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认为,进行战略决策或发起战争,最重要的就是权衡轻重和得失,故而对此有大量讨论,突出强调的则为“权衡轻重”和“趁势而为”。
众所周知,“权”之本义是秤锤,度量工具,目的是测量物体的轻重。因此,“权衡”二字有着特定的内涵:“权衡之设,可以审大,可以审小,可以程重,可以程轻。物之贵贱,人之智愚,蔑不用也。”[221]权衡事关重大,以至于追求“王道”都要考虑权衡问题,标准就是《春秋》:“《春秋》,王道之权衡。”[222]
王夫之指出,大到治国理政,小到为人处世,其中都有轻重的权衡与得失的考量:“心者,人之权衡也。”[223]战争则更需要权衡轻重得失,因此战略决策和战术设计,都应权衡轻重和得失:“战之有主客之辞,曲直之案,轻重之衡。”[224]如果想要争夺天下并合理进行治理,同样需要权衡:“制天下有权。”[225]王夫之对此有较为深入的讨论:“制天下有权。权者,轻重适如其分之准也,非诡重为轻、诡轻为重,以欺世而行其私者也。重也,而予之以重,适如其数;轻也,而予之以轻,适如其数;持其平而不忧其忒,权之所审,物莫能越也。”[226]在王夫之看来,“权”在进行战争决策时,尤其可以发挥作用,主要用于判断轻重、大小、得失、利害等。战争行为关系国家安危,需要反复权衡、慎重决策,以决定战或不战。而且,还应根据战争规模的大小,进行不同方法的权衡,寻找获胜之道,判断获胜概率等。
决定战争发起与否,不仅仅是依靠权衡轻重和得失,还需要懂得“顺势而为”和“借势发力”。“势”始终是古代兵家非常看重的一个概念,《孙子兵法》有《势篇》专门对此加以讨论,王夫之同样非常关注“势”。在他看来,“势”有特殊的形成之道:“权衡审于理,顺逆成于势,端举而委从。”[227]不仅如此,“势”是“守天下”和“攻天下”的关键:“守天下者,正名定分而天下信,惟因理以得势。攻天下者,原情准理而天下服,则亦顺势以循理。”[228]权衡的重点是“轻重”,“轻重”其实关注的则为“势”,所以存在“轻重之势”。这种“轻重之势”,也是王夫之重点关注的内容。在王夫之看来,“轻重之势”也即“亲疏之度”,两者关系密不可分。王夫之着重指出,“轻重之势,亲疏之度,不可不审”[229],强调了“轻重之势”的重要性。
在先秦典籍《管子》中,“轻重”作为治国之术提出,重点讨论通过商品关系的“轻重之术”来调节经济等,类似于兵家的“奇正”。[230]在王夫之这里,“轻重”俨然兵家概念,重点是“敌我”双方关系的衡量,因此有这样一段论述:“亲者迩与之狎而见轻,疏者新得非望而见重,此人情之欹胜,非事理之准也。亲则见轻,轻则彼成乎疏;疏则见重,重则彼报以亲。故人恒乐重其所疏,而不审其本轻。有相敌之国于此,则势恒相诡,我之所亲,亲于彼,彼所重也;彼之所亲,疏于彼,彼所轻也。故我之所重,彼之所轻;我之所轻,彼之所重。唯善用人者,不轻敌之所重,不重敌之所轻。重敌之所轻,则为敌之所轻;轻敌之所重,则使敌得所重。”[231]这段类似绕口令的论述中,王夫之重点是告诉我们“不轻敌之所重,不重敌之所轻”的道理。因为“我之所重”即“彼之所轻”,“我之所轻”即“彼之所重”,所以考察敌我双方的“轻重之势,亲疏之度”,就需要不断变换角度,学会换位思考,掌握权衡轻重的种种谋略,才能真正掌握“远近交攻之术”。其中的关键,既要做到“重敌之所轻”,也要注意“轻敌之所重”,切不可贸然出兵。
在王夫之看来,这种“远近交攻之术”,其实也就是“攻与之势”,重点关注的是“远近之形,疏属之差,长短之度,疑信之由”[232]。如果对上述内容能够很好地审察,就可以取得成功,反之就会失败。当初,秦国人侥幸把握住了这些道理,因而取得了统一天下的伟业。至于秦国二世而亡,则是因为逆势而动和“激怒怨于天下”。看不见摸不着的“势”,往往是成败的关键。所以,王夫之对于这个“势”花费了不少笔墨进行探讨。他指出:“势者,顺逆之推;顺逆者,得失之致,故无轻言势。势,一理之成焉矣。”[233](www.xing528.com)
就军事斗争而言,“势”之所以重要,终究是因为其中所积之“力”。“势”和“力”二字经常连用,因为“势”是构成“力”的一个基本因素。高明的指挥员非常注意在战争发起之前做好“蓄势”和“造势”,保证足够的战斗力,因为这是打击敌人的关键性因素。所以,王夫之追求“渐积”之势,其实也即达成“渐积”之力,并希望落实到对付夷狄的具体策略上来。他指出,对付夷狄必须保证“力足以相及”:“善制夷者,力足以相及,则抚其弱,抑其强,以恩树援,以威制暴,计之上也。”[234]如果情况完全反过来,力量不足以制人,就会左支右绌,非常被动:“力不足以相及,闻其相攻也而忧之,修城堡,缮甲兵,积刍粮,任将训卒,以防其突出,策之次也。听其蹄啮以增其强,幸不我及以缓旦夕之祸,坐毙之术也。”[235]王夫之一贯反对那种“以夷攻夷”的投机取巧之举,担心这是遗祸之举,而且“祸一发而不可收”[236],因此积极主张发展军事实力,营造有利的内外环境,再做到趁势而为。
因为“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所以王夫之曾多次论及,试图对“势”做出各种层次的理解。在王夫之看来,“势”除了前面所说的,具有轻重、顺逆、远近、长短、亲疏等特性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特征:它可以渐渐地积累。聪明的战略家正是善于“积势”,才能取得成功。所以,如何“积势”也是一门学问,而且非常重要。王夫之对此也有探讨:“势之所积,必有所循,其始常轻,其后常重。轻而得之者,无心之获也。无心之获,歆动为尤,尤所歆动,而心恒注之,则重积矣。重以积,重而委所重以从,其本且仆,其末益茂,势之积也,固然也。”[237]“势”的渐积过程,其实就是由轻到重的积累过程。高明的战略家总是善于从微末之处着手,一以贯之地“蓄势”,逐步积累战胜强敌的筹码,再不失时机地给敌人以致命一击,这其实就是“顺势而为”。在王夫之看来,这其实也是“以道力取者”:“有事于天下,以道力取者,因渐渍(积)之势。”[238]而且,这种“以道力取者”与那些“以强力取者”,存在着本质不同。如果仅仅依靠强力夺取天下,即便是暂时获胜,也一定难以持久。只有那些懂得“积势”的战略家,才能成为胜利的主宰者。
王夫之进一步指出,高明的战略家不仅要懂得“顺势而为”,还要学会“顺必然之势”[239]。也就是说,乘势必胜,顺势必胜,顺必然之势者,才是既“因乎天”又“顺乎理”,才能“嶷然以永定而不可复乱”[240]。学会了“积势”,只是拥有了基本的筹码。如何使用这些筹码来赢得战争,则需要“顺势而为”,懂得如何“为”。这里的“为”,就是要落实到攻守等具体的战争行为上,充分发挥“势”的作用,并抓住进攻时机给对手以致命一击。对此,王夫之花费不少笔墨予以探讨。
在王夫之看来,权衡轻重之后才能决定攻守,而攻守的关键就在于把握时机,找到合理的进攻方向。王夫之说,“善攻者攻其瑕,乘瑕以收功,而积衰之气以振”[241],这里强调的选准进攻方向,即攻击敌方防守虚弱之处。王夫之又说,“有攻坚而瑕自破者,有攻瑕而坚渐夷者,存乎其时而已矣”[242],这里强调的是把握进攻时机。在他看来,一旦掌握好正确的进攻时机,即便是攻打对方的坚固之处,也会有获得成功的机会。
王夫之指出,攻与守是每一个为将者都需要面对的,但在实际领兵作战过程中,既有“守兵之将”,也有“攻兵之将”。比如,像程不识这样的将领,善于“正行伍,击刁斗,治军簿”,所以可以成为“守兵之将”。像李广这样减省非必要程序,使得军队上下团结如一人的,就是“攻兵之将”。但是,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其实都需要遵循用兵作战的规律,处理好简易与严谨的矛盾。王夫之指出:“严谨以攻,则敌窥见其进止而无功。简易以守,则敌乘其罅隙而相薄。”因此,在王夫之看来,李广与程不识只是“各得其一长”罢了。[243]程不识只能是勉强保持不败而已,李广的军队一旦遇到匈奴的偷袭就会溃败,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处理好攻与守的矛盾。相比之下,赵充国的策略更加高明,因为他善于把握进攻和防守的时机。在需要对敌发起进攻时,他会指挥部下发起迅猛一击。当敌人风头正劲之时,他就选择性地避开。在蛮夷初起之时,因为其锋芒毕露,赵充国选择退守,始终避而不战。因为此时“利于守而不利于攻”[244],赵充国命令手下一门心思做好防守:“持重以临之,使其贫寡之情形,灼然于吾吏士之心目,彼且求一战而不可得,地促而粮日竭,兵连而势日衰,党与疑而心日离。能用是谋而坚持之,不十年而如坚冰之自解于春日矣。”[245]由此可见,王夫之更加推崇赵充国,就因为他善于把握进攻和防守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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