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世史籍中可以看出,王守仁曾对古代兵学经典有过深入研究,对“求善”与“去患”等传统战争观,有较为忠实的继承。
王守仁学习古代兵典的心得,集中体现于《武经七书评》。在这本书中,王守仁对《孙子》《吴子》等兵经作了要言不烦的评点,从中尤其可见他研习古典兵略的功力。例如,对《孙子》的《火攻篇》,王守仁点评道:“火攻亦兵法中之一端耳,用兵者不可不知,实不可轻发。”[4]这样的点评,显然与孙子“非危不战”非常契合。相对于这种忠实的解读,王守仁也有自己的发挥之处,比如对《军争篇》,王守仁点评道:“善战不战,故于军争之中,寓不争之妙。”[5]这是巧妙运用了《老子》的“不争之术”对《孙子》的“军争之法”进行解读,更突出和强调了“不争”的作用。
对于几部著名的兵学经典,王守仁也注意进行比较分析。对于《孙子》《吴子》这两部兵典,王守仁论述了其中区别:“《吴子》握机揣情,确有成画,俱实实可见之行事。故始用于鲁而破齐,纵入于魏而破秦,晚入于楚而楚霸。身试之,颇有成效。彼《孙子兵法》较《吴》岂不深远,而实用则难言矣。想孙子特有意于著书成名,而吴子第就行事言之,故其效如此。”[6]在王守仁看来,《吴子》比《孙子》更趋于实用,是一部立足于实战的兵法,而且在战场上也有实际功效。至于《孙子》,虽立意更深,却不如《吴子》实用,所以就实用性来说,《吴子》更胜一筹。这一认识显然与很多人不同,体现出王守仁的独到见解。至于《尉缭子》《唐太宗李卫公问对》这些兵书,王守仁认为,它们的价值要比《孙子》《吴子》等而下之,所以在选择品评之时,他只选择那些在他看来有一定价值的篇章。就《唐太宗李卫公问对》而言,王守仁认为它只能算是《孙子》《吴子》的注解而已:“李靖一书,总之祖《孙》《吴》而未尽其妙,然以当《孙》《吴》注脚亦可。”[7]从这些评语和态度可以看出,王守仁对古代兵学经典并不是一味的盲从,而是有着自己独立的思考和独到的见解。将《唐太宗李卫公问对》等当作《孙子》的注解,稍晚时期的茅元仪也有这样的认识,不知是否从王守仁这里受到启发。
王守仁一度将讲学宗旨定位为“致良知”。在平定叛乱之后,更是将他的全部思想凝练为“致良知”三字。[8]这其实是基于“人性皆善”[9]的认知。他的“求善”“去患”的战争观也与此密切相关,而且也与传统战争观有着密切联系,从传统中继承较多,而且论述更加具体化。王守仁始终将战争视为“凶器”或“危物”,这是对老子和墨子等先哲的继承。他一直认为战争是迫不得已才能使用的手段。在《平茶寮碑》中,他指出:“兵惟凶器,不得已而后用。”[10]“不得已而后用”体现了他对战争的基本态度,王守仁此后还在一篇祭文中再次提到这一观点,说明他对战争的态度是一贯的。在这篇祭文中,他出于感伤,再次强调了战争的残酷性:“古者不得已而后用兵,先王不忍一夫不获其所,况忍群驱无辜之赤子而填之于沟壑?且兵之为患,非独锋镝死伤之酷而已也。所过之地,皆为荆棘;所住之处,遂成涂炭。民之毒苦,伤心惨目,可尽言乎?迩者思、田之役,予所以必欲招抚之者,非但以思、田之人无可剿之罪,于义在所当抚,亦正不欲无故而驱尔等于兵刃之下也……”[11]既然是迫不得已才发起战争,王守仁更希望通过政治手段来平息纷争。比如就叛乱而言,他更主张安抚,而不是立即发起征讨。在嘉靖七年(1528)二月的一份奏疏中,王守仁详细论述了征讨战争的“十患”与政治安抚的“十善”。很显然,“十善”与“十患”形成了鲜明对比,可以立即看出他对战争的态度,那就是“求善”和“去患”。
什么叫“十患”呢?王守仁总结为这样十条:“伤伐天地之和,亏损好生之德”;“兵连不息,而财匮粮绝”;“溃散逃亡,追捕斩杀而不能禁”;“百姓饥寒切身,群起而为盗”;“益狂诞而无所忌”;“惨毒可忧,尤有甚于饥寒之民”;“百姓连年兵疲,困苦已极”;“重失三省土人之心,其间伏忧隐祸,殆难尽言”;“为边夷拓土开疆”;“变乱随生,反覆相寻,祸将焉极”。[12]
既然发起征伐战争有此“十患”,所以在他看来,“今日之举,莫善于罢兵而行抚”[13],更何况安抚之举存有“十善”。“十善”的具体内容,王守仁总结如下:(www.xing528.com)
活数万无辜之死命,以明昭皇上好生之仁,同符虞舜有苗之征,使远夷荒服无不感恩怀德,培国家元气,以贻燕翼之谋,其善一也。息财省费,得节缩赢余以备他虞,百姓无椎脂刻髓之苦,其善二也。久戍之兵得遂其思归之愿,而免于疾病死亡,脱锋镝之惨,无土崩瓦解之患,其善三也。又得及时耕种,不废农作,虽在困穷之际,然皆获顾其家室,亦各渐有回生之望,不致转徙自弃而为盗,其善四也。罢散土官之兵,各归守其境土,使知朝廷自有神武不杀之威,而无所恃赖于彼,阴消其桀骜之气,而沮慑其僭妄之心,反侧之奸自息,其善五也。远近之兵,各归旧守,穷边沿海,咸得修复其备御,盗贼有所惮而不敢肆,城郭乡村免于惊扰劫掠,无虚内事外,顾此失彼之患,其善六也。息馈运之劳,省夫马之役,贫民解于倒悬,得以稍稍苏复,起呻吟于沟壑之中,其善七也。土民释兔死狐悲之憾,土官无唇亡齿寒之危,湖兵遂全师早归之愿,莫不安心定志,涵育深仁,而感慕德化,其善八也。思、田遗民得还旧土,招集散亡,复其家室,因其土俗,仍置酋长,彼将各保其境土而人自为守,内制瑶、僮,外防边夷,中土得以安枕无事,其善九也。土民既皆诚心悦服,不须复以兵守,省调发之费,岁以数千。官军免踣顿道途之苦,居民无往来骚屑之患,商旅通行,农安其业,近悦远来,德威覃被,其善十也。[14]
王守仁在详细论述发起征伐战争的“十患”之后,又总结出推行安抚政策、避免陷入战争的“十善”,这两者形成了鲜明对比,究竟应该如何取舍,已经一目了然。
在对战争的危害性进行深入分析之后,王守仁担心仍然无法说服皇帝,于是继续基于利害关系对其进行深度剖析。他指出,之所以有人积极主张发起征讨战争,是因为他们心存“二幸四毁”之念。所谓“二幸四毁”,王守仁总结为:“下之人幸有数级之获,以要将来之赏;上之人幸成一时之捷,以盖日前之愆。是谓二幸。始谋请兵而终鲜成效,则有轻举妄动之毁。顿兵竭饷而得不偿失,则有浪费财力之毁;聚数万之众,而竟无一战之克,则有退缩畏避之毁。循土夷之情,而拂士夫之议,则有形迹嫌疑之毁。是谓四毁。”[15]在王守仁看来,由于存在“二幸蔽于其中,而四毁惕于其外”,所以很多人“宁犯十患而不顾,弃十善而不为”。[16]这当然会造成令人痛心疾首的局面出现,理应努力避免。
王守仁之所以力排众议,坚决反对无端发起战争,是因为他切身经历了战争,目睹了战争的危害。在他看来,战争是否发起,要进行得失衡量,要进行利害比较。如果可以通过招抚等手段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17],那就一定努力争取,切不可将百姓推入战争的火海之中。也就是说,战争一定是最后的手段,而不是最佳的手段,只有到了迫不得已之时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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