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总结中国古代兵家的重要特点之一就是“恒与术数相出入”[320]。就这一点而言,包括《六韬》这样的兵学经典都不能免俗。《孙子兵法》则主张“不可取于鬼神”[321],与封建迷信拉开了距离,所以可称不朽。当然,《草庐经略》等兵书则主张“假托鬼神以为助”,建议采用“以阴鼓其锐气”和“信鬼神为可恃”[322]的方法来激发士气、鼓舞斗志,这可视为一种特殊的治军手段。《投笔肤谈》虽坚决反对鬼神,但与《草庐经略》的主张保持一致,也主张以“方术”“幻术”等手段来达成胜利。
何守法认为,战争往往需要“以巧取胜”:“故通小术者,可以集大事;精小艺者,可以成大功。”[323]接下来,作者列举了“刻木为鸟,束藁为人,树栅为城,结草为阵”[324]等多种以巧术迷惑敌军的办法,使用这些方术愚敌之耳目。所以,对于方术也要辩证对待,具体说来就是:“夫方术之术,实理也;幻妄之术,妖邪也。御方术者以机权,破幻妄者以刚正,则我有以胜敌,而敌无以胜我矣。”[325]在实际军事斗争中,我方可以使用方术和幻术佐胜,那么敌方也会使用这些手段来愚我误我,所以要严密防范,不能为其所害。
除了巧用方术和幻术之外,还可以巧借各种器物之性。在何守法看来,天下之物,凡是可资军中之用者,都应当掌握其特性,并且最大程度地发挥其作用。就物理而言,既有相生者,也有相克者,既有相感者,也有相成者,既有相制者,也有相胜者,所以其性体、声气、形势、作用等,都有可能为我所用,在战场上发挥作用。
接下来,何守法举出各种主要器物,简要说明其特性:“圆者易转,方者易置,欹者易仆,直者易植,窍者易浮,锐者易刺,牝者易变,牡者易入,刚者易折,柔者易曲。”[326]在何守法看来,领兵作战的将帅必须懂得这些道理,并且要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挥各种器物的作用:“是以知兵之士,察物之理,究物之用,总括其利,不遗微小,则虽百万之众无所穷,千里之远无所困。”[327]
除了掌握物之大略之外,将帅更要懂得天地之利。《孙子兵法》中有《行军篇》《地形篇》《九地篇》探讨“地”对战争的影响,《投笔肤谈》也有《地纪》专门论及地形。何守法总结地势有六:“一曰要地,二曰营地,三曰战地,四曰守地,五曰伏地,六曰邀地。”[328]这“六地”的划分,与《孙子兵法》既有相通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相通之处在于,都是基于战略得失来认识地形。不同之处在于,总结的路数完全不同。众所周知,孙子在《地形篇》中提出“六地”,即通者、挂者、支者、隘者、险者、远者,在《九地篇》中又提出“九地”,即散地、轻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围地和死地。前者是就实际的地理形势而言,后者则带有兵要地理的性质。《投笔肤谈》所总结的“六地”,就名称而言,与《孙子兵法》并无重复之处,同样显示出何守法试图摆脱孙子影响的一面。
在“六地”之中,首先是被给予重视的“要地”。何守法认为,所谓“要地”,是“山川之上游,水陆之都会,可以跨据控引者也”[329]。一旦占据这种“要地”,就赢得主动,至少是可以控制很大一片区域。至于“营地”,是那种背高而面下的开阔地带,而且水草丰茂,可以依傍而驻军。“战地”,就是那种平原广野的要冲之地,可以驰骋突击。“守地”,是占据了山坂峻险之塞,可以联络而不断,非常利于防守。“伏地”,指的是山重水复又多茂林之所,可以藏匿伏兵。“邀地”,指那种关塞要津之扼,可以阻绝敌军,并对敌发起进攻。这六种地形,都是“兵家之善地”[330],得之者胜,失之者败。所以将帅一定要知道这种得失之机,懂得占有地利:“是以知兵之士,按舆图之纪,采乡导之言,察去取之实,以为临敌之用,则地之利害可尽知矣。”[331](www.xing528.com)
既然是有利地形,对方一旦占据也会就此占据战争的主动权,这就是“彼利则我害,我利则彼害”[332]。对于这种利害相权的局面,不能不慎重对待。己方一旦得利,切不可过于懈怠。如果已经失利,也不可过分消极,而是要做到“不怠其心”,需告诫全体将士始终保持警惕。不仅如此,还要想方设法激励将士,点燃他们的斗志:“警吾师,则敌不得以乘其隙;激吾众,则士知必死,而皆毕力以奋争矣。”[333]既能警也能激,才能保持必胜而无败。
在论述“地之利害”后,何守法立即集中论述“天之象数”。《孙子兵法》也重视“天”,将“天地”与“彼己”并列作为影响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334]但是,通观《孙子兵法》,除《火攻篇》有稍许涉及之外,该书并没有多少篇幅论及“天”。《投笔肤谈》在最末一篇专门论“天”,篇名即为《天经》。
何守法首先提醒人们,应正确看待“寒暑推迁”“日月星辰”“风云雨雪”“阴雾雷电”这些天象。如果将这些与推步、测候、风角、鸟占等联系在一起,便很自然地被当作是惑世诬民之术。其实,这些自然之天象,可以辅助用兵:“故天文可以佐吾之用兵,而非可恃以为必胜也。”[335]也就是说,“或以为灾,或以为祥,或以利我,或以害敌”的各种天象,本来就是一种客观存在,因此必须正确面对,甚至做到“以达其用”。[336]接下来,何守法列举了天象对人类造成影响的实际例证,对其进行论证:“彼可以疲耗人之气者,寒暑也。可以挫奋人之志者,星辰也。可以劳毙人之力者,雨雪也。可以骇乱人之心者,雷电也。可以迷障人之目者,阴雾也。”[337]这些自然现象一旦能够充分加以利用,就可以加强攻势,正像“雨可以资水攻,风可以助火势”[338]一样。俗话说,天命难违,但在天象面前,也有人谋。何守法指出,善于用兵者,“尽吾人谋之可为,以听天命之不可违而已”[339]。只要尽力即可,对于成败和得失,不用太过计较。
总体上看,何守法精心研读《孙子兵法》,兵学思想不可避免地会受其深刻影响,和其他许多兵学著作一样,同样会陷入“不能遗孙子”[340]的路数,无法逃出孙子之藩篱。他甚至特地将篇数凑成十三篇,乃至每篇篇名都以孙子为参照,受《孙子兵法》影响的痕迹已昭然若揭。当然,对于权变之术的总结和重视,对于用间得失的探讨等,也体现出何守法试图摆脱孙子并努力向前迈进的一面。这些努力自然会令这本兵书另外生出一抹亮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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