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州收复的消息传到江州,岳飞大为振奋,当即回书王贵、张宪,命他们迅速占据确山、真阳、新蔡等地,与信阳军连成一片。岳云和呼延龙见岳飞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也跟着高兴起来。
“你们今晚喝点酒吧。”岳飞对呼延龙道。整个新年期间,众卫士滴酒未沾。
“行。”呼延龙点头。
吃罢饭,岳飞走进书房,于鹏也跟着进来。
“给枢密院的札子递走了么?”岳飞问于鹏道。
“递走了。”
年前年后岳飞向赵构上了两道奏疏,向枢密院上了三道申状,详细阐述了战机的难得和用兵的重要。除第一道奏疏圣上有回复外,其他的均泥牛入海。而圣上的回复也是空洞的称赞,岳飞心急如焚。按照制度,没有朝廷的命令他既不得赴行在,也不能回鄂州,只能干等。收复京畿该是多好的战机!可惜正一点点地丢失。得到蔡州收复的消息,岳飞又上了一道札子。
然而,十天后,枢密院送来命令,各大军原地驻扎,不得擅动。占领的伪齐城镇与关隘,一律放弃。枢密院在命令中专门提到蔡州,不得驻扎一兵一卒,所屯扎的军马退回旧界以内。岳飞召来于鹏,于鹏读罢苦苦一笑。
“蔡州为进入河南第一重镇,断不能弃守!”岳飞气呼呼地说道,“下官这就上书圣上。”
“不必了。”于鹏摇头道。
岳飞停住笔道:“这是省札,不是圣旨,为何不必了?”
于鹏缓缓道:“下官今日遇见了江州府的周通判,他的一个族侄在宫里当值。据说,圣上正在与虏人议和。”
闻言,岳飞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冻住了。
见状,于鹏又道:“周通判还说,倘若和议达成,虏人不仅归还梓宫和一应皇亲,还将归还陕西与河南之地。”
半晌,岳飞问:“此事当真?”
“是否当真还得以朝廷的文书为准。不过,相公的几道札子均不见回复,今日省札又命我军放弃所得之地,可见其中必有缘故。”
岳飞不相信这些话,望着于鹏摇头道:“虏人与我血战十数载,岂肯轻易让出河南与陕西?”
“据闻,虏人的左副元帅完颜昌已致书圣上……”
于鹏话未说完,岳飞一拍桌案道:“左副元帅之上还有朝廷,区区一个挞懒安能一手遮天?”
于鹏答不上来,毕竟他对大金国的内情所知不多。
岳飞遥望着建康府,恨声不迭道:“虏人狡猾,圣上被蒙蔽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岳飞更为忧郁。到了二月间,终于盼来了圣上的手诏和枢密院的命令。枢密院的命令是要岳飞率军返回鄂州。手诏则说,为迎回太上皇及皇太后梓宫,朝廷正在与虏人议和,要岳飞谨遵职守,约束三军,以防滋生事端,给虏人口实。
就在岳飞引军离开江州时,赵构的銮驾也出了建康,浩浩荡荡返回杭州。行在南移是赵鼎提出来的,既然和议在即,回銮杭州是最好的选择。车驾在官道上缓缓而行,马蹄踏踏,车轮辚辚。放眼望去好一派江南春景:小桥流水,麦田青青,牧童横笛,圩里炊烟……赵构无意欣赏眼前的春景,他之所以将行在往杭州迁移,实则是在表明一种态度。
和议还未布告天下,阻力已隐隐而来。张守、陈与义再上辞呈,这一次比以前更为坚决。他们只字未提议和,可分明是对议和不满。陈与义、张守均为朝中忠正之臣,他们如此坚决求去,令赵构烦闷。
除了烦闷还有担心。就在銮驾启程之际,赵构收到了大金国左副元帅府的文书,说韩世忠、岳飞、吴玠分别派遣人员进入河南、陕西招降纳叛,若江南若不约束他们的行为,大金国将视为挑战。
赵构估计掌军大将们会反对议和,但他没有料到这么快就挑起了事端。临行前他特地起草了三份诏书,以五百里加急分送韩世忠、岳飞和吴玠,要他们谨守地界,不得招纳陕西与河南军民,否则以典宪论处。
对赵构而言,最头痛的就是这些大将了。他们手握重兵,坐镇一方。言重了不行,言轻了也不行。如何才能让这些大将们赞成和议,他一边颠簸一边想。
围绕议和头疼的不仅仅只有赵构,远在会宁府的大金国也因为议和而动荡不安。
刘豫被废黜后,对于是否委派官吏主政河南及陕西之地,朝中大臣主要形成了两派,一派以宗磐、宗隽为首,主张将陕西、河南之地归还给宋廷;一派以宗干、完颜勖为首,赞成议和但坚决反对让地,还有一部分大臣如司空蒲家奴等则不发表任何意见,保持中立。
新年后的第一个朝会,两派继续论争。
“刚刚得到奏报,宋军袭击了蔡州,乌鲁贝勒阵亡,我三千将士无一生还。”宗干说完,满朝哗然。河南之地还未归还宋廷,宋廷就迫不及待地袭夺蔡州,这还了得!尤其乌鲁贝勒是大金国的一员良将,如今却死在了宋军之手。
宗磐出列道:“乌鲁战殁诚为可惜,可河南、陕西原为宋地,若不归还康王,将会年年干戈不休。今日战死三千将士,明日会战死更多的大金儿郎!”
宗干摇头道:“太师执一面之词。当年为取得河南、陕西之地,自家们已有多少儿郎战死沙场?如今拱手让人,那些战死的儿郎地下得知,该做何感想?”
宗磐坚持己见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是为开疆,目今是为言和,罢兵言和是为休养生息,利国利民。”
此刻,宗隽出班道:“汉人有言,‘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是怀。’我以德待康王,方显出和意真诚。”
完颜勖也走出班列对宗隽道:“丞相熟读汉书,也该记得‘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革;交游之仇,不与同国。’自家们掳来了康王的父母兄妹和妻妾子女,单是一个和字就能化解?”
闻言,宗隽冷冷地对完颜勖道:“依左丞之意应该继续加兵,重开战事?长此以往,冤冤相报何时得了?”
金国初年,大臣们上殿均带有佩刀。争执中,宗磐恼了,拔刀在手高叫道:“休得再为还地争执!草原上的鞑靼人正在日日坐大,若不与康王议和,大金国将两面受敌。”
完颜亶怒斥道:“蒲鲁虎,你想造反么?”
宗干、完颜勖等人也纷纷拔出腰刀,怒视宗磐。宗磐只得将刀插回刀鞘,拂袖而去。这是完颜亶登上帝位后改元天眷的第一个朝会,双方因为让地争吵不休,最后不欢而散。
当晚,蒲家奴来到宗干府。宗干不大喜欢这位叔父,认为他耳朵根子软,少主见,只因为他的辈分高,年龄大,才授了他一个无所事事的虚职司空。
“叔父有何要事?”待蒲家奴落座后,宗干问道。
蒲家奴道:“容我喝口茶后细说。”
宗干这才吩咐仆人上茶。
“今日朝堂上你和蒲鲁虎他们争得不可开交,我倒有一个折中的法子,不知是否可行。”蒲家奴喝完茶才道。
“请讲。”
“太师和丞相要归还陕西、河南两地,依自家看来,不如先还河南,以示我大金国的诚意。若康王真心臣服,过个一年半载再归还陕西不迟。”
闻言,宗干奇怪地问道:“这是蒲鲁虎的主张?”
蒲家奴摇头道:“不不,是我的主意。”
宗干当然不相信这主意来自蒲家奴,但与宗磐、宗隽他们僵持也不是长久之计。另外河南地势平阔,适宜骑兵作战,即便暂时给予了康王,再夺回来也容易。陕西则不同,其地居高临下,东南有潼关之雄,西北有秦岭之险。大金国若失去了陕西,河东便失去了屏障。
宗干点头答应道:“叔父的主意可以考虑。”
送走蒲家奴后,宗干立即进宫。他来到宵衣殿,问近侍局副提点萧肆道:“皇上在哪?”
萧肆嗫嚅着不敢答。
宗干心中明白了大半,快步进入殿内,完颜亶果然正在寝殿外的暖阁饮酒。几名宫女见了宗干赶紧跪下,完颜亶先是一怔,继而站起身道:“伯……伯父来了?!”
“撤下去。”宗干用低沉的声音道。
待收拾完毕,宗干才和缓着语气道:“臣有不敬之罪,乞皇上赦免。”
“伯……伯父无罪,”完颜亶呢喃道,“是合刺忘记了伯父的教诲。”
宗干叹了口气道:“臣即便有罪,也是一片忠心。”
完颜亶低头不语。
金人嗜酒,饭可以不吃,酒是每餐少不得的。臣民好酒尚可,身为一国之君则不能沦为酒徒,然而完颜亶偏偏就爱好这一口,对此,宗干已经劝过无数次了。
“汉人有句俗语,色是杀人刀,酒是灾祸苗。”宗干语重心长道,“皇上是大金国郎主,身系天下安危,举杯之际要思之再三,慎之又慎!”
完颜亶低头道:“合刺谨记。”
宗干哪里知道,完颜亶酗酒是精神焦虑所致。他渴望亲政,宗干却大包大揽,完颜亶心有怨怼却又无可奈何。
宗干说教一番,二人坐下,有宫女进来奉上汤饮。
“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皇上如何看?”宗干转了话题。
完颜亶道:“太师的意思是,议和势必让地,不让地则难以议和。”
宗干断然道:“太师的主张,是卖国行径。”
完颜亶望着伯父。
宗干道:“我与江南议和,是为罢兵通好,何来让地一说?”
完颜亶道:“如今倘不让地,太师不依。”
宗干道:“是啊,如今只有双方各退一步。”
“伯父的意思……”
“汉人有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河南平阔,易攻难守,可先让与康王。”
完颜亶不知伯父为何忽然改变了态度,默不作声。
宗干见状解释道:“康王若得到河南,必然分兵把守。河南无险,我若要取时,暗暗调动大军,分进合击,将康王的人马聚歼于河南境内。”
完颜亶又问:“那陕西之地……”
宗干斩钉截铁回道:“陕西之地,断不能割。”
“那……康王会同意么?”
“康王并不在意陕西。康王在意的是河南,因为河南有康王的祖陵。只要将河南赐还给康王,康王自会感激不尽。”
完颜亶佩服伯父思虑缜密。
接下来正如宗干所判断的,宗磐、宗隽见宗干同意割让河南,便对暂不割让陕西保持了默许。
金廷为还地议和暂时达成了一致,可军中将领仍然愤愤不平。最为激烈的当是一群老将,如韩常、斜卯阿里、赤盏晖、乌延蒲卢浑、完颜突合速等。他们或致书朝廷,或亲自来到燕京右副元帅府。韩常在富平之战中丢掉了一只眼睛,对宋金议和深恶痛绝。他单枪匹马从山东赶到燕京,半夜敲开右副元帅府,哽咽着对宗弼道:“四太子,这么多年的血难道白流了么?!”
“韩将军累了,扶他去馆驿歇息。”宗弼表现得出人意料的镇定,对仆人说罢,转身便进了内室。
就在宋、金两国围绕和议沸反盈天时,王伦再次穿过冰天雪地抵达金国首府会宁。这是宋金开战以来最为顺畅的出使,沿途关卡毫无阻滞,见过文书即刻放行。而且,所到馆驿均备好了饭食和暖铺。
在乾元殿,王伦递上了赵构的亲笔书札道:“我主拜谢大金国皇帝废黜刘豫,以消弭兵灾,结百世之好。”王伦的身体虽然还未彻底复原,但声音依旧清脆悦耳,在乾元殿内袅袅不绝。
完颜亶见王伦一表人才,眉目间流露出几分喜欢,看过书札后微笑着道:“康王索要甚多,既有昏德公夫妇的梓宫及生母,还有河南、陕西之地。朕问来使,康王有何诚意?”
王伦道:“我主诚意甚笃,愿每年纳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
由于基本国策已定,王伦的朝见没有遇到刁难,最后完颜亶令道:“命太原府少尹乌陵思谋出使江南,洽谈罢兵通好事宜。”
住在馆驿的王伦渴望见到宇文虚中、洪皓等人,以了解金廷高层情形,无奈金人看守得紧,只好作罢。几天后,王伦陪同乌陵思谋启程返宋。
乌陵思谋是大金国的外交官。当年在大同,两人接洽最多。每次见面,都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乌陵思谋认为赵宋言而无信,根据是赵宋未能履行“海上之盟”。
海上之盟是宋、金之间的第一次盟约。公元1118年,赵佶派光禄大夫马植与金人谈判联合攻辽。会谈前前后后进行了两年,最后商定由金军攻取辽国中京,宋军攻取辽国的燕京和西京。待到成功灭辽后,将燕云十六州归还宋朝,而宋朝则把原来输送给辽国的岁币转送给金国。
燕云十六州是大宋的伤心之地。自公元938年后晋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后,长城防线便落入了契丹人手中。大宋中原立国,北方无险可守,几次兴兵征辽,未获寸土。最后不得不签订“澶渊之盟”,与大辽握手言和。现在收复燕云十六州,大宋君臣踌躇满志。
然而,宋、金联合攻辽,宋军大败亏输。使得金军攻取了辽国中京后,转而又攻下了西京和燕京。一败再败的宋军最后花三十万匹绢、二十万两白银及一百万贯年租从金人手中赎回了燕云六州及燕京城。可此时,燕云六州残破不堪,燕京城也被金人掳掠一空。
燕云十六州只收复了六州,还有十州没有收回,大宋君臣心有不甘。宣和五年,金太祖阿骨打病逝,继位的完颜晟下令将辽朝降臣及燕云之地的居民远徙东北。居民们不愿背井离乡,过平州(河北卢龙县)时纷纷鼓动留守张觉降宋。张觉原是辽臣,后来投降了金国,金廷命他为平州留守。
张觉经与幕僚李石商量,决定叛金降宋。张觉派李石赶赴开封,告诉宋廷有归降之意。赵佶闻讯大喜,认为此举可以不战而得平州。然而,就在张觉出城迎接封赏时,二太子完颜宗望突然率领大军出现在平州城下,张觉仓皇出逃。金兵俘获了张觉的家人,还搜出了赵佶赐予的诏书。金廷大怒,移牒宋廷索要张觉。宋廷先是诛杀了一个貌似张觉的人顶替,被金人识破。金人声言要兴兵问罪,赵佶被逼无奈,只好降旨密杀张觉及其二子,将头颅送于金人。
“张觉事件”不仅为两年后金兵伐宋埋下了祸根,还成了金国不信任宋廷的根源。
王伦则认为,是大金失信在先。因为大金没有如约归还燕云十六州,才导致张觉叛金归宋。
尽管唇枪舌剑,二人相交数载,是老相识。不承想几年不见,已是故人的乌陵思谋终日沉默,宛如石头。无论王伦说何话,均引不起他的谈兴。王伦哪里知道,乌陵思谋怀有深仇大恨。
乌陵思谋出身熟女真。在大金国,熟女真属于贱民。完颜宗翰见乌陵思谋为人伶俐,又说得一口汉话,便将其留在身边担任通事。开封外城攻破后,元帅府派人进城讲和,即以萧庆为正使,乌陵思谋为副使。嗣后乌陵思谋一路升迁,直至太原府少尹。少尹虽无多少实权,可毕竟是四品高官,由贱民而至四品高官,他十分感恩宗翰。然而,宗翰被宗磐所杀,他如丧考妣。如今宗磐力主讲和,他自然仇恨满怀。
五月初,王伦、乌陵思谋一行抵达泗州。
在金国境内乌陵思谋只是阴冷着脸,一旦进入大宋境内,乌陵思谋的态度变得恶劣起来。第一天用膳提出要用金碗,非金碗不膳。时逢战乱,别说馆驿里没有金碗,就是泗州府也没有金杯银盏。王伦无奈,只得赶紧寻觅金匠打造。泗州地处交兵前沿,一会儿沦陷一会儿收复,满街找不到一户百姓,到哪里去寻找金铺?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乌陵思谋要宋廷大小官吏见他须行臣礼,说是大国之卿当小国之君,见他必须跪拜。而且,他还住在馆驿不走,说康王的接伴使一日不至,他便在泗州安住一日。
本来王伦已给朝廷发了急奏,为万全计,王伦又亲自骑马赶回杭州。
杭州城内,赵构正在为接伴使发愁。
陈与义和张守辞职后,由赵鼎举荐礼部尚书刘大中为参知政事,王庶为枢密副使。如今王庶奉命巡视江防未回,朝中宰执只有赵鼎、秦桧、刘大中三人。
随着金使南下,朝廷与金人议和一事已经朝野皆知。正如赵构所料,群议沸腾,一片反对声。大金左丞完颜勖引用汉文典籍:“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革;交游之仇,不与同国。”在宋廷,最不济的大臣也胜过完颜勖,这句出自《礼记》的名言人人镌心刻骨。这种时候谁愿意出任接伴使?一连三次朝会赵构亲自询问众臣,均无一人应声。
这日退朝后,赵构克制着满腔怨愤,问三名宰执大臣道:“泱泱天朝,难道就找不出一个接伴使吗?”
赵鼎委婉回道:“陛下,我国与虏人有血海深仇,接伴使非一般人不能为。”
“难道要朕亲去泗州不成?”赵构对赵鼎失望了,转而问秦桧,“秦卿可有人选?”
秦桧心中早有一个人物,但他一直忍住未说,当圣上问到时才上前一步,缓缓道:“臣保举一人,定能不负陛下重托。”
“何人?”
“吏部员外郎范同。”
范同跟秦桧有“三同”之谊:同窗、同乡、同榜进士。然而,秦桧瞧范同不起,将他归入小人之列。秦桧第一次任相,范同隔三岔五登门拜访,后来秦桧遭贬,范同顿时不见了踪影。秦桧第二次复出,范同又隔三岔五地出现在秦桧府第。秦桧虽然瞧不上范同的人品,却认为接伴使非范同莫属,一来范同能言善辩,二来范同渴望晋身。秦桧以为,但凡渴望晋身者,心肠黑,脸皮厚。
当范同来到内殿,行过臣礼后赵构问:“金人使者滞留泗州,范卿可否前去接伴?”
“臣愿往。”范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范卿若是将金人的使臣顺利引入行在,便是大功一件。”
范同躬身道:“臣肝脑涂地,不辱使命。”
“卿前去好生准备,明日一早启程。”赵构点点头。
范同从内殿出来,径直来到政事堂。秦桧放下手中公文,沉着脸问:“不去泗州,你来都堂做什么?”
范同长揖道:“范同特来感谢秦相公的举荐之恩。”
秦桧皱眉问道:“你从何处得知为我举荐?”
范同恭恭敬敬答道:“范同清楚,若无相公举荐,今日不得面圣。”(www.xing528.com)
也是,一个员外郎在京城里算是芝麻官,终其一生也许没有机会单独得见天颜。
“相公提携,范同终生不忘。从今往后,在下唯相公之命是从。”
秦桧没有叫座,依然沉着脸道:“谢就不必了,你我既是同窗,关照是少不了的。此次迓迎虏使,干系重大。还望择善不负陛下重托。”范同表字择善。说罢,秦桧摆摆手,范同弓着腰出去了。
六月上旬,乌陵思谋一行在范同等人小心翼翼地伺候下终于来到了杭州。此时的杭州简直就像一锅开水,不知从哪儿传出,当年开封外城攻破后,住在内城的皇上与太上皇,就是被这个乌陵思谋诱出城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眨眼间整个杭州城人人怒目。
百姓们的激愤赵构看不见也听不到,官员们的激愤则变成了奏疏像雪片一样飞进宫中,短短几天御案上就堆了厚厚一摞。
“此事当真?”赵构近来睡眠不足,面色灰暗。
赵鼎回道:“这事不会有假,虏人使者入城那天走的是南熏门,一直沿御街进入朱雀门,途中有千万百姓佐证。”
赵构狠击御案,骂道:“虏贼,朕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开封有三道城墙,第一道为外城,第二道为内城,第三道叫宫城。金兵攻破的只是外城。如果组织兵马在内城巷战,同时坚守宫城,持之于久,胜败仍未可知。金兵统帅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决定化强攻为诱降。
“朕千盼万盼,没想到盼来的虏使竟是朕的仇人!”赵构咬牙切齿,“莫非真如满朝文武所言,先斩乌陵思谋以谢社稷,然后兴兵讨伐?”
赵鼎、秦桧、刘大中恭恭敬敬地伫立在赵构面前,大气不出。
“朕问你们,此事当如何措置?”
官家发怒了,赵鼎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臣以为,我泱泱天朝以孔孟为本,讲求宽仁。陛下心胸似海,应容得下世间万物。”说完,连赵鼎自己都觉得刚才的话过于干巴。
刘大中此次进入执政,离不开赵鼎的提携。刘大中感恩赵鼎,待他说完便紧跟着道:“古往今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望陛下息怒。”
此时赵构动怒,是表明一种态度。他不会真杀乌陵思谋,又怒气冲冲问秦桧:“秦卿以为呢?”
秦桧知道官家的心思,迈前半步缓缓道:“臣以为,乌陵思谋与我朝虽有血海深仇,但他今日代表的是金廷。杀乌陵思谋容易,但杀乌陵思谋便意味着弃和求战。”
赵构半晌不语,然后艰难地说道:“众宰执深明大义,朕自然委曲求全。晓谕臣工与百姓,朕宽恕罪虏,屈己议和,为的是迎回太上皇梓宫、宣和皇后与众多皇亲。”
谁知,乌陵思谋得寸进尺,竟然索要刚刚归顺宋廷的蔡州知州刘永寿和兵马提辖白安时,阴着面孔对王伦道:“此二人乃大金国的叛贼,坑杀了我大金国三千儿郎及乌鲁贝勒!下官临行前郎主有旨,谈和议,须得先将刘永寿和白安时交予我国,以正王法!”
王伦来到政事堂,禀告赵鼎。
“荒唐!一个小小少尹竟敢如此猖獗!”赵鼎拍案而起,对王伦道,“你去告诉他,这是大宋土地,容不得他胡来!”
“下官已正告乌陵思谋,不要挟金廷自重。可乌陵思谋放言,不将刘永寿和白安时交予金国,他即刻启程北返。”
赵鼎怒目道:“他敢!”
王伦苦苦一笑道:“他若是真的北返,相公敢杀了他么?”
赵鼎浑身阵阵发冷,他突然觉得议和竟是如此窝囊!赵鼎慢慢坐下去,他感到心力交瘁。
王伦见状,便建议道:“还是请圣上裁夺吧。”
当日下午,赵鼎、秦桧、刘大中一起来到内殿觐见赵构。赵构听说后也是脸膛黧黑,满胸愤然。
赵鼎先道:“陛下,臣思之再三,此次乌陵思谋南来议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赵构抬眼问:“此话怎讲?”
赵鼎摇摇头道:“乌陵思谋若是诚心议和,岂会一再节外生枝?”
“赵卿是说,乌陵思谋居心叵测?”
“是的,乌陵思谋是借议和之名,折辱我国。”
“秦卿以为,乌陵思谋此来何为?”赵构也感憋屈,为了和议早日达成,他一忍再忍,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秦桧。
秦桧不紧不慢地说道:“赵相公忧虑得是。乌陵思谋一反常态,必有隐情。臣斗胆猜测,乌陵思谋妄自托大,会不会是在体察我朝的诚意?”
“秦卿所言,有几分理。虏人南来,不辨真伪,体察我朝诚意,也在情理之中。”赵构听秦桧如此一说,心底又豁开一道缝隙,颔首道。
闻言,赵鼎不觉愕然。想不到秦桧如此迎合官家,居然将乌陵思谋的险恶用心,说成是为了体察。
赵构问赵鼎道:“那刘永寿和白安时目今身在何处?”
“刘永寿已到杭州,白安时尚在鄂州军中供职。”
“先将刘永寿下狱。至于白安时,由枢密院行文至鄂州宣抚司,即刻押解行在。”
“陛下,万万不可!”赵鼎一听急了。
“有何不可?”
赵鼎道:“中原军民本是大宋赤子,投奔我朝亦是顺天而行。若是将刘永寿和白安时交给了虏人,会让中原军民寒心!”
赵构脸色骤然阴冷:“可那刘永寿、白安时坑杀了三千虏人!”
赵鼎争辩道:“陛下,那三千虏人杀我大宋子民又何止三千?”
赵构断然道:“赵卿不要说了!为罢兵和议,朕在所不惜!”
“圣上何等睿智,一定是受了奸人的蒙蔽!”枢密院的公文下到鄂州,岳飞的那份震惊无法用语言表述,双目喷火。
可谁是奸人呢?赵鼎?秦桧?刘大中?以岳飞对赵鼎的了解,赵鼎不是。刘大中也不是。既然赵鼎与刘大中都不是,那便是秦桧了。岳飞想起世人对秦桧的议论,如此看来,秦桧真是虏人的奸细无疑。
“秦桧奸贼,名为议和,实为卖国!”岳飞咬牙切齿。
岳飞仇恨秦桧,却不得违拗枢密院的命令。
岳飞派人请来白安时。朝廷命令岳飞放弃蔡州后,白安时汰去老弱,率领二千名蔡州子弟归入行营后护军,被任命为统领。至于刘永寿,则被召至朝廷,如今半年时间过去了,朝廷既未给刘永寿授官也未给予任何褒奖,这常令白安时不安。
“岳相公召唤小将?”进门来,白安时小心翼翼地问。
白安时因是河北人,对岳飞格外景仰。来鄂州半年,白安时埋头练兵,两千蔡州子弟被操练得有模有样。刚来鄂州时,军中将领不大待见白安时,尤其一些老将对白安时多为鄙夷。时间长了,发现白安时为人厚道,方才渐渐改变原先的看法。
望着白安时实诚的面孔,岳飞心如汤煮。他什么话也没说,便将枢密院的公文递给他。还未看完,白永时的脸膛已是一片死灰。
“这……这这……”白安时嘴唇哆嗦,欲言又止。
岳飞轻声道:“我保不了你,你走吧。”
闻言,白安时打了个颤,问:“走?往哪儿走?”
“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白太尉的存身之地?”
白安时摇摇头,笑得苦涩:“我是宋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停一停,白安时又道,“再说,我若走了,相公怎么办?”岳飞无语。
“相公难道不知,私放朝廷钦犯,乃是重罪。”白安时敛起苦笑,将枢密院的公文递还岳飞,声音不高却异常果决,“后护军可以没有我白安时,但不能没有相公。”
岳飞沉默良久,道:“既如此,鹏举中午为白太尉践行。”
中午,岳飞在黄鹤楼设宴,后护军正将以上将领参与。此时,众人已经得知白安时即将押送杭州,一个个悲愤万分,但此事关涉朝廷,即便胸中满是悲愤,也只能强压心底。
众将领依序给白安时敬酒。
至半酣,白安时起身道:“想我白安时何德何能,今日蒙众太尉为小将送行。白安时无以为报,在此舞剑侑酒,以答谢众位英雄。”
白安时人虽厚道,剑术极精,一套无影快剑舞下来,众将领看得呆了。舞毕,白安时脸不变色心不跳,从容道:“安时自知,此去杭州绝无生还。与其死在虏人手里,莫如死在众位英雄面前!岳相公,安时只有来生跟随左右了!”说罢,他横剑在脖颈一抹,顿时热血飞溅。
将白安时的首级和刘永寿交给乌陵思谋,乌陵思谋依然狂傲不羁,既不觐见赵构,也不拜会宰执,而是对王伦道:“叫你家康王的臣子来馆中议事。”
“乌陵孛堇,”王伦一听怒火万丈,正色道,“议和通好乃国家大事,应到政事堂洽谈,岂能在馆舍中进行?”
乌陵思谋粗声粗气回道:“大国使臣,馆驿即是朝堂。”
几个月的低三下四,王伦终于爆发了:“乌陵孛堇,我大宋诚心议和,为的是让天下子民免除兵革。重开战端,既流我宋人的血,也流金人的血。你身为一国使者,屡屡刁难,横生枝节,若议和败坏,你既是我大宋的罪人,也是大金的罪人!”
乌陵思谋知道自己一路闹腾有些过分,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继续硬着脖颈道:“既如此,自家只能回返上国禀告郎主。”
王伦用手一指门外,愤怒道:“你回去试试?不等你走出馆舍大门,就会剁成肉泥。”
乌陵思谋一惊道:“杀我?凭什么杀我?我是奉使出国,从古至今两国交兵不杀来使。”
王伦清癯的脸颊红如紫铜,目光如炬:“乌陵孛堇莫非忘了,靖康二年正月初十,我大宋皇帝以及八名亲王就是被你骗至青城,从此一去未返!”
乌陵思谋记起来了。那是一个朔风怒号的日子,宋帝赵桓、年满十七岁以上的亲王、连同一大批臣僚和宦官,被以议和之名诱至开封城外的青城遭到囚禁。就从那天起,意味着北宋已亡。
王伦声色俱厉道:“乌陵孛堇忘了,可我大宋千万子民未忘。孛堇在馆驿高卧梦乡时,不知有几多人正在磨刀霍霍。他们恨不得食孛堇之肉,喝孛堇之血。在他们看来,别说剁成肉泥,就是碾成齑粉也不解恨!”
乌陵思谋辩解道:“靖康诱降,自家不过是奉命行事。”
王伦字字铿锵:“孛堇是奉命,可普天下宋人不这样看。他们以为,国破家亡,孛堇才是最大的仇人。”
乌陵思谋愣怔半晌,声音低落下来:“康王不会杀自家,杀了自家议和断然难成。”
“正因为我皇慈善,乌陵孛堇才安然抵达杭州。”王伦一撩窗帷,“孛堇请看馆舍四周,那可都是殿前禁军。”
乌陵思谋走到窗前,只见院内院外枪戟如林,不由得面露慌乱之色。
王伦继续道:“若孛堇一意阻挠,和议不成,那就很难说了。”
乌陵思谋惊问:“莫非康王敢杀来使?”
王伦声音朗朗:“皇上不会杀孛堇,吾皇是仁慈之君。可皇上不杀孛堇,孛堇就归得了金国么?从杭州至泗州千里之遥,有雷劈,有江险,有山洪,有悍匪,稍有差池孛堇就会死于非命。”
乌陵思谋被王伦镇住了。
次日,在殿前禁军的护送下,乌陵思谋来到政事堂。他一改往日的高傲,变得和蔼恭谨。行过礼,赵鼎先道:“吾皇有好生之德,首倡罢兵议和,今日老夫奉旨与孛堇晤面,共商和议大计。”
乌陵思谋问道:“我家郎主也属意罢兵休战,不知江南有何诚意?”
“吾皇有旨,一旦和议达成,许以岁币二十五万两,岁绢二十五万匹。”
乌陵思谋连连摇头道:“何为诚心议和?那便是纳贡称臣。我家郎主有言,江南康王可以留存自家祭祀,但必须知晓大金国的恩情,执以臣礼,就如岁币、岁绢,须得改为岁贡。”
赵鼎心底火苗乱窜,但忍住没有发作,不就是一个名称吗,可暂不计较,转换话题问:“金国有何诚意?陕西、河南之地何日归还?”
乌陵思谋回道:“陕西、河南之地不为归还,应为赐予。”
“赐予?”赵鼎一怔。
乌陵思谋道:“我家郎主有言,康王先称臣纳贡,由我家郎主册封为宋帝,然后再将河南之地赐予康王。”
终于,赵鼎忍不住了,愤然而起道:“荒唐!吾皇继承祖宗基业,受万民拥戴,如今已有十二载。无须你家郎主册封!”
乌陵思谋反而赔笑道:“不是下官故意阻滞,实在是郎主圣谕,要议和,须得先议定岁贡、誓表和册封。”
都堂会谈赵鼎郁郁不平,在皇宫里,赵构也生着闷气。
赵构的闷气来自枢密院编修官胡铨的奏疏。胡铨不仅旗帜鲜明地反对和议,还针对赵构的孝思进行了反驳,说大宋江山既是陛下之江山,也是万民之江山。陛下之孝是迎还梓宫、宣和皇后和皇亲,而万民之孝则是缟素遮道,雪国耻,刃酋首。陛下为万民之主,陛下之孝为小孝,万民之孝才是大孝。
胡铨的议论,无疑是在指责圣驾。更重要的是,胡铨的议论有如蛊毒,极能惑乱世人。思来想去,赵构决定召宰执进宫。
下午,三名宰执来到内殿,还未开口,赵构便命张去为将胡铨的奏疏给三名宰执传阅。
赵鼎一时没有吱声。对和议,赵鼎是赞成的。但他心中的议和是两国罢兵,互通友好。若因议和而让大宋陷入屈辱,赵鼎想都没有想过。
刘大中见赵鼎不吱声,自然也不吱声。
秦桧在紧张地思索。皇上秉持议和,应该对胡铨的奏疏弃之不理,可为何当着众宰执的面征询意见?秦桧正在揣摩,赵构发问了:“秦卿才识高远,胡铨的奏疏你如何看?”
秦桧试探着道:“臣以为……此为狂悖之言……”
“详细道来。”
秦桧明白了,皇上是将胡铨的奏疏当作考题。一旦揣摩明白,越发理直气壮:“陛下,古人云,国家无小事,君父无私事。天子为万民之主,天子之孝也就是万民之孝。迎还梓宫、宣和皇后和一应皇亲,既是国事,也是万民的事。”
赵构点点头,面色转暖,又问:“赵卿有何见地?”
赵鼎朝秦桧投去一瞥,几个月下来,他发现秦桧并不坦直,经常不动声色地取悦圣上,略一思忖便道:“胡铨所论确实有失偏颇。天子的孝思即是万民的孝思,天子的私事也就是国事。只不过,国事有急有缓。迎还梓宫、宣和皇后及一众皇亲为国事,缟素遮道复仇雪恨也为国事。臣以为,虽同为国事,可孰重孰轻,陛下须得慎重斟酌。”
“胡铨妄议国事,理应治罪。”赵构不高兴了。
赵鼎争辩道:“陛下,胡铨之议,并非妄议。”
赵构脸色森冷道:“赵卿莫非要为胡铨说情?”
“臣不是为胡铨说情,臣是为了江山社稷。陛下,虏人此次南下,居心叵测。”
殿内气氛顿时一紧,赵构皱起眉头问道:“虏人居心叵测?有何证据?”
赵鼎平静一下心潮,将上午与乌陵思谋洽谈的经过叙说一遍,最后激愤得不能自持:“陛下,罢兵是为议和,议和是为通好。可那乌陵思谋分明是在辱我国格,摧我锐气,折我脊骨!”
刘大中愣住了,要知道,在江南朝野,赵鼎以温和著名。
赵构未动声色,胸腔内却是排山倒海。此次议和,赵构估计金人会锱铢必较,拟定的二十五万两岁币和二十五万匹岁绢很可能对付不住。赵构已经做好了增加岁币和岁绢的准备。没有料到的是,金人并不计较岁币和岁绢的多寡,而是索要岁贡、誓表和册封。说到底,是索要名分。大宋原本就是一个极重名分的国度,很多时候宁愿舍去城池、钱粮也要维护名分。名分是什么?名分是体面,是尊严。一个国家的名分受到辱没,哪里还有体面和尊严可言?
秦桧清楚,官家一言不发,是受了赵鼎的影响。赵鼎声泪俱下,触动了官家心中的软处。但是,在议和上,官家断不会改弦易辙。秦桧决定抓住这一机会进言,以筑牢自己在官家心目中的位置,即便得罪赵鼎也在所不惜。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秦桧一反往日的轻语,声音高亢。
赵构仿佛第一次看见秦桧:“讲。”
“陛下,虏人粗学汉礼,不知深浅,狂妄自大。然而,我大宋国脉绵延数百年,根基深厚,岂能因一札誓表、一道册封就沦为了下邦?臣以为,名分事小,国运事大……”
未等秦桧说完,赵鼎含泪呵斥道:“秦相公休得胡言!陛下乃千金之躯,万民之主,岂可向虏人屈体?”
秦桧并未住口,依然道:“既然国运事大,陛下就该英明睿断。”
秦桧的一席话,使得赵构一怔,心底柔软处突然坚硬如铁。秦桧说得是,名分事小,国运事大。与江山社稷相比,尊严值不了几何。果然,他将手一摆,铁着脸道:“秦卿所言不无道理。不就是称一回臣吗?只要和议早成,朕不惮称臣。”
在那一刻,赵鼎的一颗心碎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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