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正”是古代军事家永恒关注的主题,孙承宗对此也有所探讨,并主张在车战中大力推行。前述“因敌制变”战术,多结合敌情而展开,多方运用欺诈之术,因此可视为战术之“奇”。在此基础之上,孙承宗还结合车战战术,对“奇正”的内涵进行充分探讨。
在撰写《车营百八叩》“序言”时,孙承宗已经高度强调“奇正”问题,花费很多笔墨予以论述:“兵,用水用陆,遂用舟用车。其舟车,用步用骑;其骑步,用众用寡,用正用奇。凡兵皆守,动则战,凡战皆众而有寡,凡战皆正而有奇。一两之卒,用伍为寡,余为众;用伍为奇,余为正;或用余为奇,伍仍为正,有我正而敌为奇,有我奇而敌为正。余欲用车为正,用舟为奇,而车自有奇,舟自有正。”这段文字不长,但对战术变化中可能出现的情况几乎都有提及。在孙承宗看来,所有的战术设计都无法离开奇正,因此车战和舟战中同样存在奇正之术。如果是车战与舟战的结合,则车战为正,舟战为奇。即便是单独使用车战或舟战,其中仍然存在奇正。因为无论是陆战水战,还是车战舟战,其中都必然地要牵涉到诸如攻守和众寡等论题,而它们又和奇正紧密相连。因此,研究车营之法必须深入研究奇正,可以借此来极大地丰富战术手段。
《车营百八答》第一答继续围绕车战,就奇正这一论题进行深入探究。作者指出:“兵有奇有正,有以奇为正,以正为奇,更有以奇为奇”,因此用兵贵在“相机而动,待时而行”,这才能做到“循环无端,其妙难测”。[228]接下来,他回顾战争历史,指出奇正始终是车战在内的各种战法的永恒主题。无论是周、秦之时专用车乘的时代,或是卫青使用武纲车的时代,甚或是车战与步战、骑战与步战结合的时代,都需要根据战场情况不断地变化奇正之术。孙承宗指出:“用步为正,用骑为奇,而又不拘于步骑之奇正,更有出正于正,出奇于奇。”[229]在作者看来,当初杨素之所以不用车营,是因为担心将士知守而不知战,这其实也是巧妙运用奇正之法。因此,只有懂得奇正之法,善于运用“出奇于正,用正为奇”等变化,才可以探讨车战之法:“知此始可以用车。”[230]
车战中的奇正,同样需要根据战场实际情况灵活加以运用。作为指挥员,必须善于变通,切不可拘泥,更不可死守其中一法。对此,孙承宗指出:“临阵或用正为奇,或用奇为正,常法原不必拘。”[231]他进一步举出曹操为例,对此进行论证说明:“曹操始为战骑、陷骑、游骑,且云车徒常教以正,骑队常教以奇,是步为正而马为奇。乃骑队出仗之时,而步队或掩两旁,或直当中道。至有骑队反为正兵,步队反为奇兵,是又奇正相生矣。”[232]从曹操一生的用兵实践来看,他不仅深谙用兵之道,也很懂得变化奇正之术,善于借用步、骑之兵,不断地转换正兵、奇兵,因此才能成为一代枭雄,成功地统一北方。但是,即便是曹操这样善于用兵之人,仍然会因为关键一战的失误而招致兵败,由此更可见灵活用兵和懂得变通的重要性。
虽说奇正之道贵在变化,使用奇正之术也贵在变通,但这并不意味着其始终处于变化之中,毫无规律可循,只凭感觉乱战。在孙承宗看来,奇正之术也存有常法,指挥员必须善于学习这些常法——孙承宗称之为“常格”,并且一定要能灵活加以运用。为了说明这个问题,孙承宗以李靖征讨突厥的战例进行论证。李靖在征伐突厥时,越险数千里而营制不改,一直坚守奇正之“常格”,同样取得了成功。对此孙承宗总结道:“李靖讨突厥,越数千里营制不改。有跳荡奇兵,有战锋队,步骑相半,有驻队兼车乘而出,今之奇正尽之。然跳荡为奇兵,战锋为战兵,驻队为助兵,此奇正之常格也。而易常为变,其用更神乎其神。”[233]据此出发,孙承宗认为用兵作战存在“奇正之常格”,比如像李靖这样,奇兵、战兵和助兵的固定搭配,就是一种“常格”。学习并掌握这些“常格”,是将帅的重要职责。如果做到不拘“常格”,甚至懂得“易常为变”,比如“车外之奇兵仍为车也,又有奇外之奇,使其骇如天降”[234],那就能够竭尽奇正之妙,达到那种神妙境界。
孙承宗不仅指出奇正之中存在所谓“常格”,还进一步探讨和总结了“常格”的内容,尤其是车战的“奇正之常格”,要求前线将帅加强学习并深入领会。在他看来,“车营自有奇正”[235]。如果能够利用好车营,便能发挥阻击敌军和策应己方军队的作用,也能调动敌人和攻击敌军。以进攻之道为例,一般可分为正兵、奇兵、伏兵三种,这其实就是“常格”。对此,孙承宗总结道:“攻有三道:曰正,曰奇,曰伏。昔李愬自文城疾驰而蔡灭,邓艾自阴平逾岭而蜀降,此一奇胜,一伏胜也。今奇、伏而用于车,平旷之地无论已。如遇山川险阻,当环车营于要隘,而奇、伏始可以行。”[236]使用车营攻击敌军,一般都是分为正兵、奇兵、伏兵三种,这样便可以做到前后呼应或左右呼应,收取夹击之效和伏击之效。(www.xing528.com)
孙承宗还结合既往战争史,更为具体地探讨“常格”。比如,他借刘裕等古代名将的经典战例对此进行总结。孙承宗指出:“今以车用,或张翼以分敌势,或抱河以御敌冲,或在前以击其前驱,或在后以防其后袭,左击右掩中军,列三层屹如山立,此大胜之势也。”[237]这里强调的是分敌之势和前后呼应,在保证中军屹立不倒的同时,也善于出奇,形成三叠之阵,便可取得胜势。不仅如此,孙承宗还就车营的行进之法及相应注意事项,都进行了总结,比如车行泥沼之地、车行大水之地等,都有常规的应对之策。
就防守和伏击之法,孙承宗也总结了若干“常格”,指出:“车行我纵直有余而敌横击之,张两翼以抄我旁,我横摆有余而敌直击之。伏两翼以要我胁,欲应而防之,当拨游兵分数起以扰其中军。其横击也,我以前后两军应之;其直击也,我以左右两军应之;而中军指挥发纵出奇以防其变,庶可无差。”[238]也就是说,要想做好防守,更应注意正兵、奇兵、伏兵并用,才能对敌实施前后夹击。敌人无论是从哪里发起袭击,不论是直击,还是横击,我方都能应付自如,不会发生任何差失。
对于“奇正之常格”,孙承宗希望指挥员善加领会,所以不厌其烦地加以总结探讨和阐释。就打破“常格”的时机而言,孙承宗认为主要是依据敌情及地形,也即“因敌制变”和“临时相视地形”。高明的战术设计,始终能做到相机而动:“用活得其实效者,在相机而行。”[239]孙承宗还对各种具体的变化之术进行了总结:“方、圆、曲、直、锐,每阵五变,而得二十五。或以为花阵也临阵无所用,然一营固可以为五行矣,约之而冲、而衡、而乘,莫不可以为五行也。悟其理者,惟相邱陵、林壑、平陆、斥泽之不同,高下、险易、生死、支挂之各异,而因以制骑步多寡、疏密、轻重、分合之所宜。”[240]总之,当车兵临阵之时,同样需要紧密关注敌情,根据敌情和地形情况巧妙变化战法并采用恰当的阵法,切不可固执地以为某阵有用或无用。只要善于变化,指挥得当,使用古代的阵法反倒可以收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通观《车营叩答合编》,孙承宗关于新型战法的讨论,显然受到了传统兵学的深刻影响,尤其是“选卒”等主张都可以看出孙子的影子。即便是讨论车战的奇正,也未能在总体上跳出传统论述范式。当然,他也曾试图结合装备发展与时代特征有所创新和改变,对车战的临阵之法进行了多方探讨,以便更好地发扬火器的威力。就古典兵学的发展而言,这一点显得难能可贵。我国传统兵学研究因为受到军事科技发展缓慢等因素制约,长期徘徊于冷兵器时代而难求一振。明代茅元仪指出:“前《孙子》者,《孙子》不遗;后《孙子》者,不能遗《孙子》。”[241]此语道出了我国传统兵学受《孙子兵法》深刻影响的真实情况,也点出了其长期停滞不前的真切窘迫。在明代中晚期,随着火器技术的进步,上述停滞局面一度迎来改观,新型车兵渐受重视,战略地位越发突出。因为孙承宗等人的努力,明末对新型车战和新型战法的探讨也有日渐深入之势,传统兵学也就此迎来转型的良机,《车营叩答合编》成为这种努力的最佳注脚。令人遗憾的是,明朝末年混乱的朝纲和特殊的内外环境等,随即打断了这一转型历程,孙承宗等人的种种努力也都最终付诸东流。这不仅仅是孙承宗个人的悲剧,同时也是整个时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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