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正统的儒者,汪绂认识战争问题和评注兵学著作,都不免带有儒家的眼光。他在品评《武经七书》时,特意将《司马法》摆在首位,再以《吴子》居次,《孙子》则排第三,这便一举改变了《武经七书》原来的排列顺序。究其原因,明显是对《司马法》“以仁为本”的主张更加赞赏。汪绂指出:“兵家之推孙吴尚矣。《诗》曰‘不测不克’,孙子其不测者也。七子首《孙子》次《吴子》而三《司马》,不其允哉。”[157]这里所谓“七子”,也即宋人所立《武经七书》。汪绂对宋人排列顺序公然发起挑战,其实是基于其儒者的态度,尊崇的是儒家的仁义之学。
七书之中,汪绂推重的是《孙子》《吴子》《司马法》,他指出:“宋元丰中始以《七书》颁之武学,曰《孙》,曰《吴》,曰《司马》,曰《李》,曰《黄》,曰《尉》,曰《姜》,文习武事,咸肄业焉。然《孙》《吴》《司马》其尤粹也。”[158]汪绂旗帜鲜明地提出“衷于孔孟”的标准,从仁义的角度对其进行对比,指出:“七子之中,论机变则《孙子》为长,论大本则《司马》为正,《吴子》根据尚近儒术,为优于《孙》,故敢更张其次。以《司马》为首,《吴子》次之,《孙子》又次之焉,著尚正也。”[159]其实在康熙年间,朝廷武举取士也是本于这三本兵书,对其余四本书有所忽略,这可能是汪绂立论之本。不管如何,他刻意改变《武经七书》原有排列顺序,坚定地把《司马法》放在首位,反映出他是从儒家的基本立场出发的。《司马法》首篇即为《仁本》,次篇为《天子之义》,所论主题皆切合汪绂之义,受到有意拔高便毫不奇怪了。在他看来,所谓节制之法及机变之法,都无法与仁义相提并论,只能顺势往后排列,故此他指出:“夫用兵之法,仁义为先,国之本也;节制次之,以治己也;机权为后,顺应而已。然则《司马》其庶几乎,《孙子》末也。”[160]
这种本于仁义的战争观,在评论《司马法》时更是彰显无遗。对于《司马法》,汪绂尤其推重《仁本》,也即该书的首篇。他指出:“七书之中,《司马法》独以仁义节制言兵,而无夸诈之习,大非孙、吴所比。而此篇又《司马法》之首,开口提出仁字以为通篇之纲,以后细细抒写古人用兵之事,总不外以仁为本之意。盖仁发而为义,义变通而为权,权不得已而用兵,故用兵之事皆以行其仁爱之心。用之以仁,行之以仁,教之以仁,微独不得已而后用之,即用之而尤不胜其郑重哀矜之念,此真乃汤、武之师,而《周官》之法也。”[161]由此可见,《司马法》之所以受到汪绂推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仁本》,而《仁本》之所以受到推重,就是因为其中贯穿了“以仁为本”的主题,即便是不得已而用兵,也要行“仁义之师”,以战止战,救民于水火,可谓“用之以仁,行之以仁,教之以仁”。汪绂以儒者眼光打量该篇,自然会有如获至宝之感。
在评论《吴子》时,汪绂强调了“义”的意义。他指出,“道者,所以反本复始;义者,所以行事立功;谋者,所以违害就利”,因此他主张行事务必追求合乎道义:“若行不合道、举不合义而处大居贵,患必及之。”[162]在评《图国》篇时,汪绂指出:“国以仁民为本,礼义为矩,用贤为辅,孟子所谓‘得道者多助’。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也。”[163]基于这一立场,汪绂认为《吴子》虽合乎儒家用兵之道,但还不够纯正,故此只能次于《司马法》。因为《图国》毕竟是以“图国”为本,而且是将“行道举义”列在其次,这与《司马法》将《仁本》列为首篇,对“仁”最为推重的做法,显然无法比拟,故只能列在《司马法》之后。
由此看来,汪绂对《孙子兵法》评价不高也便不足为奇。在他看来,《孙子兵法》在探讨机变、权变方面,水平明显高于其他诸家:“《孙子》谈兵高出七书之上矣。”[164]但是,如果以仁义为标准进行打量时,便会有另一番评判。他指出:“杜牧谓其‘用仁义使机权’,予谓孙子亦‘假仁义用机权’耳,乌能用仁义,此晋文楚庄之间、齐桓之下也。若仁义则贵乎实有而实行之,岂可虚为人用者哉!”[165]在这里,汪绂批评孙子只是“假仁义用机权”,并非真的用仁义,至少没有给仁义以足够高的地位,所以他对孙子既有肯定,也有批评。如此一来,他把《孙子》排在《司马法》《吴子》之后,便也在情理之中。(www.xing528.com)
与重视“仁义”相对应的是,汪绂更重视以“人和”为取胜之本。孟子曾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166],这早已成为一句论兵和论政的名言,汪绂对此尤其表示出赞许。在编排兵书时,他还有意按照天时、地利、人和为各卷主旨渐次展开。
汪绂论兵,结合“天人合一”或“天人感应”理论对天有较多论述,但他喜谈阴阳术数,大谈奇门遁甲之术等,主张以占卜等方式预测战争胜负。《戊笈谈兵》从卷一到卷三都是这些兵阴阳理论,虽说也有关于天文历法知识的记载,但更多内容不免流于荒诞,殊为可惜。从卷四到卷六,则大多讨论如何争夺地利。汪绂对兵要地理有较为详细的论述,结合历代军事历史和经典战例,探讨天下大势和地理得失,不乏独到见解。汪绂认为,地理形势对军事行动起着重要作用,指挥员进行战略决策,组织战术行动,都必须依据地理条件展开。由重视地理形势出发,汪绂非常看重地图在战争决策中所起到的作用。他指出:“兵家形势按图而考之,亦可得其大概矣。而其间重地要害地势形,便有非图所可见者。又古今沿革,或分或合,此重彼轻,昔散今要,犹必当熟知焉。”[167]汪绂分析战略得失,注重结合疆域变化、地理形势及省府州县经济财政等情况,这其实是明代以来重视军事地理的传统。在《戊笈谈兵》中,汪绂辟出《天下形势总论》作为专篇,对天下地理形势进行了总体分析,也对南北各重要区域写有分论,从中不难看出其对军事地理形势的研究水平。
例如,在《南北形势分论》中,汪绂对南北形势做了具体分析论述,指出:“凡天下之大势,常合于北,而分于南,弱常在南,而刚常在北,北善骑多马而利陆,南善舟多川而利水,斯南北之形势良必有不侔者矣。”[168]从这寥寥数语,既可以看出南北地理形势的各自特点,也可以看出军事历史的主要发展脉络,以及南北方用兵的各自特点等。汪绂还由此出发,提纲挈领地点出了立国用兵的注意事项。
相较地利,汪绂更看重人和,所以强调修人事、得人心。汪绂首先高度重视“和”的作用。在品评《图国》时,他强调“首拈和字,以为图国之本”[169]。总结图国之法,他指出:“有四不和: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不和于陈,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是以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后造大事。”[170]在这几个“和”之外,汪绂更强调“人和”,指出:“兵以人和为本,先和而后造大事,真万世用兵之大法也。”[171]可见,汪绂始终以“人和”为用兵之根本,认为只有“人和”,才能拥有胜敌的资本,才可以成就大业,完成图国之大事。与“人和”相反的情形则是“不和”,其中危害也非常明显:“不得民心,故不和;不和,故前重后轻;后轻,故不坚。”[172]既然如此,那就必须懂得取信于民,与民同乐,顺天应人,求得上下同心。只有做到“人和”,才会受到人民的拥护,才能保证战争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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