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之术：必匿其爪与伪为不胜的优化

在讨论战争指导问题时，尹宾商更是从多个角度论述了欺骗艺术，强调了诡诈之术的重要作用。在他看来，即便是禽兽相搏之时也都会使用欺骗之术：“鸷鸟之击也，必匿其爪；猛兽之搏也，必潜其形。”^[368]动物尚且懂得通过欺骗之术制服天敌，那么人类发起战争行为更应将欺骗和诡诈作为必备手段，至少要学会像动物这样“匿其爪”和“潜其形”。这正如同孙子所推崇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369]。为了遵循这一原则，尹宾商指出，在两军对垒之时，己方将士一定不要有任何的骄傲自满情绪，更不能随意把自己的长处暴露给敌军，而是应当“匿其壮士肥马，而示以羸胔老弱”^[370]。也就是说，要充分欺骗对手，假装暴露自己的弱点和不足之处。只有使用这种欺骗手段，令敌军麻痹和松懈，令敌军盲动和冒进，才能抓住时机，乘机设伏，最终以奇兵制胜。这样的巧妙运作之后，才能争得尹宾商所说的“一击之利”^[371]。

尹宾商列举出历史上著名战例对此加以说明，重点则以汉高祖刘邦受困白登山为例，说明伪装和欺骗的作用。汉高祖七年（前200）冬，刘邦率领大队人马御驾亲征，与匈奴进行决战。匈奴假装节节败退，故意摆出一副虚弱不堪的假象，引诱汉军上当。刘邦不知这是匈奴的诱敌之计，一直向北开进，结果被匈奴单于冒顿率四十万精锐骑兵包围于白登山（今山西大同东）。大队人马饥寒交迫，危在旦夕，幸亏陈平使用了出色的间术帮助刘邦脱离险境。尹宾商总结这一战例指出，匈奴之所以得逞，就是因为他们善于欺骗，进而利用刘邦冒进的特点，夺取了战争主动权。而刘邦之所以能够脱险，同样也是得益于欺骗之术的成功运用。

除了白登山之战外，尹宾商还举出了其他不少著名战例说明欺骗对于战争的重要性。在他看来，假装示敌以羸弱，是一种高明的战争欺骗手段和制敌手段：“故羸为制敌之一奇也。”^[372]

在“佯”字条，尹宾商更是旗帜鲜明地宣扬欺骗手段的价值。他先是指出战争的根本原则是“因敌变化”。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尤其不要贸然行动：“两军相值，未谙敌情，必伺敌先动，俟其有变，乃用计以应之。”^[373]这句话的核心显然是“因敌变化”，其精神与《孙子兵法·虚实篇》中“因敌变化而取胜”非常相似，都是在强调根据敌情变化而采取相应的军事行动。接下来，尹宾商则提出“因敌变化”的原因：“盖兵刃甫接，胜负攸分，未可造次以尝试也。急则血气用事，将逞于一击，而太刚者折；缓则神气不张，将局于守株，而太柔者弛。”^[374]也就是说，由于敌情不明，没有办法进行各种战争尝试，很容易就此陷入困境。因此，必须做到既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太刚则易折，太柔则易弛，都不利于战场制胜：“急则血气用事，将逞于一击，而太刚者折；缓则神气不张，将局于守株，而太柔者弛。”^[375]那么，摆脱困境的办法是什么呢？尹宾商认为是“佯”，即欺骗：“若夫表缓急，剂刚柔，伪为不胜以求胜，其法在佯。”^[376]

“佯”既是“伪为不胜以求胜”的妙法，也是确保己方不败，或“似败而实不败”的高招。所以，高明的军事家在追击敌军的时候，一定是假装追不到，即“佯为不及”。只有假装追不到，才能麻痹对方，令对手降低行军速度，这才能有机可乘，给予对手致命一击。同样的道理，即便是看到有利战机出现，高明的指挥员也一定会假装不知道。只有“佯为不知”，才能迷惑对手，并乘机发起攻击。在《吴子·论将》中，有一段是论述战争欺骗的名言：“务于北，无务于得，观敌之来，一坐一起，其政以理，其追北佯为不及，其见利佯为不知，如此将者，名为智将，勿与战矣。”在这里，《吴子》似乎是将“佯”作为将帅必备素质之一予以强调，但尹宾商则更进一步，更加强调“佯”对于战争的重要性，将其视为战法的一种，尤其强调将其作为敌情不明时的一种必选。

在“诳”字条，作者同样集中讨论战争欺骗手段。尹宾商指出，必须依据虚实变化而使用各种“诳术”：“兵法有虚有实，实而示之以虚，虚而示之以实。故有余示之不足，不足示之有余，若环之无端，若水之无痕，若鬼之无迹。”^[377]在“肄”字条，尹宾商又指出“误敌”的重要性。“误”，同样是战争欺骗手段之一。尹宾商指出，兵法有千章万语，不出乎“多方以误之”一句。而且，必须注意正确实施“误敌”之策，目标是“能误人”，而不是“为人所误”：“精于误者，能误人而不误于人。”^[378]在尹宾商看来，假托神道设教，同样也是战争欺骗手段。不仅如此，尹宾商更是称其为“奇计”。当然，要运用好这一欺骗手段并不容易，必须使出非常手段，甚至是令常人都感到惊骇的手段：“奇则不泥常，而出于非常。非常者，常人之所骇而走也。”^[379](www.xing528.com)

在《兵》中，尹宾商总结了各种欺骗手段，又特别强调了“变”的重要性。在他看来，欺骗手段本身就是各种“变术”的体现，而各种欺骗手段的展开，更需要依靠千变万化的“变术”。为此，他特地写下“变”字条，尝试对此进行集中论述。众所周知，《孙子兵法》格外强调“变”，指出“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380]。《兵》也是如此，特地引用孙子此语来论述“变”的重要作用，而且论证过程中也可看出孙子的痕迹。

尹宾商指出，良将用兵正如良医疗病，必须做到“病万变，药亦万变”。倘若“病变而药不变”，那便是庸医，肯定治不好病。^[381]因此，高明的将领一定要做到“杀机在心，活局在臆”^[382]，其运兵方略每次都会有所变化，让敌军摸不着规律，无法防备。而且变化也并非刻意追求，并不是“非务相反”^[383]，而是由于时势产生了变化，因而不得不变。高明的将领对战术的运用，有时甚至依靠内心去感悟。那些不懂变化的将领，只能是刻舟求剑或胶柱鼓瑟，最终沦为纸上谈兵的赵括，只能遭到失败。接下来，尹宾商特地以赵括为例证对此加以论证。赵括确为纸上谈兵、不懂变化的典型，而且赵国军队所遭受的灭顶之灾非常具有震慑力，正好可以起到警示作用，揭示了战败就必然会带来“覆军擒将”的严重后果：“若赵括读父书而不知变，其覆军擒将，为天下万世笑，非不幸也。”^[384]

在尹宾商看来，使用间谍大概是种种战争手段中较为高明的一种：“策莫密于间，莫妙于间。”^[385]使用间谍，可以有效地降低战争成本，这一点早已成为军事家们的共识，但如何使用间谍也很有讲究，其中也有不少注意事项。比如，在使用间谍时，必须做到“指纵必极幽隐，虽死弗得漏吾密，虽黠弗得测吾妙”^[386]，所以使用间谍也有点类似驱使神鬼，是一种非常具有操作难度的特殊手段。其实，不仅是使用间谍，其他各种战争欺骗手段的实施，都不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甚至是面临非常大的风险。尹宾商指出，这些风险的存在，正如“水以载舟，亦以覆舟；药能生人，亦能杀人”^[387]一样，每个指挥员都必须面对，必须辩证予以对待。

战争欺骗手段一旦实施成功，就需要果断对敌发起袭击。从某种程度上看，袭击也是战争欺骗手段的一种，因为其与堂堂正正的战法不同，所依靠的正是奇兵。尹宾商指出，“法当用诡道胜之”^[388]，也就是说，兵法本来就应强调使用诡诈之术取胜。但是，即便是诡诈之谋已经运作得相当成功，在即将发起袭击之时，也要注意细节，避免功败垂成的局面产生。首先，对方阵势非常严整，就不要轻易发起袭击：“堂堂之阵，弗可击也；正正之旗，弗可邀也。”^[389]其次，要根据对方的具体防守态势，有针对性地袭击不同地点，“敌备其牡，吾击其牝；敌警其孤，吾抶其虚；敌侦其首，吾棰其足；敌防其凸，吾叩其凹；敌遏其夷，吾㧪其险。”^[390]总之，要给对方意想不到的打击，真正做到孙子所提倡的那种战法：“由不虞之道，攻于所不戒也。”^[3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