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火器的大量配置和运用,战法必然会发生改变。火器的大量使用,使得战法变得更加多样化,兵种之间的合同战术达到了一个新水平,火攻战法也有了极大的提升,攻城和守城战术以及作战的阵法更加多变。与此相应的是,战争对各级指挥员战术素养的要求也变得更高。
第一,火器的发展使作战兵种增加,战法更加丰富,战术手段更加多样化。
随着火器在战场上所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强和火器技术的飞速发展,明朝组建了专业的火器队伍——神机营,车兵也因为可以装载火器而就此重现。加上原有的步兵、骑兵和水师,明朝军队的兵种变得更加多元化。在戚继光的队伍中,就有步兵、骑兵、车兵等多个兵种。兵种的增加,武器装备的增多,可以使得将帅在指挥作战时多一些选择。如果是具备较高战术素养的优秀将帅,则可以将兵力配置更加优化,并设计出更加多样的战法。嘉靖四十年(1561)五月初四日,2000余名倭寇袭击台州。戚继光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率领1000余人在上峰岭选择有利地形设下埋伏。虽说敌众我寡,但戚家军依仗鸟铳、火箭等先进火器先机打击敌军,很快便使得倭寇溃不成军。在这场战争中,火器和地形一样,成为戚继光设计伏击战术的关键因素。
火器的出现改变了各兵种之间的优劣对比。在冷兵器时代,骑兵因为拥有机动速度较快的特点,能够较好地压制住步兵。自从汉武帝大规模组建骑兵部队之后,骑兵在历朝都受到广泛重视。在唐代,骑兵更是成为主战兵种,被大规模投放到战场上。到了明代,步兵却因为拥有火器而得到重新崛起的机会。掌控了火器的步兵可以利用手中射击距离较远的先进火器,有效地抵御骑兵部队的冲击。人坐马匹之上,火器反倒难以掌控和发射,在没有发明轻便火器之前,骑兵便转而成为劣势一方。在特殊的历史时期,骑兵的威力忽然迅速降低,在军队和战争中的地位也随之下降。
不仅是步兵,车兵这种此前稍显笨拙的兵种,因为能够满足装载大量火器的需要而重新受到重视,战略地位越来越突出,渐而取代骑兵的地位。围绕车兵的特点和需要设计战术也成为兵学研究的新课题。赵常吉积极主张车铳结合,用战车自卫,用火炮杀敌。他指出:“一经用车用铳,虏人不淂恃其勇敢,虏马不淂恣其驰骋,弓矢无所施其劲疾,刀甲无所用其坚利,是虏人长技尽为我车铳所掩。”[152]孙承宗对于车战很有信心,把装载火器的战车视为取胜后金、收复辽土的重要砝码,并围绕新型车兵精心研究战术。在他看来,战车不仅具有“不动如山”的抗击打能力,也可以在完成车兵和其他兵种的战术协同方面有所作为,这其中的关键则是“火(器)以车习,车以火(器)用”[153]。
随着兵种的增多,兵种之间的协同也成为迫切需要面对的课题。火器的发展和战争实践,极大促进了多兵种合同战术水平的提高。无论是在草原作战,还是在东南沿海御倭,一般都需要骑兵、车兵、步兵等多个兵种的互相配合。在俞大猷、戚继光等人的努力下,明军在东南沿海的抗倭中,就成功地将步兵、骑兵、车兵和水军的合同战术发展到一个新水平。景泰元年(1450),明将董兴在与广东农民起义军的交战中,也曾使用水陆并进的战法取得胜利。当时比较常见的协同方式有三种:一是步兵从陆地利用火器远距离攻击敌人,水军则适时封锁海面,切断敌军退路;二是引诱部分敌军上岸,步兵利用地形发挥火器的威力消灭对手,水师也在海面对敌发起攻击;三是待敌军完全登岸,步兵和水军同时对陆地敌人构成夹击之势。孙承宗指出,是否能够有效完成多兵种协同作战,其核心是看是否能使车兵和火器充分发挥效率:“莫如用车,其用车在用火(器)。”[154]
第二,借助于先进火器,火攻战法受到特别重视,与之相关的研究论著日渐增多。
先秦兵典《孙子兵法》设有《火攻篇》讨论火攻,《六韬》中也有《火战》专门讨论火攻战法,说明先秦时期的火攻战法已经相当成熟。古代战争史中的经典战例,如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等,都因为以少胜多而名垂青史,其实胜利方都有火攻助力。朱元璋也非常善于火攻战法,在和陈友谅的鄱阳湖决战中就曾使用火攻挫败强敌。随着火器技术的发展,火攻战法在明代更受重视,已出现专门的研究论著,这标志着古代火攻战法的研究进入了新阶段。
《火龙神器阵法》全书1万余字,附图47幅,是一部结合火器发展深入研究火攻战法的代表作。书中不仅记载了各种火器的制造和使用、各种火药的配置方法和性能,更对火攻的方法和原则进行了深入探讨。仅就火药配置而言,《火龙神器阵法》也较《武经总要》所载配方更加合理和先进。作者指出,先进火器可以发挥多种用途,既可以直接杀伤单个敌人,也可以引发大火,对敌造成大面积杀伤。至于发起火攻的时机,则一定要“上应天时,下因地利”[155],既要抢先占据上风口,同时也要充分发挥各类火器的自身性能,并且注意与冷兵器充分结合。由此可知,该书不仅是专门研究火器制造的兵书,同时也是探讨火攻战法的兵书,在古代军事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
《火攻挈要》成书相对前者较晚,记录火器、讨论火攻战术则较前书更进一步。该书题“汤若望授”,对当时西方的先进火器技术也有所吸收。全书共3卷,上卷概论火器的制造原则,中卷介绍火药的制造工艺,下卷介绍火器的使用方法和火攻的原则等。其中既有对当时火器技术的忠实记载,更有作者对明军使用火器作战的经验教训总结。作者借此再提出自己对于火攻的认识,具有独到见解。作者指出,火器固然是破敌利器,但必须使用得法,尤其需要智谋良将来指挥,否则便是“空有其器,空存其法,而付托不得其人”[156]。他还总结了明军虽有利器却不能以火攻破敌的主要原因,如将疲兵骄、铸铳无法、造药无法和装放无法等,也提出了具有针对性的解决办法,力争去弊存利。焦勖指出,火攻虽烈,却不能专恃,对于火攻的效能一定要辩证看待。在战争中,指挥员还要注意各种兵器的互相配合,结合具体的阵法灵活运用,即兵器与火器互相协助,而不能用火器伤及自身。明代研究火攻的著作还有《火龙经》《火攻阵法》等,这些兵书不仅记载了当时火器技术的发展情况,也保存了明代结合火器对于火攻战法的深入探讨,反映出其时火攻战术迅速发展的面貌,因而具有重要的军事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www.xing528.com)
第三,攻城和守城都相应提升了战术难度,城塞的防御作用需作重新认识。
火器时代的攻城与守城,其实仍然遵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规则。守城一方如果拥有先进的火器,可以增加防守的厚度;攻城一方如果拥有锐利的火器,可以较为容易地摧毁对方的防御阵地。当然,火器的出现,尤其是杀伤力更大的火炮大量投入使用,也明显地会令城塞的攻与守都增加不确定因素,逼迫城塞的攻守战术都要有水涨船高式的提高。在火器时代,城防体系的构建技术,包括城墙的修建技术,都被迫跟着提高,城塞的防御作用也需要进行重新认识。冷兵器时代,兵器对于城寨的破坏能力非常有限,攻城时在采取围困战术之外,只能仰仗奇袭。除了费时费力之外,士卒生命损失也大,这就是孙子所坚决反对的“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157]的攻城之战。先进火器显然可以帮助部队提升攻城能力,摧城拔寨变得相对容易。高墙深沟固然能阻挡步兵冲击,却无法抵挡火器的攻击。如果能够有效利用火器,不仅攻城的战术水平得到提高,也可以有效杀伤敌军保存自己。攻城部队可以用火炮直接轰击城墙和城门,一旦打开缺口,步兵就可以迅速冲入城内;也可以悄悄挖通地道至城墙之下,再大量充填火药,通过引爆火药炸塌城墙。永乐四年(1406),明军进攻安南多邦城,遇到顽强抵抗。安南军依托坚固的城墙和深深的壕沟,多次瓦解明军攻势。明将张辅一面派遣小分队趁着黑夜潜入城内,一面“翼以神机火器”[158],使用神机铳大量杀伤敌军,一举击溃对手。
天启六年(1626)的宁远之战中,努尔哈赤的十多万大军被袁崇焕用红夷炮击退。这场攻城战中,努尔哈赤因为对明军的守城决心和火炮威力认识不足,故而惨败。他所擅长的传统攻城战术已经无法得到施展。而袁崇焕对如何结合城墙构筑火炮阵地富有心得,将守城战术提高到一个新层次。在随后的宁锦之战中,袁崇焕的防御战术又有所变化。为了对攻城的后金军进行牵制和打击,袁崇焕一面在城外布置一支机动能力较强的骑兵部队,“绕出大军后决战”[159],一面则依托坚固的城墙和先进的火炮,不时地对后金军的攻城部队展开袭击和骚扰。此举使得后金军无法集中精力攻城,攻城战术也无法得到施展。宁锦之战体现出袁崇焕守城战术的进步和变化战术的能力。因为战术得当,袁崇焕率领明军成功地击退了皇太极率领的后金军。
在火器时代,对于守城之术、围城之术、围城打援之术,乃至于后勤补给之法等,都需要重新认识和重新设计。城塞设施在火药面前变得脆弱起来,其防守作用和存在价值,也就此引发人们的争论。明朝万历年间的进士尹耕,针对当时渐渐弥漫的城塞无益论,特地著作《城塞》一篇,呼吁朝廷继续加大城塞建设,认为“城塞以止驱,犹服药以已疾”[160]。徐光启也主张大力构筑城台:“建立附城敌台,以台护铳,以铳护城,以城护民。”[161]配合火器的城塞建设,即便面对争议,仍然得到迅猛发展。明王朝曾经多次对长城进行修建与改建,尤其注意结合重要关隘构筑坚固的城堡来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在东南沿海,明军也非常注意结合大江大河和重要入海口构筑城池,修建具有独立作战能力的城寨。在城寨之内和重要关隘都大量配置先进火器,以此构建抵御侵略的基础防线。就城市防御作战而言,“依城护炮,依炮护城”也是火器时代非常不错的战术选择。袁崇焕能够相继打退努尔哈赤与皇太极的进攻,取得宁远之战与宁锦之战的胜利,其实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用心构筑的坚固城墙。
第四,火器的发展促进了阵法的研究,也对指挥员的战术素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火器技术的发展和火器的大量使用,也要求战场的阵法做相应的变革。从战斗队形到作战指挥等,都会随之发生很大改变。在明代,研究阵法的著作逐渐增多。焦玉的《火龙神器阵法》、何良臣的《阵纪》等,其中都有不少有关阵法的探讨。《火龙神器阵法》中说:“选以精兵,练以阵法。……器贵利而不贵重,兵贵精而不贵多,将贵谋而不贵勇。”[162]在焦玉眼中,阵法与火器、精兵一起构成战胜对方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只有三者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才能真正产生克敌制胜的效果。
由于火器的杀伤力比冷兵器的杀伤力更为强大,作战双方都要更加合理地排兵布阵,力求找出最优的兵力组合,更加充分地发挥火器的作用,更加注意保存己方的兵力。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首先都需要注意“化整为零”,小分队式的作战方式更加受到重视。也就是说,战斗阵型由大趋小,兵力分布由密集趋于疏散。戚继光的“鸳鸯阵”正是以12人组成一个基本战斗阵型,在战场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其次,阵型设计更需要灵活求变,不再像冷兵器时代,强调阵型的严整和规模。在开战之前,指挥员就需要根据地形变化合理部署火炮,组织强大的火力网,力求先以火器阻击对手和杀伤敌军。在战斗发起之后,指挥员也要善于根据战场情况,及时地调整阵型,牢牢占据战场主动权。再次,阵型设计要求能够有效地避开对方的直接杀伤,尤其是要躲开对方威力大、射程远的火炮,不再强调硬碰硬的直接对决,而是巧妙地隐蔽主力,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利用各种火器压制对手,歼灭敌人。
火器的大量使用使得战场面貌发生深刻变化,作战样式更加复杂,需要指挥员善于根据战场形势及时做出调整。火器在引起战术和阵法不断变化的同时,也极大地改变了战争指挥方式,这无疑对指挥员的战术素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再追求冷兵器时代那种只能挥舞丈八蛇矛的猛张飞。这就是焦玉所说“将贵谋而不贵勇”[163]的道理。在冷兵器时代,一次战斗乃至一场战争的胜负经常取决于战争双方的短兵搏杀,指挥员往往需要亲临战场,甚至带头搏杀。但在火器时代,远距离作战已经成为可能,不再单纯追求那种“万人敌”的猛将,而是更需要运筹帷幄的善谋之将。作战节奏的加快,火器种类的增加,都需要指挥员更加博学,不仅要懂搏杀,还要懂军事科技;不仅要善于作战,还要善于指挥。身为将帅,其主要职责不再是带领士兵冲锋陷阵,而是善于根据情报果断做出决策,具备快速应变的能力,善于根据战场上的情况变化及时调整决策。为了解决信息不畅、指挥不力等问题,指挥员还应组织成立高效的团队,大量吸收参谋人员的智慧。
总之,明代火器技术取得飞速发展,火器技术与战场的结合也较宋元时期有较大进步。遗憾的是,这种良好发展的势头并没能够继续保持下去。日渐腐朽的明朝统治者即便是拥有先进火器,也最终没能抵挡八旗铁骑的强行入关。清廷入主中原之后,火器技术和军事科技的良好发展势头就此戛然而止。在清代,火器技术一度呈现出明显下滑的态势,甚至一直持续到清朝灭亡。晚清时期中国火器技术与西方已经形成巨大差距,落后面貌与明朝火器技术快速发展状况形成鲜明对比,不免让人产生扼腕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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