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抗倭战争,既有陆地作战,也有海洋作战。对于陆地作战之术,国人并不陌生,春秋末期已有《孙子兵法》这一详论陆地战术的著作诞生。但是海洋作战,祖先未传其法,需要在实战中加以总结。明代之前曾积累不少水师作战经验,但这些经验仍与海战存有较大差别。随着抗倭战争的发展和深入,明军有关海战的战术不断得到丰富和发展,其中部分内容可与陆战战术及内陆湖泊作战之术相通,部分内容则体现着鲜明的海战特色。
(一)重视情报工作,建立较为严密的海防情报体系
关于情报与战争的关系,孙子有句名言:“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40]陆地作战需要重视情报,海战同样如此,也应充分掌握敌情,认真分析和研判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也就是说,孙子的名言对于海战而言同样适用。在海战中,指挥员除了要对敌情、我情进行分析和比较之外,还要充分掌握天候、地形等与战争有关的各类情报。与陆战不同,海战有关“地”的内涵会发生一些变化,主要是指有关海洋的基本情况,如潮汐、水深及水流走向等水文情报。
《筹海图编》论海防情报,既强调战略层面,也重视战术层面,达到了新的高度。郑若曾指出:“不按图籍不可以知厄塞,不审形势不可以施经略”[41],主张海防设置必须“因地定策”,因此格外重视海防地理情报。围绕这一点,郑若曾采用“图以志形胜,编以记经略”的体例,详细记载中日两国有关情况,申述海防战略思想。全书共绘图174幅,其中明代沿海地形和郡县图112幅,战船、兵器图59幅,日本国图2幅,倭寇入侵图1幅,不仅保存了许多极具价值的地理资料,而且标志着军事地理已成为海防情报搜集的重要内容。
谭纶、俞大猷、胡宗宪等都充分意识到海防情报的重要性。胡宗宪主持抗倭时,一直非常注意加强舰船的巡逻力度,提升海防警戒水平,同时注意搜集海洋情报,注意使用熟悉海情的乡兵驾驶舟船,担任向导。内阁首辅张居正同样十分重视海防情报,亲自参与重要情报的分析和研判,命戚继光等人必须高度重视探听倭情,并要求他“凡机密重务,许以不时奏闻”[42]。在这一指导思想之下,各地都建立了严密的巡哨制度,多层设防,并连接成线。对于担任巡哨任务的情报人员也有严格的选拔标准:一是熟悉敌情,知晓当地情况;二是能说一口流利的外语;三是熟识敌方人员,会交朋友。
对于研判海上敌情,明军也总结了一些方法。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戚继光的“海上相敌二十法”[43]。这些相敌之法,并非对孙子三十余种“相敌之法”[44]的简单模仿,而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对于冷兵器时代海上敌情研判具有很强的指导作用。这些相敌之法充分总结了倭寇海上战斗的行动规律,其中同样蕴涵着“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情报分析方法,是我国古典情报理论的宝贵遗产,甚至对当今打击海盗和保障海上战略交通要道畅通的情报工作等,都有一定启示意义。
倭寇其实也非常注意情报工作,而且行动隐蔽,行踪难定。他们熟悉天气潮汐情况,能够做到随机应变,而且非常善于化装,巧行欺骗之术,加之又有不少奸细担任其内应,导致明朝官兵难以设防。在这种情况下,反情报工作显得尤为重要。为做好防奸保密工作,戚继光等人曾亲自制定《伏路条约》,命令三军共同遵守。当发现敌情时,伏路军官必须火速报告并迅速处置。明军的海防情报体系在抗倭军事行动中逐渐得到完善,也对抗倭起到了积极作用。
(二)战术设计充分结合装备和地形
倭寇在东部沿海地区虽然为祸甚烈,令百姓损失惨重,使官府不堪其扰,但是当明军上下真正引起重视,下定决心与其进行决战,取胜也并非难事。由于明军在舰船吨位和火器性能上都能超过倭寇,自然会在海上交战中占据上风。换句话说,正因为是在海上作战,战舰和火器的优势才能得到发挥。孙子说:“地形者,兵之助也。”[45]明军与倭寇交战的战术设计既需结合装备,更要围绕地形。只有当战术与地形得到充分结合,明军的优势地位才会更加凸显。(www.xing528.com)
在摸清倭寇底细之后,明军一面加强重要位置的防守,一面抓住时机主动发起进攻。明军战船吨位较大,吃水也深,对于作战环境和海洋地形有着特殊要求,需要将帅对航道和水文情况多做深入了解,并对作战地点进行认真选择。在海面战船形成对抗之时,明军所贯彻的战法主要有两种:一是当我方船只比对方船只大时,就使用战船直接冲向对手,将对方船只撞沉;二是当我方船只比对方船只小时,需要形成数量优势,包围对手,并尽量利用先进的火器袭击对方。俞大猷对这种战法进行过简单总结:“盖海上之战无他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46]
明军利用火器优势,积极展开进攻。戚继光说:“水战,火为第一。”[47]这里所说的“火”,既可以指火器,也可以指以火器发起火攻。与倭寇海上对峙时,明军注意利用火器击毁对方船只,毙伤敌方人员。当双方战船距离较远时,使用火器压制对方,令敌不敢轻易将身体暴露在甲板之上。这时明军就可以趁机抵近,组织士兵攀缘敌船,再结合冷兵器袭击对手。由于战船和火器拥有明显优势,明军有意在海上或岛屿之间寻找决战时机。海上决战,除了能发挥自身优势之外,多少也借鉴了孙子的“死地”作战理论。孙子认为,“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48]。士卒一旦没有退路,就会迸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四面都是茫茫大海,双方都处于毫无退路的“死地”,只能拼死作战。此时明军在兵员数量上占据优势,武器性能又胜敌一筹,对提升军队的士气很有帮助。
沿海明军的军种是水军和陆军,军种之间的合同战术自然非常重要。如果是在海岸作战,陆军主要担负冲击任务,水军则在沿海布置防御,打击逃窜之敌。如果是在海上作战,水军主要担负冲击敌阵的任务,陆军则在海岸布置防御阵地,阻击逃窜陆地的倭寇。在舟山大捷和台州大捷等几场著名战役中,明军都是充分利用水、陆两个军种的密切配合,将倭寇击退。嘉靖四十年(1561)的台州之战中,戚继光率军在长沙(当地地名)阻击倭寇。他用陆军组成一头两翼的冲锋部队,将陆地倭寇击溃,同时又组织水军打击海上倭寇船队,就此实现全歼倭寇的目标。
无论是海面作战,还是陆地作战,明军都非常注意加强阵法研究。戚继光的“鸳鸯阵”和俞大猷的“三叠势”,都是其中较为著名者。在“鸳鸯阵”的设计中,位列最前的是队长,后排则是二人手执长牌和藤牌掩护,再后排则是士兵手持狼筅和长短兵器,利用各种长短兵器杀伤敌人,掩护队伍向前。“鸳鸯阵”的设计理念,是尽量求得矛与盾、长与短等各种兵器的密切配合,在充分发挥各种兵器效能的同时,也有效地将士卒捏合在一起,使之成为更加牢固的整体,能够像鸳鸯那样生死相依。这种阵法在强调队伍整体性的同时,也能充分发挥各种兵器的优长,并能根据不同地形及时地进行调整变化(可变换成“两仪阵”或“三才阵”等),从而实现兵器和士卒的完美结合,进则可击敌,退则可自保。在台州大捷中,戚继光就曾使用“鸳鸯阵”[49]成功挫败倭寇,使得戚家军从此声威大震,也令这一阵法渐为人们所熟知。
(三)重视练兵,尤其重视练胆气
明朝中后期,随着海防体系的逐渐颓坏,明军已经无法有效抵御倭寇。虽然有时军队数量占据优势,却仍然屡遭败绩,这其实是因为部队缺乏训练,战斗力衰弱。军队缺少战斗力,遇到倭寇便会心生胆怯,甚至拒不出战。在这种恐惧心理的支配下,求胜自然成为一种奢谈。张居正、俞大猷等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认为加强训练,提高军队战斗力已经刻不容缓。针对当时军备废弛的现状,张居正奏请穆宗行大阅之礼,以“整饬戎务,振扬威武”[50]。俞大猷曾撰写《广西选锋兵操法》,对训练士卒颇有心得。他长期与倭寇交战,亲眼看到卫所之兵战斗力较差,便另外招募士兵组建水师,并严格加强训练。为了让士卒学好武术和剑术,他甚至亲自向少林寺僧人学习。郑若曾《筹海图编》则重视从选材上着眼,主张将那些“乡野老实之人”和“艺高胆大之人”选到抗倭队伍中来,教给他们杀敌本领。[51]当明军纪律松弛、训练颓坏之时,倭寇占有战场优势,但在面对训练有素的明军时,倭寇便经常处于下风。明军因为充分结合实战加强训练,并及时补充新鲜血液,逐渐改变了羸弱不堪的局面,由此取得抗倭的胜利。
针对军队普遍怯战的状况,俞大猷、戚继光等人尤其注意在训练中培养士卒的胆气。戚继光认为,战斗胜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部队的士气高低,因此在平时训练中一直将练胆气视为练兵的根本:“练胆气乃练之本也。”[52]为帮助士兵练好胆气,戚继光非常注重向士兵宣传忠义之理,教育士兵“爱民守土”,逐渐树立与倭寇拼死奋战的决心。戚继光认为,“恩爱蓄于平时,奋气发于临用”[53],由此而在“恩爱”和“奋气”之间建立逻辑关系,因此在平时非常注意通过言传身教的方式教育士兵,以赤诚之心来感召士兵,教育他们刻苦训练,激励他们奋勇杀敌。
俞大猷等人主张的“练胆”,又与戚继光有所不同,主张将训练士兵掌握杀敌本领放在第一位,给士兵在战场杀敌以更充足的底气。俞大猷指出,“胆壮则兵强也”,但壮胆也有技巧:“练胆必先教技,技精则胆壮。”[54]应该承认这一论断很有道理,掌握实战技能的士兵多了生存的本领,自然会在战场上更加自信,更有胆气。何良臣的见解与俞大猷非常相似,认为“武艺为胆气之元臣”[55],同样主张从练习武艺和技艺入手提高士兵的自信心。与戚继光相比,他们在方法和手段上有所不同,但目标非常一致,都是设法提升士兵的精神力量,寻求人与武器的最佳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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