捉触动”，努力克制“劲道”，扮演的身患渐冻症、肩负重任的张汉清院长令人动容；雷佳音以“去性格化”的方式、不露痕迹的表演塑造外卖小哥辜勇，营造了类纪录片的真实感；靳东也以克制内敛的方式生动刻画了带领大家实现了“零感染、零死亡、零回头”佳绩的幽默可爱、乐观细心又霸气通透的方舱胡庆生院长；刘敏涛即兴发挥，准确把握了直爽干练的社区大妈的形象特质……大部分参与剧作的创作者们尤其是年轻的文艺工作者均在剧目创作中得到锤炼，做到真听、真看、真感觉、真思考、真反应，并得以快速成长。

3.基于生活真实的艺术真实

时代报告剧的特点之一是立足生活真实开展创作。生活真实包括人物真实、事件真实、环境真实以及真善美的人性真谛。《在一起》各个单元的核心人物、故事都改编自真人真事：张嘉益饰演的张汉清院长，是以武汉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为原型，其身患渐冻症依然坚守抗疫第一线；雷佳音饰演的外卖小哥原型人物是武汉快递小哥汪勇，在疫情期间组织志愿者车队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保障金银潭医院工作人员用餐，被联合国评为“全球青年抗疫榜样”；靳东饰演的胡庆生，原型是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副院长、上海第四批援鄂医疗队领队胡伟国；周一围和张天爱扮演江汉医院副院长谭松林和他的妻子江汉医院的护士柳小可，再现他们“以车当家”、时刻待命的抗疫事迹；刘敏涛、贾乃亮的角色原型是武汉东湖新城社区的社区工作者，在疫情期间马不停蹄地为社区群众服务；等等。疫情暴发初期口罩紧缺、群众居家隔离自发在阳台齐声高喊“武汉加油”、医院为患者搭建临时防雨棚、医患共跳广场舞、被称为“大侠”的院长默默给护士们买花和饮料、医护人员为离世患者涂抹冻疮膏等都是疫情期间在武汉发生的真实情景。《在一起》的环境真实也是生活真实的重要表征，电视剧展现了武汉疫情期间冷冷清清的街道、空空荡荡的长江大桥、走廊都躺满病患的医院等特定空间和特殊情境，令观众身临其境。

电视剧作为一种艺术生产类型，在创作过程中要完成对生活真实的升华，实现多重假定的“艺术真实”。电视剧的“艺术真实”也是“对生活有选择的提炼、加工和升华，是在假定性情景中，以主观性感知和诗意性创造，达到对社会生活内蕴的把握，体现着创作者的认识和感悟”^[24]。戏剧性是作为大众文化载体的电视剧艺术的叙事基本特性之一，是实现艺术真实的创作方法。《在一起》在强调事实再现和客观叙述的基础上，适度地展开艺术加工，使故事文本更富有戏剧性和共情力。剧中虚构了一系列突发事件与巧合或从真实事件素材中择取戏剧性场景和情节，营造抗疫故事的戏剧张力，以增加作品的可看性和吸引力。比如在滕华涛导演的《同行》这个故事中，杨洋饰演的乐彬医生的现实原型是只身从长沙租车支援武汉的华东科技大学感染科医生朱彬，赵今麦饰演的荣意原型是花费了三天两夜骑着自行车从家乡荆门一路赶赴武汉的24岁血液检验科女医生甘如意，两位原型人物素不相识，而且在现实中始终没有交集，但在电视剧中为了与“同行”主题相契合，让二人因为突发疫情先在互联网认识，后来又各自排除万难最终到达武汉，并在路上巧遇，成为志同道合的“逆行者”。“逆行者”相遇“同行”的巧合实际上是个有创意的情节点，但这个故事把公路电影的类型套路生搬硬套到“逆向同行”这一构思中，还过度强调两个核心角色的感情线，忽略了二者作为医生更为重要的抗疫使命，而将叙事重点放置在旅途中的琐事，强行铺垫人物网络相识、设置半路巧遇故事，淡化了“战疫”的紧迫感和危机感，背离了“万众一心、驰援武汉”的叙事重点。因此，《同行》是10个故事中争议最大的单元，部分观众认为该故事剧情过度戏剧化、偶像化，与现实有些脱节，缺乏代入感。医疗剧作为社会现实的特殊镜像，为观众展示的的确是经过艺术设计和选择的“多重假定的真实”，但其戏剧性处理应建立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之上，不能违背生活逻辑和历史规律，应该通过对生活真实进行提炼、加工和想象性还原、再现，遵循情感、审美逻辑进行艺术剪裁，塑造特殊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聚焦及投射不同层面、不同角度的社会缩影和时代现象，去表现真善美的人性真谛。《在一起》大部分单元故事文本均实现了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有机融合，“在生活真实基础上所呈现的艺术真实是一种典型化、审美化的真实，并在真善美的统一中最终指向历史理性和人文主义”^[25]。在剧中，艺术真实对于生活真实的选择、加工和表现，使全民抗疫的集体记忆得到更长时效的存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