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金人议和:宋金战后的威胁与疑虑

金人议和:宋金战后的威胁与疑虑

时间:2023-07-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诏书并无新的内容,无非是称宋廷为下国,赵构为下国君主,下国君主对上国须纳贡称臣,大金赐还河南土地,并归还梓宫及赵构生母韦氏等。三名宰执大吃一惊。上至大臣,下至庶民,均崇尚暴力,且手段残忍。二来金廷力主议和的是完颜昌,说到底完颜昌只是军中元帅。王氏赞同秦桧的担忧:“夫君所虑得是。金人不识礼数,性情反复。虽说将河南、陕西两地归还给了大宋,可朝廷不得不防。”

金人议和:宋金战后的威胁与疑虑

就因楼炤的一句话,使濒临绝境的宋金议和转危为安。

腊月二十七,秦桧率领孙近、李光两名执政来到馆驿,面对手持大金国书的张通古叩首九次,山呼“万岁”后朗声道:“下国君王正在谅阴之中,今特命右相秦桧等前来恭迎大金国皇帝诏书。”

“念江南康王难行吉礼,今特允秦桧代康王拜受国书。”张通古说完,接着取出诏书宣读。诏书并无新的内容,无非是称宋廷为下国,赵构为下国君主,下国君主对上国须纳贡称臣,大金赐还河南土地,并归还梓宫及赵构生母韦氏等。

宣诏完毕,秦桧率众宰执再次叩首致谢:“下国谨遵大金国皇帝圣旨,世为藩臣,永结盟好。”

当大金国的国书放在赵构的御案上后,他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悬挂多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这个春节赵构是少有的愉快,整个后宫因官家心情舒畅而笑声迭起,就连患病多日的张婕妤也似乎痊愈了大半。

过完上元节,张通古一行启程北返。赵构命同签书枢密院事韩肖胄为报谢使,护送张通古一行使金。接着又命王伦为梓宫迎奉使及交割地界使前往开封;命同大宗正事赵士褒及兵部侍郎张焘赶赴西京洛阳朝陵。

这日散朝后,赵构将三名宰执大臣召进宫里,神采飞扬道:“自建炎元年巡幸东南,已有十一年了,然而至今国都未定。前有李纲主张定都襄阳,后有王庶主张选址江陵,又有张浚、吕祉等主张立国建康。究竟都城设于何处,朕想听一听众卿的意见?”

秦桧清楚,官家喜欢杭州,否则去年就不会离开建康。虽然离开建康为赵鼎倡议,实际上是秉承官家的意思,于是道:“臣以为,襄阳、江陵、建康均不及杭州。杭州乃三吴都会,人杰地灵,物产富饶。据杭州即有两浙,有两浙即有两湖。有两湖上可通巴蜀与川陕,前可俯就中原与两淮。目今和议达成,当以富国为上,臣以为杭州应为首选之地。”

孙近自然持相同的意见:“杭州乃东南第一大州,有民二十余万户,且百业兴盛,交通畅达,定都于此,是我朝之福。”

“两位相公既然赞同建都杭州,臣无异议。”李光认为应该定都建康。因为建康前据大江,南连重岭,凭高据深,形势独胜,是最为理想的都城。但他知道,从圣上离开建康的那一天起,建康就不可能成为京都了。

赵构对李光投去满意的一瞥。老实说,赵构担心的就是李光。如果李光不反对,这事就定下来了。

“着令工部委派干吏踏勘选址,”赵构指示道,“户部按需拨付银两。”

秦桧躬身答道:“遵命。”

赵构又道:“和议既成,天下大安。行营后护军及行营右护军兵势过大,朕思之再三,拟从各军分出数员偏裨,驻扎各处,众卿以为如何?”

因为有过一次关于分兵的讨论,秦桧明白官家的意思。孙近、李光却大吃一惊。

“右护军以吴玠领两万精兵屯兴元,杨政为熙河路经略使,吴璘为秦凤路经略使,郭浩为鄜延路经略使,杨政、吴璘、郭浩各分兵出屯临洮、秦州和延安府。后护军以王贵为都统,张宪为副都统,各分兵出屯襄阳和德安,另调派选锋军屯扎江西,水师屯扎江州。”

“陛下,此事不可。”李光忍不住了。

赵构问:“有何不可?”

“右护军有四川宣抚司,后护军有京湖宣抚司,一军分为数支,宣抚使将置于何地?若依然遵命宣抚司,分军又有何益?若不遵宣抚司,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遭逢战事,一军数地,互不统属,有弊无利。望陛下三思。”

李光说完,无论是赵构还是秦桧、孙近都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赵构沉着脸道:“右护军、后护军兵势过大,当如何处置?”

李光回道:“既要分兵,当先罢宣抚司。”

在这一点上,秦桧觉得李光的话有几分道理,便道:“陛下,臣以为可先将四川大军分戍三地,命兵部侍郎胡世将为四川安抚制置使,所属兵马仍隶属四川宣抚置制司辖制。至于京湖宣抚司,可暂不分军,从长计议。”

“就从秦卿所议,后护军暂且搁置。”听过李光的一番话,赵构也觉得分军与宣抚司有诸多矛盾,便答应了。

接下来商议派何人接管陕西、河南两地。为感恩,秦桧首先道:“臣保奏楼炤为陕西宣谕使。”

赵构颔首道:“除楼炤为端明殿学士,授签书枢密院事,宣谕陕西诸路。”

接着又议定,将河南分为三路,即京畿路、河南府路和应天府路。治所分别为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和南京应天府。命王伦为京畿路安抚使兼东京留守;命孟庾为河南府路安抚使兼西京留守;命路允迪为应天府路安抚使兼南京留守。

李光道:“陛下,三京既复,可选派一员大将,率重兵镇守。”

“朕已想过,河南新复,民力凋敝,兵不益多。着郭仲荀为东京副留守,率五千军马前往开封。”

三名宰执大吃一惊。守卫河南仅派五千人马?岂不等于没有防守吗?何况郭仲荀年事已高,三年前就已赋闲。李光拱手谏道:“陛下,河南地阔,五千军马如何戍守?依臣之见……”

赵构将手一摆,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李光的话:“此事议决,五千军马从中护军调出。”

回到政事堂,孙近对秦桧说道:“圣上仅派五千军马戍卫河南,倘若虏人有变,五千军马如何应付?”

共事几个月来,秦桧已知孙近并无多少主见,敷衍道:“陛下圣明。新复之地若驻军太多,恐惹恼虏人。”

其实,秦桧也认为应该调派一支大军驻守河南,而且刘锜一军就驻在镇江。若将刘锜一军调往开封,万一有变也可支应。

李光对秦桧道:“相公可单独进宫,力劝圣上收回成命,中原父老盼王师如盼云霓,如果仅驻五千军马,会大失所望。”

秦桧用低沉的声音道:“泰发你也看到了,圣上如此决绝,下官如何进谏?”李光表字泰发。

“相公为百官之首,身系社稷安危,理应谏言。”

秦桧没有答话,虽然他竭尽全力助推官家议和,但对议和结果并不如赵构乐观。一来秦桧毕竟在金国待了四年,目睹过许许多多野蛮景象。上至大臣,下至庶民,均崇尚暴力,且手段残忍。二来金廷力主议和的是完颜昌,说到底完颜昌只是军中元帅。曾几何时粘罕权势熏天,转眼之间即大权旁落。金廷权贵众多,是和是战,抑或不战不和,远不是完颜昌一言九鼎。

在王氏面前,秦桧可以敞开心扉。对于他来说,世上只有王氏最为信赖,便忧心忡忡道:“河南不驻兵,一旦生变,中原之地失在顷刻。我为丞相,不仅万夫所指,官家也会问罪。”

王氏赞同秦桧的担忧:“夫君所虑得是。金人不识礼数,性情反复。虽说将河南、陕西两地归还给了大宋,可朝廷不得不防。”

“官家不知金人的秉性,以为只要议和,万事皆休。殊不知金人粗鄙,见利忘义,常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老夫担心,虏人既能结盟,也能渝盟。”

王氏建议道:“夫君可以进一步奏明官家,详述金人的习性。”

秦桧摇头道:“国夫人有所不知,如今官家早已不是当年,喜怒哀乐捉摸不定,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王氏清楚,自家夫君对这次重登相位看得很重,说话办事尽量顺着官家的心思。可万一和议遇挫,夫君将难辞其咎,凡事极有主张的王氏在此情况下也无万全之策。

张通古一行在韩肖胄的护送下,于瓜州渡过长江,经扬州、天长直抵泗州。从扬州至泗州是一条官道,太平年间,这条官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如今是战乱年代,百里难见一个人影。时值正月,天寒地冻,大片原野仍处于冰封之中。车轮在道路上碾过,发出声声脆响,显得孤寂而又刺耳。好在沿途驿站不错,人还未至便备好了滚汤与热饭。

越往北走越荒凉,当来到盱眙境内时,只见芦苇丛生,白水茫茫,这就是远近知名的洪泽湖了。

淮水下游原来只有一些小湖泊,建炎二年,留守东京的杜充弃城南逃时扒开了黄河大堤,致使黄河改道南徙,经泗水淮阴以下夺河道入海,于是淮水潴留,在盱眙以东形成大湖。战乱年代原本居民不多,淮水泛滥使得原本不多的居民四处流亡,方圆数百里之内难见炊烟。

过盱眙必经洪泽镇。洪泽镇在盱眙县以北,四面环水。早年间洪泽镇是一个大镇,有上千户人家,如今已不满百人,且多是病幼老弱。洪泽镇原有驿站,因洪泽湖闹匪,朝廷将驿站撤了。为安全起见,韩肖胄请求天长军知军增添了一百名军士。

然而,出天长约七八十里路,淮东转运副使胡纺率一彪军马飞驰而来。老远,胡纺大喊:“韩枢密,请少留。”

韩肖胄命队伍停住,跳下马车问道:“胡漕使有何贵干?”

胡纺近前下马,见过韩肖胄后禀告道:“淮东宣抚使韩世忠命部将郝抃领精兵五百,化装成湖匪,埋伏在洪泽镇,准备截杀金人的使臣。”

韩肖胄闻言大惊失色:“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胡纺道,“郝抃害怕事泄治罪,已经到转运司自首了。”

韩肖胄连连顿足道:“这个韩五,胆子也忒大了!”

胡纺又道:“据郝抃供述,韩宣抚派出的伏兵恐怕不止一处,枢密北上,须得改道而行。”

韩肖胄感到事情紧迫,摆脱威胁的唯一出路是迅速离开淮东。韩肖胄一面派人急报朝廷,一面率领众人折道直奔真州。由真州至和州,这是进入淮西最近的路程。一口气奔走了百余里,直到过了六合县才放缓脚步。过了六合县,距和州就不远了。韩肖胄向淮西宣抚司发了一份公文,第三日,张俊亲率一支军马来到乌江镇,韩肖胄一颗心这才放回肚里。

三月中旬,张通古回到会宁。张通古原为二太子完颜宗望的部将,与太祖诸子亲近,张通古来不及进宫缴旨,便来到宗干府上。

谁知宗干病了。从年前开始,宗干感到手足发麻、酸痛。起初没怎么在意,正旦节里几次夜宴,酸痛发麻的手足越加严重,宗干这才请来太医诊治。太医说是风痹。

张通古万里归来,宗干由人搀扶着出来接见。

“太傅这是怎么了?”张通古大惊道,“太傅的身子骨历来健硕,怎么会染上风痹呢?”

宗干笑着道:“人食五谷,焉能无病?不碍事。”

张通古的眼泪哗地下来了,哽咽道:“下官出使数月,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太傅,没想太傅已经染病在身。”

“风痹之症,小恙,不碍事。乐之此行可是平安?”张通古表字乐之。

张通古擦干泪水,详述了出使江南的经过,其中包括由秦桧代受国书和韩世忠派兵劫杀使臣。宗干听完没有吱声。

张通古道:“韩世忠截杀使臣,是对我大金国的不敬。康王寻托词不受国书,是打内心底不愿意向我大金国俯首称臣。”

宗干若有所思道:“康王不愿俯首称臣,那就狠狠敲打几下。”

闻言,张通古兴奋起来,道:“太傅说得对。想我大金国兵强马壮,早就应该向江南用兵。太傅,这次用兵一定派下官前去军中效力。”

张通古说话时宗干始终微微笑着。因宗干有恙在身,稍坐片刻张通古便起身告辞了。

待张通古走后,宗干才收起笑容,一脸凝重。近几天,朝中就归还土地争吵得更加厉害了。按两派原来达成的默契,与宋人和谈时言明归还河南、陕西,割地时只割让河南。如今宗磐和宗隽却改了主意,要求河南、陕西一并归还江南。说既然诚心议和,就不能失信,只有言而有信康王才会感恩戴德。

在宗干看来,宗磐、宗隽无异于痴人说梦。从攻破开封城的那一刻起,大金国在宋人眼中就已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别说归还河南、陕西,就是将燕京还给宋人,宋人心中的仇恨也不会平息。

是时候了,养在冷山的那只老虎该出山了,宗干大声吩咐:“备车。”

大夫人徒丹氏问:“去哪儿?”

“进宫。”

徒单氏劝道:“天这么晚了,有事明日议不行吗?”

宗干不语,在仆人的搀扶下坐进车里。

完颜亶自上次饮酒被宗干责罚后,一直滴酒不沾。宗干见完颜亶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决定为完颜亶完婚,对象是裴满达之女。裴满氏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能干聪明。完颜亶的婚事是二月间办的,此时应该如胶似漆。

然而完颜亶并不在宵衣殿,宗干问裴满氏:“皇上呢?”

“皇上在稽古殿听宇文先生讲书。”裴满氏回答道。

宗干来到稽古殿,完颜亶和宇文虚中果然都在。见宗干来了,宇文虚中赶忙起身行礼。

“太傅请坐。”完颜亶命内侍搬来一只锦杌。

宗干坐下后问:“今日先生讲的是哪本书?”

宇文虚中答:“回太傅,下官今日讲的是《贞观政要》。”

“好!这书自家看过三遍。”近些年来,宗干看书之多之勤,满朝闻名。他拿过书慢慢翻着,“李世民乃有为之君。他说:‘朕历观前代拨乱创业之主,生长民间,皆识达情伪,罕至于败亡。逮乎继世守文之君,生而富贵,不知疾苦,动至夷灭。’”

完颜亶和宇文虚中均屏息不语。

“我大金国也一样。”宗干搁下书道,“当年,太祖起兵灭辽,君臣一体,上下齐心,无坚不摧,无难不克,遂成此大业。可一旦大业初成,许多王公贵族便骄奢淫逸,雄心不再。如此以往,天下再大,也覆亡有日。”

宇文虚中道:“这叫创业难,守业更难。”

“守业难,继业难上加难。可唯有继业,方不负皇天后土。”宗干话锋一转道,“陕西之地,百战所得,怎么能轻易付与他人?”

“太傅说得极是。”完颜亶谨慎答道,近来朝堂上的争吵完颜亶虽无力裁决,但立场是鲜明的。

宇文虚中当然愿意将陕西之地归还给大宋。可朝堂上宗磐、宗干两派的争吵,无论是宋人还是辽人均表示沉默。

宗干突然转向宇文虚中,问:“国师以为,谷神会出山么?”

宇文虚中先是一愣,暗自思忖,当年宗干留下谷神,莫不是为了日后对付宗磐?故作惊讶问道:“太傅欲召谷神回朝?”

宗干点头。

宇文虚中恍然大悟,宗翰之死,谷神心中肯定燃烧着复仇的怒火。一旦将谷神的复仇之火引入朝堂,对宗磐将是沉重一击。

“皇上传召,谷神不会辞谢。”宇文虚中回答。

“既如此,就请国师代皇上草拟一道圣旨,召谷神速来御寨。”

待两名内侍捧来笔墨,宇文虚中问道:“不知太傅拟授何职?”

宗干道:“依旧原任,尚书左丞相兼侍中。”

宇文虚中一时怔住。

宗干见状笑道:“国师勿用担心。完颜宗隽非但不罢,反而擢升为太保,跟自家一起共领三省事。”

宇文虚中不得不佩服宗干的老辣。宗隽明升太保,实际上夺去实权,宗干一派陡添一员重臣,宗磐一派则增加一个劲敌。

宇文虚中突然嗅到了一股血腥,有那么一刻呆愣愣地看着铺展在御案上的麻纸,似乎看到无数血淋淋的头颅在麻纸上滚动。

就在宇文虚中拟旨时,宗干向完颜亶解释道:“去年将谷神贬回冷山,那是保他。去年保他,是为了今日用他。朝中以谷神为左丞相,必定大折蒲鲁虎的气焰……”

待宇文虚中拟好诏书,完颜亶亲自誊写。誊写毕,宗干又道:“希尹还朝,贵在神速。倘若走漏风声,恐生变故。”

完颜亶问:“太傅的意思是……”

“给希尹的诏书今晚秘密发出。”

“爹爹,御寨来入了!”两天后,正在暖炕上熟睡的完颜希尹被儿子把答摇醒。

希尹昨晚喝了半宿酒,醉得一塌糊涂。听说御寨来人了,顿时酒醒了大半,从炕上一跃而起。来人是近侍局副提点萧肆,他宣完诏书,完颜希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萧肆笑嘻嘻道:“恭喜左丞相,官复原职了!”希尹这才拜谢领旨。

希尹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会再度进入朝廷。朝中有宗磐在,他这个宗翰死党就会一辈子待在冷山。如今宗磐依然在朝,郎主却复他的官职,令希尹不解。希尹取出百两纹银重谢萧肆,几盅热酒下肚,萧肆告诉希尹,朝廷正在与江南议和,太师和左丞相要把河南与陕西赐还给江南,整日里与太傅争执不休,如今已成水火。希尹明白了,斡本为他复职,是要他入朝对付蒲鲁虎。尽管为他人驱使,但一想到复仇,希尹毫不推辞。

听说希尹复相,整个冷山寨喜气洋洋。这是三月,冰雪尚未消融,春风料峭,但山寨内外很快就拥满了兴奋的族人。在萧肆的催促下,饮完几盅热酒便要启程,临行前,希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有请洪先生。”希尹对把答道。

不一会,洪皓来到马前,希尹道:“把答、漫带还需要先生的教诲,谷神也离不开先生,恳望先生一同前去御寨。”

洪皓浅浅一笑道:“国相复职,可喜可贺。只是不知国相因何复职?”

希尹容光焕发,抖擞精神道:“太傅见召,杀蒲鲁虎。”

洪皓脸色一冷,摇头道:“洪皓不愿意杀人。”

“先生不用杀人,先生只是帮希尹赞画。”

洪皓毅然决然道:“洪皓可以辅周,但不助纣。”

闻言,希尹的脸上一下子没有了喜气。

“望国相好自为之。”洪皓拱一拱手,说完扭头就走。希尹望着洪皓瘦弱的背影,呆愣了好久。

四月初,金廷的割地诏下到祁州左副元帅府。其实,早在这之前,完颜昌便已开始从河南撤军,官府钱粮也一并转移。以完颜亶名义下发的割地诏中仅限于河南,没有提及陕西,但完颜昌仍然传达给了陕西各州府。

金廷的割地诏如一块巨石扔进池塘,波翻浪涌。在诏书中,要求各地官吏谨守其职,然后随地划割,但一些州府纷纷举事,宣布归依宋廷。

燕京右副元帅府近些日子十分平静。每天上午,宗弼在元帅府后的一块空地上练习刀法。金人的兵器主要是刀与弓箭,宗弼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刀比一般人的战刀稍长,刀背更厚。下午则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下去城外校场骑马射箭,直到傍晚,元帅府才会热闹起来。

刘豫废黜后,大金国在开封设立了行尚书省和三路都统司,主管河南军政。随着将河南移交给了宋廷,大金国设在开封的行台尚书省以及设在归德的三路都统司撤到了燕京。一批将领和文臣便聚集在了右副元帅宗弼的身边,其中有元帅右都监大挞不野,三路都统阿鲁补,归德尹完颜雍,燕京马军都指挥使王伯龙,行省刑部郎中蔡松年,兵部侍郎赵元等。

目前,大家最忧心的是陕西局势。在陕西五路中,除熙河路经略使慕容洧投了西夏外,余下的泾原路经略使张中孚、秦凤路经略使张中彦、环庆路经略使赵彬、鄜延路经略使关师古全数投了宋廷,总兵力大约在八万,其中还有两万匹战马。如果八万原伪齐军加上川陕宣抚司的七万宋军东出河北,不仅河北诸州危殆,就连燕京都恐怕不保。

“撒离喝今在何处?”宗弼问。

大挞不野答:“屯平阳。”

宗弼命令道:“撒离喝进屯河东。”

平阳即宋时的建雄军,河东即宋时的河东郡,目前为大金国河东南路。河东比平阳距京兆府和凤翔府更近。

完颜雍道:“四叔应当亲赴一趟御寨,向郎主奏明陕西的状况。”完颜雍是完颜宗辅之子,年方十七,酷似其父,身材敦实,眉目清秀。

王伯龙站起身附和道:“贝勒爷说得对,元帅应该去一趟御寨。郎主的诏书中没有提及归还陕西五路。”

阿鲁补气愤道:“去什么御寨?归还陕西是左副元帅无视朝廷所为,四太子理应制止。”

韩常呼地站起身大声道:“自家愿随四太子前去祁州见左副元帅。”

王伯龙道:“自家一同前往。”

宗弼端坐堂中,始终不为将领们的激愤所动。将领们不明白了,以悍勇和果敢闻名的四太子如今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远在燕京的宗弼哪里知道,朝中局势随着完颜希尹的突然复职变得更加紧张。首先是宗磐满腔怒火,召回希尹他居然一点儿也不知情。不是说共同主持三省事吗?况且,谷神本是黏没喝一党,如今召谷神回朝官复原职,显然是冲着他来的。其次是宗隽大为不满,由尚书左丞相迁升太保,可太保并无实权,夺去实权的升迁本身就是一种欺骗,宗隽怎么能够忍受这种屈辱?如果说过去两派在朝政上还有一些配合的话,随着希尹的入朝,一切配合都没有了。

一天,宗干将宇文虚中和完颜希尹召进府邸商议对策。

“自家年事渐高,又罹病在身,皇上未经大事,长此以往如何是好?”宗干说完,将目光投向宇文虚中,“国师熟读经史,满腹韬略,有何见教?”

宇文虚中很为难。两派在朝堂上的争吵,他更偏向于宗磐一派。但是,宗磐不喜汉人官员,汉人官员也不喜宗磐。宇文虚中深得宗干的器重,他必须跟宗干站在一起。另外,宗干身旁有皇帝完颜亶,这个有着几分汉家天子模样的小郎主同样也寄托着他的期望。

“下官记得,《黄帝四经》上有这样一句话,”宇文虚中缓缓道,“‘因天时,与之皆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希尹重重地说道:“国师说得是,事已至此,非断不可。迟断不如早断。”

“处置太师,牵扯到讹鲁观。”是的,斡本与讹鲁观毕竟同为太祖之子,血脉相连,宗干不忍。

突然,希尹面向宇文虚中,问道:“国师博古知今,周成王如何?”

宇文虚中一时愣住,不知完颜希尹为何突然问起两千多年前周朝君主,便下意识地回道:“周成王是贤君。”

“成王既为贤君,可为何要诛杀姬鲜?”希尹又问。

宇文虚中顿悟过来,希尹是在用周成王杀姬鲜的先例开导宗干。周武王死后,成王继位。成王年幼,周公辅政。周武王同母之弟姬鲜、姬度联合商纣王之子武庚叛乱,周公奉成王之命讨伐。最后,姬度流放,姬鲜伏法。

宗干当然知道希尹的用意,微微叹了口气道:“讹鲁观追随蒲鲁虎太深,已不能自拔,若遭制裁,也是自食其果。”

“那太傅还担心什么?”希尹问。

宗干望着希尹和宇文虚中,缓缓道:“自家担心的是,蒲鲁虎势力太大。斛沙虎是殿前都点检兼侍卫将军都指挥使;忽鲁补是会宁府尹兼都总管,掌管武卫军。他们既与蒲鲁虎是亲兄弟,又是蒲鲁虎的死党。稍有差池,便会不可收拾。”

希尹与宇文虚中一时没有吭声,太宗一系朝中势力的确强盛,尤其御寨禁军,全部为太宗一系掌控。

希尹道:“从外面调兵如何?”

“调兵要通过元帅府,挞懒为左副元帅,要挞懒调兵到御寨,岂不是引狼入室?”

“可以不通过挞懒,派人直接找到右副元帅,请右副元帅发兵。”

“派谁去燕京?且不说满朝尽是蒲鲁虎的耳目,燕京至会宁数千里之遥,能保证数万大军北上数千里而不被人觉察?”

宇文虚中缓缓道:“下官倒是有个主意。”

“国师请讲。”宗干眼神略微一亮。

宇文虚中清了一下嗓子道:“下官举荐一人,可去燕京而不被人觉察。”

希尹问:“何人?”

“张通古。”

张通古本为汴京行台右丞,出使归来一直没有到任。目今行台尚书省已迁至燕京,朝廷可命他赴燕京任职。

宗干颔首道:“这个主意不错。”

宇文虚中又道:“至于右副元帅率军回御寨,可选择时机。若时机得当,仍然可以做到神鬼不觉。”

宗干又问:“先生以为什么时候最好?”

“七月。七月左副元帅必往凉陉驻夏,右副元帅可选一支精骑,日夜兼程,十日之内即可抵达会宁城外。”

宗干大喜道:“如此甚好!”

对于大金国来说,天眷二年七月初一是一个血淋淋的日子。前一天,右副元帅完颜宗弼亲率两万精骑悄悄抵达鸭子河边。鸭子河属宜春县,距离会宁府不过百来里路程。次日一早,宗弼引大军出现在会宁城外,就在文武百官穿戴着新朝服来到皇极殿时,驻扎在会宁城外的武卫军及东门内的殿前都点检司已经被宗弼控制。

七月的会宁并不太热,尤其黎明时分,从按出虎水吹来的风始终带着一股侵人肌骨的凉意。时交卯时,完颜亶在仪卫的簇拥下进入皇极殿登上御座。完颜亶直到昨天晚上才得知今天朝会的内容,很长时间,他看着伯父没有说话。

“不能不杀吗?”完颜亶终于开口了,用喑哑的声音问伯父。

“不能!”宗干回答得很决绝。

在摇曳的烛光下,一名近侍开始宣读诏书。仅开头一句,整个朝殿便如凝固一般:“据查,宋王、太师、领三省事完颜宗磐;陈王、太保、共领三省事完颜宗隽;鲁王、左副元帅完颜昌;滕王、殿前都点检兼侍卫将军都指挥使完颜宗英;虞王、会宁府尹兼都总管完颜宗伟;殿前左副都点检兼侍卫将军副都指挥使浑睹;会宁府少尹兼副都总管胡实刺等,相互勾结,秘密串联,阴谋背反,危害大金……”

“血口喷人!”宗磐忽然大叫一声,仿佛平地一声虎啸,“斡本,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你仗着自家是郎主的伯父,要挟皇上,篡改旨意,横行朝堂,你才是大金国的阴谋小人!……”

希尹大喝一声:“拿下!”

埋伏在殿后的兵士应声而出。宗磐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没有了佩刀,年初起大臣们便不再带刀上朝。宗磐转身向一名兵士奔去,希尹见状一个猛虎下山扭住了宗磐的胳膊,只听得一声惨叫,宗磐瘫软在地。宗隽年轻,且武艺精熟,早已夺刀在手,一连砍翻几名兵士,终因寡不敌众,被搠死在殿堂之中。而宗磐则被希尹拖到殿门口,用刀斩为数段,整个过程完颜亶死死闭着眼睛。

当天,完颜宗英、完颜宗伟、浑睹、胡实刺等五十多名中高级官员被杀。家产抄没,府中妻小或被族人霸占或送入洗衣院。

六天后,也就是七月初六,仍然在皇极殿,地上的血迹虽已冲洗干净,可空气中仍残存着几许血腥。近侍宣读诏书:“太傅完颜宗干,右副元帅完颜宗弼,精忠谋国,剪除巨奸,立有大功。晋升太傅完颜宗干为太师、领三省事;晋升右副元帅完颜宗弼为都元帅。”

诏书由宇文虚中所拟。昨天晚上在稽古殿,宇文虚中拟诏时宗干和宗弼就在旁边。完颜亶一直没有说话,六天前的那场杀戮给他的刺激实在太大了。要知道,被杀的人中有四位是他的叔父。这几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四位叔父就轮流出现在他面前。

拟完诏,宗弼转身欲走,他说他要赶回燕京,去杀完颜昌。

“四叔留步,”完颜亶突然断喝一声,“挞懒不能杀!”

宗弼回过身,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问:“不能杀?为什么不能杀?”

完颜亶面无表情道:“挞懒跟随先帝征战二十余年,屡建勋劳,虽然与蒲鲁虎等人勾结,并无实据,着从宽处理。”

宗弼一听急了,顿足道:“挞懒私自割让陕西之地与江南,罪不容诛!”

“陕西之地可命挞懒收回。”完颜亶依然不为所动。

宗弼继续争辩:“挞懒交结蒲鲁虎即是死罪。”

宗干一旁劝道:“四弟别争了。皇上既然心存悯惜,就宽恕一次吧。褫夺挞懒的左副元帅之职,调任燕京行台左丞相。”

没等宗干说完,完颜亶起身离开了御座。

数日后,宗弼率军返回燕京。此时,朝廷的诏书已经抵达,人们见御寨一下子诛杀了这么多王公贵族,不禁为之咋舌。

宗弼如今已是都元帅了,昔日的右副元帅府被改为了都元帅府。对于宗弼的晋升,众将领自然兴高采烈。尤其是一班老将,如赤盏晖、斜卯阿里、韩常、王伯龙等人,无不欢欣鼓舞。

宗弼惦记着完颜昌。按时间估算,朝廷的诏书应该送到了凉陉,便问张通古道:“挞懒收到诏书后做何打算?”

张通古被宗弼辟为了元帅府行军参议,回道:“按下官推断,挞懒绝不会来燕京行台履职。”

“这是为何?”

“行台右丞相杜充当年归顺我朝时即在挞懒的帐下,挞懒瞧不起杜充,杜充跪了老半天不让他起来。挞懒还讥讽说,丞相投敌,焉有脊骨?都元帅请想,挞懒自来清高,怎么会与这种人为伍?”

宗弼点头道:“有道理。”

“挞懒不来燕京,”张通古继续说,“最大可能即是返回祁州。”

宗弼问:“投奔康王?”

张通古:“正是。”

这一点宗弼已经想到了。现在他要弄清的是,还有哪些完颜昌想到了,而他没有想到。

“除了投奔康王,可有其他出路?”宗弼又问。(www.xing528.com)

张通古思忖着说道:“至于其他出路……倒有一处,不知挞懒想到没有?”

“回御寨?”

“对。蒲鲁虎作乱挞懒毕竟不在朝廷,与蒲鲁虎一党勾连没有铁证。挞懒极有可能回御寨为自家洗脱罪名。”

宗弼站起身走几步,立定道:“来人!”

仆散浑坦闻声进来。

“速召大挞不野。”

很快,右都监大挞不野来到都元帅府。宗弼吩咐道:“速带五千精骑,出居庸关直奔桓州,截住挞懒回御寨的道路。记住,一定要将挞懒带到燕京。”

大挞不野匆匆而去。

此时,在凉陉驻夏的完颜昌正处于惊愕之中。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蒲鲁虎、讹鲁观、斛沙虎、忽鲁补四位王爷同时被杀!他当然不相信以上四王会秘密勾结背反大金,但金廷的血雨腥风使他不寒而栗。与诛杀宗磐等人的诏书同时送达的还有对他的处分,褫夺左副元帅之职,降为燕京行台左丞相。

等宣诏之人走了之后,大儿子完颜斡带愤愤道:“蒲鲁虎背反与自家们有何关系,凭什么要褫夺爹爹的兵权?”

小儿子完颜乌达补也道:“这定然是兀术那厮陷害爹爹!”

斡带道:“兀术在燕京广结文士,联络旧部,孩儿早就对爹爹说过,可爹爹心存善意,一点儿都不防备。”

乌达补也附和道:“如今兀术做了都元帅,更不会把爹爹放在眼里。”

完颜昌长叹一声道:“胜者为王败者寇,自古皆然!”

斡带问道:“爹爹有何打算,应早做准备。”

“你等暂且退下,我要好好想一想。”

斡带和乌达补互看一眼,慢慢退到房外。

这座避暑凉殿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所筑,后靠炭山,前临闪电河。在近百年时间里,有七位大辽皇帝在这儿驻夏和冬猎。眼下正是金莲花盛开的季节,站在凉殿望去,满目一片金黄。

完颜昌此时无心欣赏眼前的胜景,他的心很乱,何去何从一时难以决断。完颜昌不知道,他的优柔寡断,正在一点点地断送他可以逃生的时间。

晚上,完颜昌将眼前的形势告诉了赵金奴,赵金奴大吃一惊。经历了靖康之难的赵金奴显然比完颜昌果决:“夫君不当犹豫,应该马上启程。”

“燕京自家不去!”完颜昌摇头道,“杜充小人,自家岂能与他同为班列!”

赵金奴惊呼道:“夫君怎么能去燕京?兀术统兵,最忌的就是夫君。夫君若去燕京,岂不是自投罗网?”

完颜昌恨声道:“他敢杀我?”

赵金奴道:“夫君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没有敢与不敢。”

“眼下夫君只有一条道。”

“投奔……康王。”完颜昌愣愣地看着赵金奴。

赵金奴哭笑不得:“夫君明白一世糊涂一时,这种时刻还投奔哪门子康王?”

完颜昌怔怔地看着赵金奴。这大半天时间里,他一直犹豫着该不该投奔江南,谁知赵金奴竟是当头一棒。

赵金奴问:“夫君难道不知白安时、刘永寿么?”

完颜昌当然知道白安时与刘永寿,如今刘永寿仍关押在祁州大牢里。

“夫君身为元帅,一旦奔往宋廷,金国岂不索要?我家九弟能遣返刘永寿,就不会遣返夫君?”

完颜昌的脸渐渐白了。

“奴家以为,夫君求生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回到朝廷向皇上禀明情由。夫君请想,既然诏书中提到夫君与蒲鲁虎为一党,却又网开一面,不予治罪,其中必有缘由。”

“娘子慧眼,挞懒不及。”完颜昌恍然大悟。

“夫君莫要迟延,应速速收拾行装启程。”

然而今年驻夏所带人员众多,除了亲兵还有若干族人和家眷。有些需要遣散,有的需要劝回,一直忙碌到次日上午完颜昌才带领卫队和家人从凉陉动身。

延误是致命的,大挞不野已经提前两个时辰来到桓州城外(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敦达浩特镇以北),占据了去会宁的大道。

“鲁王,”大挞不野欠身行了个礼道,“自家奉都元帅之命,迎候鲁王去燕京。”

完颜昌知道一切已经晚了,但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对大挞不野道:“大挞不野,你我相识二十余年,你既是我的部曲,也是我的友人。今日我北上御寨,望你看在相识二十余年的分上放我过去,挞懒感激不尽。”

完颜昌与大挞不野关系不错。当年高永昌自立为王,为金兵所破,完颜昌奉命追歼。因大挞不野熟悉辽阳一带的地理,责成其率领五百人归完颜昌指挥。后来高永昌被擒,完颜昌毫不掩功,金廷授大挞不野为猛安兼同知辽阳留守。

大挞不野确实为难,他清楚四太子拿完颜昌去燕京,绝不会使其生还,可他身为部属,又不能抗命:“鲁王啊,你就不要为难下官了。到了燕京,下官可以为鲁王开陈。”

突然,斡带拍马舞刀而出:“大挞不野,父帅求你,自家不求你。看刀!”

大挞不野身边立即有二将飞驰迎战。

“斡带!”完颜昌大喝一声,“回来!”

斡带勒住马头,完颜昌仰天长叹道:“事已至此,自家不为难你。不过,有一事你得高抬贵手。”

大挞不野道:“请鲁王吩咐。”

完颜昌道:“兀术取我性命,可女眷无辜,请允准她们前往御寨。”

大挞不野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就依鲁王所言,女眷放行。”

大挞不野命军士闪开道路,完颜昌与赵金奴作别。马车远去,消失在大道尽头,完颜昌跳下战马道:“大挞不野,绑了吧。”

“鲁王说哪儿的话?”大挞不野回头道,“车驾伺候。”

大挞不野并没有将完颜昌送回燕京,而是按照宗弼的命令,将完颜昌和他的两个儿子押往祁州,下入大牢。

到了八月,宗弼来到祁州左副元帅府,府内已经物是人非,宗弼正准备进兵河南,命人将燕京的都元帅府迁往这里。

“挞懒,”宗弼端坐堂上,“你知罪么?”

完颜昌一笑:“你一介匹夫,知道何为罪,何为非罪?”

“你有三罪,罪不容赦。”

“你说。”

“一、勾结蒲鲁虎,阴谋反叛;二、违反国家法度,私赐陕西之地;三、暗通康王,企图投奔江南。”

完颜昌呵呵大笑:“兀术,你连坐罪都不会。勾结蒲鲁虎,有何证据?朝廷命我为燕京行台左丞相,证明我与蒲鲁虎毫无勾连。归还陕西,我已上报朝廷。至于投奔江南,我是在桓州城下遭你扣押……”

“桓州?”宗弼也哈哈笑,“自家申报朝廷的是,你取道易州,逃到庆源府,被自家擒拿。”

“兀术小儿,无耻之尤!”完颜昌闻听大怒。

宗弼哼了一声道:“你献媚江南,留你不得!”

“兀术你记住,我挞懒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完颜昌朗声说完,不等宗弼开口,扬长走出帅府大门。

就在宗弼处置完颜昌的时候,远在大金国皇宫里,完颜亶正在为刚刚封为贵妃的裴满氏举办十八岁生日宴会。

“罢乐!”完颜亶突然大声对萧肆说道。

萧肆一时怔住。贵妃诞辰,丝弦赞唱,这是惯例。

“罢乐,罢乐!”完颜亶怒斥道。

裴满氏的父亲裴满达因女而贵,已拜为太尉,封徐国公,便赶紧过来询问何事。

“四王刚故,朕闻丝乐有如万箭穿心。”完颜亶对裴满达喃喃诉说。

裴满达洞悉皇上的心情,无奈地冲萧肆摆了摆手。没有了丝乐,没有了赞唱,使得裴满贵妃的诞辰宴会充满了悼伤气息。

发生在大金国内部的这场屠杀宋廷并非全不知情。早在六月间,已经出任京畿路安抚使兼东京留守的王伦接到圣上令旨,要他以迎奉使的身份前往金廷,交涉归还太上梓宫及赵构生母一事。然而,就在王伦将要启程前夕,一个名叫鲍逸的金人小吏从卫州来到开封。鲍逸原在大同元帅府任译史,王伦拘押在大同时,两人关系很厚。大同元帅府撤销后鲍逸调到卫州,做了一名司吏,听说王伦已升任东京留守,遂来叙旧。几杯酒下肚,鲍逸兴高采烈地告诉王伦,说金廷太师与太傅势不两立。太师主张归还陕西,太傅则坚决反对;军中左副元帅完颜昌与右副元帅完颜宗弼也分为两派,互不相容。而且右副元帅已密奏朝廷,要对左副元帅下手。

这个消息实在太重大了!如果属实,宋金和议将存在巨大变数。

送走鲍逸,王伦紧急赶往杭州。

数日后的一天半夜,赵构在寝阁接见了风尘仆仆的王伦。当王伦将鲍逸所说的情况禀报给赵构后,他惊得半晌无语。

尽管时值深夜,赵构仍传命宰执进宫。当秦桧、孙近、李光三名宰执听说金国将有内乱发生,一时面色惨白。好一阵秦桧才缓和过来,道:“一个小小卫州司吏,怎么会知道朝廷的最高机密?”

王伦解释道:“秦相公有所不知,这鲍逸原是西京元帅府旧人,粘罕对他有提举之恩。据鲍逸所说,粘罕并非病故,而是被蒲鲁虎所杀。粘罕的旧部很多,他们无不深恨蒲鲁虎,经常互通信息。再说,金廷内部不合,已不是机密。”

秦桧的神经再次陷入紧张。如果卫州司吏传来的消息属实,大金国将再次发生变乱。以秦桧对大金国的了解,一旦没有了完颜昌,宋金很可能重启战端,因为四太子兀术好战。

孙近见秦桧不语,遂道:“微臣以为,虏人若是因议和而起争执算不得稀奇,我朝围绕罢兵议和不也非议纷纷么?”

赵构皱起眉头道:“虏人尚未开化,怎能与我朝相比?孙卿出使过大同,难道不知虏人的习性?”

见官家带有责备之意,秦桧的心思更重。

王伦摇摇头道:“陛下说得是,我朝教化仁德,风俗良善,加之圣上宽宏,即便有所非议,也无碍政局。虏人就不同了,一语不合,即拔刀相向。若挞懒、蒲鲁虎被斡本所杀,和议必定夭折!”

赵构面向秦桧问道:“秦卿在金国多年,熟识虏人习性,卫州司吏所言,有几分真实?”

秦桧略一思索,趋前半步道:“陛下,卫州司吏所言毕竟是一面之词。当今之计是派人深入金国,探明真伪。”

“秦卿所言极是,可派谁前往金国呢?”赵构颔首。

秦桧立即道:“王签书最知金国事体,探明情伪非王签书莫属。”签书是签书枢密院事的简称。

孙近紧接着趋前一步道:“秦相公举荐得对,欲知虏情,非王签书不可。”

赵构望着王伦,暂时没有表态。

李光见秦桧、孙近力促王伦出使金国,脑门一炸,高叫一声道:“陛下,臣以为既然虏情不明,应暂停派遣使臣。”

未等赵构作答,秦桧突然道:“李相公这是何意?正因为虏情不明,才应该派出使臣。若不派出使臣,如何知晓虏情?不知晓虏情便如盲人摸象,让皇上如何圣断?”

“秦相公你……你……”李光气得胡子乱颤。

“好啦!两国议和,本应互通音讯。”赵构站起身一挥手,口吻充满伤感,“只是王卿两次北上,履冰卧雪,餐风饮露。如今华发灿然,朕实在……实在于心难忍……”

王伦一听,顿时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臣出身寒微,幸蒙陛下擢拔,官至签书。目今虏情不明,圣上忧心,臣深感惶恐。陛下且放宽心,臣领命前往金国,即便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臣义无反顾,不辱使命!”

赵构看着王伦,良久口中才呢喃道:“难得王卿……一片忠荩……”

次日,王伦别家北上。王伦的母亲已七十有五,病卧在榻。王伦不敢与母亲作别,对妻子何氏道:“我奉诏北上会宁,无法行孝老母,一切拜托给娘子。”

何氏大惊道:“夫君已年近六旬,还要出使?”

王伦神情沉静道:“国家有急,我怎能袖手?”

何氏不语,她知道夫君自从在宣德门下领受诏书的那一刻起,就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了朝廷。

王伦粗略讲述了朝廷面临的困境,而后道:“此行干系重大,关涉朝廷安危。若和议不成,我朝就应速速整军备战,否则措手不及。”

闻言,何氏慨然道:“既如此,夫君只管前去,奴家大不了再等夫君十年。”

“只是老母多病,为夫此去……心中难安。”王伦喉咙发梗。

“夫君之孝,由奴家代行。”

王伦听罢,不再多言,举手过头,长揖到地。

七月九日,也就是金廷喋血的九天后,王伦一行被拘在了中山府。直到七月末,王伦才得知完颜宗磐、完颜宗隽以及完颜昌被杀的消息。

“这可如何是好?”副使蓝公佐忧心忡忡。

“最要紧的是要把虏人的情形告知圣上。”王伦冷静道。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事了,因为他们已受到监禁。既不准接触外人,也不准进出馆驿。

在中山府拘押了三个多月后,他们被一小队金兵押送继续北上。十一月,终于抵达会宁。几天后,王伦被带至皇极殿。

“臣王伦叩见上国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王伦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清脆响亮,但完颜亶却没有上次觐见时的那种热情,面色麻木。

“臣王伦尊我主之命,迎奉梓宫及太后,望上国皇帝恩准。”王伦说着,呈上礼单。

完颜亶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希尹走出班列,对王伦道:“江南使臣且先退下,放还昏德公梓宫等事体待我家郎主与大臣们商议过后再做答复。”

几天后,宣勘官耶律绍文来到馆驿。上次使金时王伦与耶律绍文有过一面之识,于是很亲热的打招呼,谁知耶律绍文冷若冰霜。

“下国使臣可知挞懒之罪?”耶律绍文问道。

“不知。”王伦摇头。

“挞懒阴结康王,叛国谋反。”

王伦浅浅一笑道:“耶律翰林可有实证?”

耶律绍文打了个愣怔,道:“既是康王上书,为何不具年号?所呈银绢不称贡礼而称礼品?”

按照藩属国致书宗主国的体例,赵构的书札应该具名大金的年号,礼物也应该称为贡礼。而这一次,赵构没有。

闻言,王伦不慌不忙道:“耶律翰林,两国和议虽已达成,可上国至今没有归还太上梓宫与宣和皇后。”

耶律绍文顿了一下,道:“我家郎主与朝中大臣们商议过了,你们派一人返回江南,告知康王,先缴纳今年的岁贡,然后放还梓宫。”

待耶律绍文走后,王伦对蓝公佐道:“虏廷只放归一人,合门先回。”蓝公佐的官职是合门知事。

蓝公佐连连摇头道:“不,不不,要回也是签书先回。”

王伦断然道:“合门先回,禀报圣上,虏人毁约在即,望速做准备。至于原定的绢银,半贯都不得资与虏人。”

蓝公佐大惊道:“不与绢银,签书如何还得了天朝?”

“五十万绢银那可是大宋臣民的血汗,岂能资与虏人?!”说罢,王伦遥望南方,口中呢喃,“娘子,这一次夫君怕是回不去了……”言讫,两道泪水,缓缓流过脸颊。

蓝公佐历经千辛万苦,于绍兴十年正月间返回了杭州。蓝公佐带回的消息,在眼下无疑最为准确。当然,身在杭州的黎民百姓也已经嗅到了战争的气息。因为自去年八月起,金人就在黄河北岸广植哨卡,严防边备。紧接着大金国都元帅府发布公告,杜绝南北往来,私自渡河者一律处死。

赵构召来秦桧和孙近,另一名宰执大臣李光于去年岁末称病辞职了。赵构曾经挽留,谁知李光去意已决。

蓝公佐禀报完毕,跪在赵构面前,哽咽道:“陛下,王签书虽然再三叮嘱下官恳请圣上千万莫要资敌。可虏人收不到绢银,不仅梓宫难回,王签书也有性命之忧!”

“两位有何计议?”赵构面色冷峻,内心却是翻江倒海。望着秦桧、孙近,竭力不带任何情绪。

秦桧在赵构面前越来越小心谨慎,因为官家越来越深不可测。此时官家面色铁青,却语气平稳,莫非要与虏人决裂不成?转念一想,官家对议和如此坚定,怎么会轻言决裂?万一和议不成,太上梓宫与宣和皇后将难以回返,这对于以孝行楷模天下的官家如何向朝野交代?秦桧断定,官家绝不会毁约,于是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臣以为五十万绢银当给。虏廷发生了变故,可和议仍在。只要我朝如期履约,虏廷不至于翻脸。”

孙近也立即附和:“那完颜宗弼刚刚掌军,我朝应与之结交,宣以恩德。古人云,待人以德,人必德我。”

赵构前倾身子问:“二位都主张输送绢银?”

“请圣上裁夺。”秦桧和孙近一齐点头。

赵构一拍御案,霍地站起道:“如今输送绢银那不是资敌吗?原有承诺一律取消,半分绢银不得输与虏人!”

闻言,秦桧、孙近吓一大跳,大张着嘴巴。

赵构双目炯炯道:“朕七岁习武,不到弱冠之年便拽得硬弓,使得长枪。若是临阵,万军之中取上将之首如探囊取物。朕亦愿和,朕也敢战!”

军人对战争的气息最为敏感。在扑朔迷离的绍兴九年,诸大将出于本能,都预感到了事态的严峻。

七月中旬,即四川宣抚使吴玠病逝一个月后,以签书枢密院事身份宣谕陕西的楼炤来到长安,宣布了郭浩、杨政、吴璘新的任命。这一命令遭到了四川宣抚制司和吴璘、郭浩、杨政的集体反对。他们认为,如果分兵移屯陕西,蜀口兵力空虚,一旦陕西生变,宋军将进退失据。为当前计,应依山而屯,控守要害。不仅如此,郭浩还建议将金州、虢州、商州从陕西战区划出来单列。因为陕西五路均在秦川之北,而金、虢、商三州则在秦川之南,守川蜀,必守金、虢、商三州。尤其虢州,跨河带山,北临陕郊,属要害之地;而商州有武关、秦关之险,属川蜀咽喉。楼炤上报朝廷,令杨政、吴璘仍旧屯驻兴元和临洮,守卫蜀口。将金州、商州改隶四川宣抚使司,虢州改隶京西南路。

京湖宣抚使司由于河南新复,由前沿变成了后方,但身为宣抚使的岳飞一刻也没有松懈。八月间,经岳飞多次申奏,新的参谋官来到了鄂州。

新任参谋官姓朱名芾。当年岳飞率军追剿曹成,与时任广西南路转运判官的朱芾有过交往。后来收购茶叶,又得到了朱芾的大力襄助。两人书札往来,情谊日深。朱芾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矮小、清瘦、不苟言笑,但为人正直,不惧权势,颇有政声。

离开杭州之前,赵构特地召见了朱芾。这次是单独召见,由于没有外人在场,赵构显得格外和蔼。他先是询问了出使交趾国的情形,随后话锋一转道:“朱卿授命,每每都是非常之时。出知秀州、建昌、江州均不辱使命,功绩卓然。今日召卿,是要委卿担任行营后护军参谋官一职。”

朱芾已经从朝廷的公文中知道了自己的任命,回道:“臣定当竭力全力,使后护军成为一支精锐之师。”

对于参谋官一职,朱芾多少有一些了解。名为参谋官,实际上是朝廷的耳目,所以朱芾回答得很谨慎。

显然,赵构并不满意朱芾的答复,不得不予以点明:“岳飞乃世之良将,人所共知,然而终究远离朝廷。本朝祖制便是以文驭武,目今国难当头,祖制荒废。卿此去鄂州,可为朕细细体察。”

朱芾心中诧异,但他仍然坚定地回道:“臣遵旨。”

十余天后,朱芾抵达鄂州。岳飞已从邸报和枢密院的省札中得知朱芾要来鄂州任职,高兴地对众将领道:“朝廷命朱参谋来后护军,他日挥师北伐,定会鼎力赞画!”

接下来的几天,岳飞一边领着朱芾巡视诸军,一边介绍军情。当说到河南新复,仅派郭仲荀率五千中护军守卫时,岳飞愤然道:“下官给枢府上了好几道札子,请求调后护军戍卫河南,均无答复。”

朱芾也觉得河南驻军太少,但他身负皇命,不便开口。

“京畿重地,皇陵所在,既然恢复,就应该派重兵把守。倘若虏人叛盟,三京顷刻之间就会陷落。倘若先皇地下有知,当痛骂自家们为不肖子孙!下官奏请圣上,请求见驾,圣上直是不允。”说到这里,岳飞长叹一声。

这话显然过重了,有指斥乘舆之嫌。朱芾本想劝导两句,转念一想岳飞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他决定帮岳飞改善与皇上的关系。

一天,与岳飞夜谈,朱芾道:“昔日圣上有旨,军兴时节,荆湖北路与京西南路自知州、通判以下,可由相公自辟。如今两国议和,相公不如奏请圣上,请朝廷收回州县官自辟之权。”

岳飞眼睛一亮,道:“朱参谋言之有理。当年朱梦说任参谋官时,也曾如此建议。州县官吏,涉及万民,理应由朝廷甄别选拔。下官也一直在想,宣抚使自辟之权过大,请朱参谋即刻为下官草奏。”

朱芾原以为岳飞会眷念手中的权力,谁知竟如此通达。朱芾就闹不明白,岳飞心胸如此,怎么会被圣上猜忌?他决定找个机会同岳飞认真谈谈。

但局势很快严峻起来。先是金兵沿黄河北岸置寨设卡,紧接着河南传回消息说,黄河北岸金兵调动频繁,一队队骑兵飞驰,黄尘遮天蔽日。宣抚司接连发布命令,京西南路各个州县加强戒备,行营后护军随之取消休沐,每天上午操练,下午歇息,不经批准不得离开军营,而一些主要将领则经常被召到宣抚司商议应对之策。

十月末的一天,牛皋从信阳军赶回鄂州,带来一个叫张汇的药材商人。张汇家住鲁山,与牛皋有一面之识,听说牛皋镇守信阳,特地从祁州赶来,禀报一个天大的机密——金兵将要背盟南侵。

岳飞对张汇提供的情报非常重视,当天即派兵护送张汇前往杭州。

送走张汇,张宪道:“目今已是十月,黄河封冻在即,一旦黄河封冻,虏人随时即可南下。河南无兵,虏骑三五日就会抵达邓州,威胁襄阳,我们应该早做准备。”

牛皋应和道:“张太尉说得是,依目前的局势,自家们应该移军德安,以备急需。”

行营后护军目前只有胜捷军和左军驻扎在均州至信阳一带。胜捷军六千余人,左军九千余人,两军加起来只有一万五千人。仅靠一万五千人防守数百里城池和关隘,肯定不够。

董先请战道:“踏白军行动迅速,可率先移屯。”踏白军有七千人,全是骑兵,董先为踏白军统制。

闻言,王贵缓缓道:“既是以备缓急,就应该选调精锐。除踏白军外,前军也可移屯德安。”王贵为提举一行事务兼任前军统制。前军有一万人,且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张宪赞成道:“既如此,中军也可移驻德安。”中军也有一万人,同样多为老兵。由于德安囤积着大量粮草,近几年一直由中军副统制王万率领三千兵马驻守。

众将们议论了半天,岳飞始终一言不发。朱芾不停地将目光投向岳飞,他也觉得金兵很可能利用黄河封冻发动突然袭击,后护军必须做好应对。

“我以为,今冬不会有战事。”终于,岳飞开口了,“虏人开战的时间应在明年三四月间。”

众将面露不解之色,岳飞解释道:“虏人擅长野战,靠的是三大利器,一为战马,二为弓箭,三为重铠。冬季野战,须着冬装。冬装外再挂重铠,行动会非常不便。何况冬装也会增加战马的负重。兀术征战多年,绝不会选择一个于己不利的季节开战。”

话刚完,呼延龙匆匆进来,对岳飞低语数句,他脸色顿时一变,铁着脸问道:“人在哪儿?”

“已由杨太尉带到了门外。”呼延龙道。

“叫他们进来。”

俄尔,水军统制杨钦带着几名亲将押进一个人来。这人生得高大健硕,比押解他的兵士高出大半个脑袋。而且面皮白皙,方额宽脸,目光炯炯。杨钦禀道:“第六将水战教头李宝纠集四十三名水兵阴谋叛逃,被巡营军士查获,现交由宣抚司处置。”

岳飞认识李宝,当年东京留守宗泽招纳两河义军,李宝即是两河义军中的一名头领。今年三月间,李宝辗转来到鄂州,岳飞见李宝谙熟水战,便命他在鄂州水军中担任教头。按律,叛逃为死罪,不仅要砍头,还要枭首示众,晓谕全军。

“好你个李宝,居然纠集了四十三人叛逃!”岳飞厉声道,“你可知罪?”

李宝挺胸昂首,双颊涨红。

岳飞又问:“剩余人现在何处?”

杨钦答道:“已全部拘押。”

李宝突然大声道:“岳相公,不关那四十三人的事,要杀就杀我一人,我是主谋。”

岳飞问:“你为何要背叛朝廷?”

李宝声音大得依然震耳:“回禀岳相公,我‘泼李三’要走是真,但绝不是背叛朝廷。”“泼李三”是李宝在江湖上的绰号。

“既然不是背叛朝廷,可为何要走?”岳飞又问。

李宝的声音突然低落下去,嘟囔道:“自家们……想回曹州。”

岳飞不吭声了。曹州又名兴仁府(山东菏泽市),是李宝的故乡。北宋时属京东西路,刘豫时期属归德府,建炎二年,杜充于滑州西李固渡决黄河水阻挡金兵,致使黄河改道向东,将曹州隔在了黄河以北,金人归还河南之地,曹州不在其中。

“那四十三人的老家也在兴仁府?”岳飞问李宝。

“正是。”李宝点头。

岳飞示意呼延龙松绑。

“还不快给岳相公谢恩。”呼延龙上前为李宝解开绳索。

李宝仍然直挺挺地站着,道:“岳相公还是将‘泼李三’杀了吧。”

张宪一旁解围道:“你这个‘泼李三’好不识趣!既然岳相公饶恕你了,你为何还不谢罪?”

李宝梗着脖子道:“今日岳相公不杀‘泼李三’,‘泼李三’明日仍然要走,终究还是要杀。迟杀莫如早杀,早杀早省心。”

张宪站起来还要教训,岳飞压压手问道:“你回曹州是想再拉起一支义军是不是?”

李宝激愤道:“正是如此。朝廷一味议和,如今虏人叛盟在即,我‘泼李三’安坐不住。”

“好!”岳飞一拍桌案道,“我不仅不治你的罪,还授予你‘统领忠义军马’的头衔,那四十三人跟你一起返回曹州,半年之内拉起三千人马。”

李宝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地看着岳飞。

岳飞继续道:“待到虏人大举南犯之时,你便在虏人的腹地进行截杀。”

“遵命!”李宝像孩子一样高兴得笑了,大声回答。

待李宝走后,岳飞又道:“今年虽不兴师,但得布兵。虏人南侵,有三条道。一是川口,二是襄汉,三是淮西,我料想虏人必定先犯淮西。淮西地势平坦,利于马军奔驰。到那时,我便出其不意,兵分三路,一路为正兵,由蔡州、临颍,进击开封;一路为偏师,出襄阳、邓州、虢州,进击洛阳。”

“还有一路呢?”张宪问。

岳飞笑而不言,朱芾在一旁笑道:“还有一路即是‘泼李三’,此为奇兵。”

“除了李宝,还有梁兴、赵云,他们也该回河东去了。”岳飞对呼延龙道,“传命梁兴、赵云,速来宣抚司。”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