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工作的精髓：详察敌情与间谍之妙

在《投笔肤谈》中，有《谍间》《敌情》《方士》等篇论及情报工作，其中有不少论述都非常具有新意。

《投笔肤谈》首先是强调获取情报的重要性，要求将领一定要知道敌情才能作战。如果不知敌情，就如同木偶一样，在战争中处于被动挨打局面，即使战机出现，也很难把握住。为强调知情的重要，何守法指出：“凡为将者，握三军之权，司万人之命，以与勍敌对，逐于原野，相持而不知其情，是木偶也，相制而不制以术，是猛兽也。”^[305]他又称赞情报工作所带来的玄妙：“能形敌而得其情者，兵之妙也。”^[306]这可能不只是说情报工作其本身玄妙，而是认为将间谍之术等情报工作与军事指挥艺术结合，会给战争进程和结果都带来更多变化与更多可能性，也使得以较小成本获取胜利成为可能。

众所周知，《孙子兵法》非常重视情报工作，建构了一套由“先知”到“战胜”的兵学理论体系（也有学者简称为“知战”）。情报固然重要，每个指挥员都应该重视情报工作，但情报却无法轻易得来。事实上，情报与反情报可谓是孪生兄弟，并且一直重复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游戏。关于敌情，作者首先充分认识到情报搜集工作的困难之处。因为“敌不示我以情，亦犹我不以情示敌”^[307]，交战双方都会保守军事机密，严防重要情报泄露，所以搜集情报、刺探情报都不是容易之事，一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何守法对这种困难情况的预判和总结，体现出其过人之处，至少已不再像孙子那样只见用间之利。他对情报工作的功用能投以辩证之眼光，显得非常难得。

对于情报的获取途径，《投笔肤谈》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何守法认为，敌情是动态的，有的可以看见，有的难以看见，因此必须注意侦察敌情的方法和策略。在作者看来，使用间谍和观察“战形”，是掌握敌情的两条最为基本的途径：“有用间而得者，亦有因形而得者。”^[308]如果措施不当，就只能是徒劳无功。相反，如果措施得当，就可以实现“形敌而动情”的效果。这种认识，显然是受到孙子“示形之术”的某种启示，也可视为是对孙子情报思想的发展。孙子曾说：“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309]这些论述是就情报术与战法的结合而论，何守法则将其引申作为情报获取的基本途径。这一点，有类于今天的战术侦察，使得“形人之术”产生了新意。

对于具体的侦察敌情的工作，《投笔肤谈》也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作者认为情报人员必须在做到“详察”的同时，还要做到善于识疑，能够辩证分析敌情，真正掌握敌人的企图。在敌情不明之时，需要采用“示形”之法来准确探知敌情，敌情一旦已经明晰，就不可贻误战机。就情报与战术的紧密联系，作者也有自己的态度，认为这二者关系非常紧密：“非谍何以索其情，非间何以投其术哉？”^[310]由此，我们一方面可以看出作者对于情报工作的重视程度，另一方面则可看出作者坚定地主张“先察而后行”这一战争逻辑。也就是说，必须先得到准确的敌情，然后才能采取相应的军事行动。这其中体现的也是孙子“先知后战”的情报先行原则。

孙子不厌其烦地总结了各种敌情的侦察研判之法，世人习惯称之为“相敌之法”^[311]。在《投笔肤谈》中，何守法也模仿孙子进行了新的总结：(www.xing528.com)

若夫合而守、分而屯者，奇正也；大营处易、小营据险者，犄角也；冥行林麓者，伏也；潜越草莽者，覆也；鼓行观兵者，将无能也；临敌易将者，兵有变也；……易衣而行、变憿而出者，用寡也；列阵以战、分道而攻者，用众也；我取其有而不较者，害之也；彼弃其有而不惜者，利之也；……强而示之弱者，致我也；弱而示之强者，畏我也；以强为强者，搏我也；以弱为弱者，误我也；铃鼓旌幡、衣服号令，或效吾之制者，乱我也；以是而效强兵者，弱也；以是而效弱兵者，强也；……鸣鼓树帜于林谷，扬尘聚烟于山野者，疑也，非所以为战也，所以走我而彼亦不来也；设是而后至者，虚也；设是而诱我之至者，实也；激我射而不发者，尽吾矢也；……激我战而不出者，惰吾气也；两军相薄，势如风雨，我进而敌不动者，恃其有弓弩、炮石也；我退而敌亦不追者，惧吾有奇伏或诱或劫而中伤之也。^[312]

对照孙子，何守法的这些“相敌之法”既与之有相似之处，也有变化之处，但仍然是基于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侦察之术。^[313]但是，其中同样蕴含了丰富的哲理，贯穿的是“去伪存真、由表及里”及“透过现象看本质”等思想方法。这些思想和方法，放在今天仍不过时，对今天的情报工作仍不失启示意义。

关于间谍的任务，《投笔肤谈》分为情报搜集和秘密斗争两方面。就情报搜集来说，其内容包括“采物价之腾平，察风俗之好尚，瞷人事之喜怒，觇上下之乖和”^[314]，可见其侧重点在经济情报和政治情报。如果和《管子·八观》的情报搜集思想进行对比，何守法的总结显得更为凝练。至于秘密斗争，作者也将它视为间谍的重要任务之一，其内容包括利用敌方的内部矛盾，使其互相猜忌斗争，进而废黜忠良，拆散同盟等：“因隙间亲，因佞间忠，因利间争，因疑间废；诳其语言，乱其行止，离其腹心，散其交与，间谍之妙也。”^[315]何守法所列举的这些用间之法中，有一些是继承了孙子，有一些是来自自己的总结和思考，有一些可视为反间之术，有一些则类似于今日所云的隐蔽行动。不管如何，我们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并不将谍报工作局限于搜集情报领域。

对于谍报工作的作用，《投笔肤谈》同样能够辩证地加以对待。在何守法看来，间谍固然重要，但也存在着“传伪于我”和“泄情于彼”这两种风险：“凡间谍之人，或望敌之风，而传伪于我，或被敌之虐，而泄情于彼，此皆覆败之所关也。”^[316]因此作者主张，间谍必须做到“可用而不可恃”。可以看出，这与《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及《草庐经略》的观点基本保持一致，同样可视为是对孙子用间思想的反叛与发展。何守法的主张，可能源自《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在《唐太宗李卫公问对》中，作者曾尖锐地指出：“孙子用间最为下策。”^[317]在他看来，正像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样，用间可能会取得成功，也可能得到失败。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唐太宗李卫公问对》的作者并没有做进一步深究。很显然，何守法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在千年之后给出了答案，那就是“传伪于我”和“泄情于彼”。考察古代情报史，《孙子兵法》较早指出用间的重要性，《唐太宗李卫公问对》提醒人们用间也会存在风险，《投笔肤谈》则指出了导致这种风险的原因所在，兵学思想史和情报思想史就是这样蜗行牛步般取得进步的。

针对敌人的反间，何守法也提出了相应的应对策略。在《投笔肤谈》中，作者指出：“谍为敌擒而得归者，勿听其言。如得实情，则颠倒而用之。”^[318]这正是因为作者看到了用间可能存在的风险，故而采取了具有针对性的预防策略。与此同时，作者非常重视对敌间的策反工作。对于如何搞好策反，作者也有总结。他指出，其中第一要义就是舍得投入，舍得花钱，必须肯给敌间以最为优厚的待遇：“敌之谍者，为我所得，欲灭其迹，则杀之囚之。欲用反间，则厚之脱之。”^[319]相对于情感的拉拢而言，何守法显然更重视物质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