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子参同·序》中,李贽借张鏊为《武经七书》所作序文中“文事武备,士君子分内事也”,阐发了重视武备的主张。李贽指出,“此言固知武事之为重矣”,由此出发,他批评孔子对军旅之事的不重视:“孔子似未可以谋军旅之事也。”[84]针对不少人主张“治世尚文,而乱世用武”,将武事只视为乱世之用,李贽也对此进行了批评。在他看来,如果平时没有做好武备,一旦遇到外敌进犯,则只能束手就擒。
李贽以人的身体为喻,说明这一道理:“故予尝譬之人身然。夫人身有手有足,盖皆所以奉卫此身者也。”[85]在李贽看来,身体的各部分需成为协调的整体,但首先要看到手足的作用:“故凡目之所欲视,耳之所欲听,舌之所欲尝,身之所欲安,非手足,则无从而致也……一旦有外侮,或欲我跌也,度不能敌,则足自能走;度能敌,则足自能与之交。或欲我搏也,度不能敌,则自能举手以相蔽;度能敌,则自能反手而推击之,是武用也,此亦手与足也,非他物也。”[86]因此,武备对于国家的意义,正如同手足之于人体,不仅仅是保证日常生活之需,还要起到保卫安全的作用,一旦紧急之事发生,则需“手抵而足踢”,担负重任:“伸之则为掌,可以恭敬而奉将,捏之则成拳,可以敌忾而御侮。虽手足亦不自知其孰为文用,而孰为武用者。”[87]李贽据此进一步指出,武事对于国家而言,始终不可或缺。一旦有所缺失,则如同手足患病之人,必然会产生诸多不便:“唯是痿痹不仁之者,则文武皆废。”[88]本着这一原则,李贽批评那些以不懂武事而自矜的儒生:“然则儒者自谓能文而不能武,有是理耶?既不能武,又岂复有能文之理耶?”[89]这些儒生,正像身患痿痹之病而不自知,需要别人侍奉才能保证起居饮食,却对“武事”表示出不屑的态度,因此只能深以为恨。有感于此,李贽表现出与其他儒家根本不同的态度。他积极研究军事问题,并著述《孙子参同》,力图“以教天下万世”[90]。
李贽论兵,经常与治国相联系,始终将文事与武备视为一途,认为二者并不矛盾。不仅如此,他还坚决反对将二者“判为两途”。因此他号召儒生认真研读孙武的兵书,将《孙子兵法》奉为“至圣至神”,乃至“天下万世无以复加焉者也”。[91]令他痛心的则是,朝廷取士并不看重这本兵书,儒生就此弃置不读,甚至就此将文武之事判为两途,虽说“别为武经”,但始终“右文而左武”[92],对武事也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在这种重文轻武的风气之下,文武判然分为两途,这才导致弊端丛生,招来贼寇不断袭扰。
与这种重视武事的思想相一致,李贽重视挖掘和阐发孔子“足食足兵”的主张。就这一点而言,似与他在《孙子参同·序》对孔子颇有微词的立场相左,也较符合其尊孔又反孔的摇摆立场。[93]关于武备,孔子曾有一句名言:“足食足兵,民信之矣。”[94]这是子贡向孔子请教治国之法时孔子的回答。子贡追问,如果迫不得已去掉一项,该先去掉哪一项,孔子回答说“去兵”,接着又发出了一番“民无信不立”的感慨。对此,李贽认为,孔子主张之所以“去食”或“去兵”,完全都是因为迫不得已。为此,他强调了武备的重要性:“其曰‘去食’‘去兵’,非欲去也,不得已也。势既出于不得已,则为下者自不忍以其不得已之故,而遂不信于其上。而儒者反谓‘信’重于‘兵’‘食’,则亦不达圣人立言之旨矣。”[95]在李贽看来,很多儒者叫嚷着“去兵”,是完全误会了孔子的本意,“兵”其实根本去不得。不仅如此,“兵”与“食”之间也无法截然分开。如果无“兵”,“食”则不可得。遗憾的是,“兵”在儒家文化占据主导的传统语境之下,一度长期身背恶名。但是,如果国家无“兵”,自卫尚且困难,更谈不上别的念想。因此,从表面上看“兵”的名声可恶,但考察其实质,则多美。普通人对此不察,充分说明“美者难见,而恶则非其所欲闻”[96],也因此令众多主张“去兵”的儒生感到困惑。
在李贽看来,“兵”不仅去不得,反倒应加倍重视,甚至要在平时注意加强武备,也即“无事而教之兵”[97]。李贽指出,“有事而调之兵,则谓时方多事,而奈何其杀我也”[98],如果民众面临死亡之类危险,还妄谈仁义,那完全是“矫诬之语,不过欲以粉饰王道耳”[99]。这样的人完全不懂得“王者以道化民”的道理,更无法体味“圣人笃恭不显之至德”。[100]李贽进一步举出黄帝统一华夏等历史典故说明“兵”的地位和作用。他指出,在上古时期,黄帝尚且经过七十战才能拥有天下,在经历了涿鹿之战、阪泉之战等著名大战之后,才能成功地统一华夏族,由此更可见“兵”之不可或缺。武事必须和文事受到同等重视,才能在做好养民和生民的同时,也实现保民的目标。
既然武事如此重要,那么应该从哪些方面着手建设呢?对此李贽也提出了自己的方法和主张。李贽认为,无论是治国还是治军,都如同治病一样,要注意内外兼治,在治标的同时,更要注重治本。为了说明治军与治病之道的相通之处,他以魏文侯与扁鹊探讨医术为例,对此加以论证。扁鹊认为,自己的两位兄长治病,或专注于“视神”,或专在“毫毛”,所以效果不是很好,也没什么名气,但他本人在给人治病时既刺血脉,又投毒药,既深入内里,又敷疗外伤,始终能够做到内外兼治,所以才能够名闻于各国诸侯。李贽借此引申道:“君侯将相理国治兵,要不出此矣。”[101]在他看来,从治病过程中不仅能够看出治军之理,而且治病与治军之理道理完全相通。
李贽非常欣赏孙子“五事七计”的“庙算”理论。在《孙子兵法·计篇》中,孙子将“五事七计”作为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全面、辩证地看待战争问题,并非片面地以谋略定胜负,更重视“以力胜人”,尤其强调整体实力。其中的所谓“五事”,包括“道、天、地、将、法”。在进行战争决策时,将这几个重要因素叠加在一起进行考量,体现了孙子对于综合实力的重视。从“五事”出发,孙子再依照“七计”的模式,分析和计算敌我双方中影响战争胜负的诸多因素,论述最高统治集团如何结合战略情报进行评估和决策。这一“庙算”模式,较为科学和明晰地构建了战略分析的基本模式,也得到历代军事家的认同。李贽对此也予以强调,视之为“兵家常法”:“唯有五事七计,兵家常法,当预算于先耳。故曰始计。始计者,豫算也。君能豫算,将能豫算,则胜算常在我矣。以是用兵,则临时遇敌,有不能因利而制权势者乎?”[102]从中可以看出,对于“庙算”,李贽更强调的是“豫”和“先”。“豫”同“预”,只有预先做好“庙算”,才能掌握更多胜算,才可以在战争中充分掌握主动权。因为心中有数,有了先期谋划,即便是突然遭遇不测,也可以因势利导,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www.xing528.com)
对于“五事七计”的具体内涵,李贽也进行了较为详尽的挖掘和阐释。他说:“七计即五事,其曰兵众孰强等,总不出五事中将与法二者而已。言以此五事,计算校量于廊庙之上,则彼我胜负之情,自可索而得之矣。将能听吾计,即为能将,自能于常法之外,为之势以佐之矣。”[103]可见,在李贽看来,“五事”和“七计”其实是一回事,只是在条贯和总结的方法上有所不同而已。不仅如此,李贽还将“五事”和“七计”的主要内容概括为“将”与“法”,有着独到的理解。
对于“五事”中的子项目,李贽也有较为深入的阐释,比如对“五事”的第一条——“道”,他结合孔孟之道对其进行了解读,指出:
一曰“道”,孙子已自注得明白矣。曰:“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是也。”夫民而可与之同死生也,则手足捍头目,子弟卫父兄,不啻过矣。孔子所谓“民信”,孟子所谓“得民心”是也。此始计之本谋,用兵之第一义。[104]
在李贽看来,孙子所谓“道”,意义非常明确,即重视民众对于战争所产生的影响力,因此他将孙子之“道”与孔子所谓“民信”、孟子所谓“得民心”联系在一起。其实孙子所谓“道”,只从“令”字出发,便可看出其立场在“上”而不在“民”。他关心“道”,是希望使得民众和君主的意愿保持一致,固然也是力争上下同心,但和孔孟之道仍然存在差别。李贽作如此解读,应当是对孙子的误解,其中折射出的则是他本人的民本思想。
战争发起之后,整体实力的强弱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战争的胜负。尤其是战争,物资消耗巨大,更是对国家整体实力的检验。有感于此,李贽既赞同孙子的“速决战”思想,也积极认同孙子“因粮于敌”的主张。李贽指出:“国家困于师旅者,必其粮之远输也。粮既远输,则百姓贫乏。”[105]既然战争消耗巨大,那就必须速战速决,为此李贽借评注《作战篇》进一步申论孙子的“速决战”思想:“国贫于远输,财竭于贵卖,不可也。如此则中原内虚,私家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十去其六,不可也。唯有因粮于敌,务食于敌,乃可耳。然亦不可以久也,故至于不得已而战,宁速毋久,宁拙毋巧,但能速胜,虽拙可也。非爱拙也,以言速胜为巧之至而人不知也。故未见有巧而久者,则凡久于师者,是谓真拙矣。其慎重于战何如哉?故终之以贵胜,不贵久。”[106]由于耗费巨大,后勤保障非常困难,即便是采用了“因粮于敌”等手段,也难以维持长久。因此,要想真正解决战争消耗和战争补给等问题,就必须采取孙子的主张,积极寻求速胜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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