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代,倭患时起时伏,甚至在一段时间之内对边境安全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但在朝野上下共同努力和顽强抗击之下,东南沿海的倭患最终得到了有效解决。在军事实力非常强劲的明朝初期,抗倭尚且不足以成为难事,取胜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情。在国力和军力都已日趋衰退的明朝中晚期,抗倭能够取得完全成功,则显得非常难得。除构建海防体系和发展武器装备之外,明代海防战略构想及海战战法设计都有可取之处。海防战略思想在抗倭战争中逐渐得到完善,也反过来对抗倭战争起到指导作用。严重的倭患逼迫人们深入研究海防理论,探讨海战之法。嘉靖以后,很多军事理论家都开始深入探讨海防理论。据统计,在明代后期的百年间,专门论述海防地理、设施和方略的著述就多达100多种。[26]其中以郑若曾《筹海图编》《海防图论》《江南经略》,以及邓钟《筹海重编》、王在晋《海防纂要》等最为著名。在经过多次论争并经战争实践检验之后,嘉靖年间明廷关于海防的战略思想已经渐趋完整,其要点有三:一是海陆并重,二是攻防结合,三是军民一体。
(一)海陆并重
所谓海陆并重,其实是将决战海外及近海布防与海岸布防很好地结合在一起。明代立国之初,方鸣谦就曾建议将防御阵地拓展到海外:“倭海上来,则海上御之耳。”[27]方鸣谦此论受到了朱元璋的重视,此后汤和奉命在东南沿海建立卫所、构筑海上防线,但如果联系明廷此后大规模实施海禁等情况,可知海外御敌的思想在当时并没有得到完全贯彻。到了永乐年间,朱棣大力发展水师,派遣郑和远下西洋,并且适当解除海禁,所贯彻的恰是“海上御倭”的构想。明代中后期,尤其是嘉靖年间,随着倭寇袭扰力度的加大,到底是海上御敌,还是固守海岸,重新成为军事家们亟待研究的论题。
俞大猷积极主张在海上御敌,他说:“倭贼之来必由海,海舟防之于海,其首务也。”[28]胡宗宪也主张“制寇于海洋”,并且极力主张恢复“巡海会哨”制度。唐顺之指出:“御贼上策,当截之海外。”[29]他们的这些主张得到了总督王忬的大力支持,并赢得兵部尚书杨博等一帮朝臣的高度认同。明廷此后大规模建造船只,大力加强水军建设,多少与这些前线御倭将领的诉求有关。经过一番努力之后,虽说并不能实现俞大猷所希望的“水兵常居十七”[30]的目标,却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此前军备松弛、装备颓坏的局面,并奠定了御敌于海上和固守重要海口的基础。
以当时明军的水师实力,海上御敌其实存有不少困难,不仅是战船损毁严重,难以满足出海作战的要求,而且大多数官兵缺少航海经验,甚至根本没有海战经验,与一贯在风浪里出没的倭寇相比,确实不占优势。故此,谭纶、戚继光等人主张放弃海上御敌,干脆退守陆地。事实上,戚继光抗倭的主要战绩,有不少都发生在陆地,与他的方略保持一致。朱纨、张经等,则主张二者的统一,也即海陆一体,以陆防配合海防,建设立体式防御体系。朱纨指出:“不革渡船则海道不可清,不严保甲则海防不可复。”[31]基于这一理念,朱纨主张大量建造战船,并建立严密的保甲制度,使得海防与陆防很好地融为一体。如果短期之内战船无法满足海上作战的需求,则暂时以陆地布防为主,但也应积极建造大型舰船,逐步由近海再推进至远洋,最终实现出海决战。这样便可以既御敌于海洋,也固守于海岸,既坚守重要海港,又死守重要内河,实现彻底消灭倭患的目标。御海作战与固守陆防两种理论,其实也是特定时期的产物,都可在特定历史时期产生作用,因而很难断定孰是孰非。这种争论和分歧同样存在于现代海军理论,马汉曾专门讨论海岸设伏与海军战略的关系,认为海岸要塞“并非为了防御,而是为了进攻”[32]。考察明军抗倭历史,不难看出这个关系在当时已于战略层面有过深入讨论,相比马汉的《海军战略》毫不逊色。通过多个回合的争论,明军已注意将陆防和海防结合在一起,而非偏执于一端,海防战略理论也显得相对完整。
(二)攻守结合
所谓攻守结合,是强调进攻和防守的有机结合,既寓守于攻,也寓攻于守。无论是岸防,还是海防,都不可一味死守,而应抓住时机果断出击,积极主动地消灭敌人。
明代有关海禁的争论,其实质仍是攻守问题。就海防建设而言,长期实施海禁其实是一种相对保守的退守策略。明朝初期的海禁对海防曾起到了一定作用,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显出弊端。由于海禁阻断了明王朝与海洋的联系,明王朝失去了走向世界的机会,并逼迫沿海居民铤而走险,违禁下海,甚至大胆地接济倭寇。就抗倭而言,明军只能阻止倭寇靠近海岸,并不能消灭倭寇的有生力量,也因此而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倭患。永乐年间,朝廷部分解除海禁,并且派出船队扬帆出海,在体现积极进取的开拓精神的同时,也很好地宣扬了军事实力,宣示了海洋主权。这种积极开放的态度,正好实现了以攻代守。这是水军实力得到极大张扬的时期,倭寇自然不足为患。到了明朝中后期,海禁同样与抗倭紧紧捆绑在一起,这也是看重其对于防守的意义。王忬、俞大猷等人极力主张“严海禁”,但遭到了谭纶等人的强烈反对。谭纶认为,只有解除海禁才可以收拢沿海居民的民心,消除倭寇在陆地的根据地,进而赢得抗倭主动权。也就是说,表面上的若干松动,反而会增强海防的伸缩性和张力,使得各种防守策略可以更好地贯彻下去。(www.xing528.com)
现代海战理论强调攻与守的结合,马汉就将海战的军事力量分为“攻势力量”和“守势力量”,强调要区别场合使用。[33]明代海防战略同样强调攻与守的结合,但这似乎是借鉴和发展了孙子的战争理论。郑若曾分析海防的攻守之道指出:“攻之中有守,守之中有攻。攻而无守,则为无根;守而无攻,则为无干。”[34]在这里,郑若曾以树木的根和干作为比喻,巧妙地论述了“攻”与“守”须臾不可分离的辩证关系。这些论述形象而又生动,得到了孙子的真传。郑若曾接着以守城为例继续进行讨论,指出守城存在的缺陷:“一城之中,不下数万家,若定守之而不外攻,围困日久,食尽兵罢,寇虽不攻而我亦自溃矣。”[35]就守城而言,即便是城墙非常坚固,足以确保不被攻破,也应适当发起反攻。毕竟城中粮草有限,如果一味死守,全面放弃进攻,迟早会迎来溃败的一天。因此,正确的防守之术是在强调固守的同时,不忘适时组织反击。即便兵力明显处于劣势,也要派出精锐之师对敌实施袭扰,使其无法专心攻城,进而寻找突破和反击的良机。明代著名的抗倭战例,诸如剿灭徐海、擒拿汪直、舟山大捷和台州大捷等,都因为很好地处理了攻守关系而取得胜利。明军只有先做好防守,再抓住时机组织反击,并果断地与倭寇展开海上决战、岛礁决战,才能够更好地发挥出明军在战船和兵力上的优势,找到消灭敌军的机会;只有将攻守问题解决好,坚决果断地发起进攻战,才能消灭倭寇的有生力量,并彻底消除倭患。
(三)聚揽民心
所谓军民协同,是指军队和民众密切协同,联合完成抗击倭寇的任务。孙子认为影响战略决策的重要因素一共有五个:道、天、地、将、法,合称为“五事”[36]。这“五事”中,“道”位列第一。“道”强调的是政治清明和赢得民心的重要性,这是孙子战略思想的重要内容。明代海防起初并未关注“道”的因素,因而屡遭失败。后期则吸取教训,强调军民协同和聚揽民心,才在抗倭战争中赢得转机。
明中期以后,政治愈加腐败,军备日益废弛,尤其是长期的海禁,更是引发了沿海居民对政府的强烈不满。大量沿海居民迫于生计,纷纷依附倭寇。这也是明朝中晚期倭患愈演愈烈的重要原因。郑若曾在分析倭寇成分时指出:“今之海寇,动计数万,皆托言倭奴,而其实出于日本者不下数千,其余则皆中国之赤子无赖者入而附之耳。”[37]由此可见,在政治晦暗的时期,政府因失“道”而成为孤家寡人,民众不仅不支持政府的号召,反而逐步走到其对立面,教训可谓深刻。要想改变这种不利形势,使用有效的政治手段和经济手段抚慰民众与收揽民心,便显得非常迫切。此后,明廷开始减免赋税,力争使得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而不用依附于倭寇求生。海禁政策虽仍在延续,但是渔民在近海捕鱼则不完全被禁止。此外,明廷还加大了惩处贪官污吏的力度,选用良吏,体察民情,笼络民心。总之,政府花了很多力气“示宽大,布恩信,问疾苦,时拊循”[38],致力于改变政府形象,最大程度抚慰民众,至少不会再逼迫沿海居民转而加入倭寇队伍。为了赢得民心和缓解矛盾,政府规定对于那些已经加入倭寇的民众,如能及时归降则一律既往不咎,从而也对倭寇形成了分化和瓦解。
在抗击倭寇的关键时刻,明政府非常注意利用倭寇造成的危害,号召沿海居民团结起来保家卫国。他们将沿海地区的民众组织在一起,加强训练,与官军协同配合。当时,针对沿海卫所军队战斗力较弱的情况,政府一面征调客兵,特别是来自广西的狼兵和湖广的土家兵,一面则是在沿海地区大量招募乡勇,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号召他们组成乡兵,力争各保其乡。戚继光和俞大猷意识到卫所之兵缺乏战斗力,客兵战斗力强却难以驾驭,于是大量招募当地民众,组建成戚家军和俞家军。戚继光说:“堂堂全浙,岂无材勇?诚得浙士三千,亲行训练,比及三年,足堪御敌。”[39]当他提出这一想法时,身边不少人都无法理解,甚至会对此进行嘲讽。但事实证明,戚继光的眼光非常独到,他的这些主张也慢慢地为上司和同僚所接受。沿海居民在经过严格的训练之后,在抗倭战争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嘉靖以后,募兵制越来越受重视,成为世军制的重要补充,这与戚继光等人募兵抗倭的成功实践不无关系。
大量征调民船也是抗倭的保证,征调之所以能够顺利展开,也是因为依靠政策手段和广泛发动民众,赢得了民众的鼎力支持。当时明军所拥有的战船大多年久失修,损毁严重,短期之内又来不及建造新的战船,因此只得大量征调民船,如果无法得到渔民支持,一切便成为空谈。由于出台了切实可行的政策,有些渔民愿意根据政府的折价将渔船献给明军作抗倭之用,有些渔民还主动充当兵夫,发挥他们熟悉近海地形和天候的优势,尽其所能地协助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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