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锡尼的“狮门”和“阿伽门农面具”
特洛伊的“发现者”海因里希·谢里曼也经常被称为迈锡尼考古之父。原因很简单,他在1870年到1873年之间挖掘了土耳其的希萨利克遗址并宣布找到了特洛伊之后,决定接着寻找特洛伊战争的另一方,也就是和特洛伊人打了10年仗的阿伽门农、墨涅拉俄斯和奥德修斯这些迈锡尼人的遗址。
于是,谢里曼暂停了希萨利克的挖掘工作,转而挖掘迈锡尼。据说这个位于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城邦曾由率领希腊大军攻打特洛伊的“王中之王”阿伽门农统治。寻找迈锡尼比找特洛伊容易得多,因为今天遗址所在的村庄仍然使用迈锡尼这个名字(希腊语是Mykēnē),古时城堡的著名入口“狮门”[1]的一部分还露在地面上明显可见。
谢里曼自认为知道在遗址的哪个地方寻找阿伽门农。古希腊人的记叙,从荷马史诗到公元前5世纪的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埃斯库罗斯(Aeschylus)和欧里庇得斯(Euripides)创作的戏剧都说,10年的特洛伊战争结束后,阿伽门农返国,却惨遭杀害。他是被王后克吕泰墨斯特拉(Clytemnestra)及其情夫埃癸斯多斯(Aegisthus)谋杀的。根据荷马史诗《奥德赛》第4卷第524至535行的描述,谋杀发生在一次宴会的餐桌旁,但后来的叙述则说是在阿伽门农洗澡的时候。在场的其他人也遭了毒手。
很久之后,公元2世纪的罗马时期有个叫帕夫萨尼亚斯(Pausanias)的人到过迈锡尼,并写了一本他在希腊各地旅游的游记。他说阿伽门农及其手下埋葬在迈锡尼城内。[2]帕夫萨尼亚斯并未说明具体的埋葬地点,所以谢里曼只能靠自己推测。[3]
1874年2月,谢里曼在迈锡尼遗址进行了探察——照例没有得到许可。据他自己说,他“在不同的地方”挖了“34个竖井,以探知地下的情形、确定挖掘地”。换言之,他挖了一些探坑,好决定真正开始挖掘后应集中力量挖哪里,这个方法前面讲过。他在几个探坑里找到了有意思的发现,但最重要的发现来自狮门附近的两个探坑。他说在那里发现了“一块像是墓碑的未经雕刻的石板”,此外还有别的发现,包括女性雕像和一些小雕像。[4]
1876年8月初,谢里曼带着一支挖掘队重返迈锡尼。挖掘队最初有63个工人,谢里曼把2/3的人手派到从狮门进去仅12米的地方挖掘,要他们挖开34米见方的一大片土地[5]。接下来,谢里曼把工人增加了近一倍,增至125人。不到两周后,工人们就发现了雕刻着武士和狩猎场景的墓碑残片,残片下方的5个深坑底部有一圈坟墓。[6]现在它们被统称为“墓圈A”。
深坑底部的坟墓里埋着许多人,还有数不清的剑和大量金银物品,以及别的陪葬品。墓中几个死者的脸上戴着金面具。
据说,谢里曼深信不疑自己找到了要找的人,立即给希腊国王乔治一世(George Ⅰ)发了一封电报,说:“我刚刚在注视阿伽门农的脸。”[7]国王马上赶到迈锡尼,谢里曼向他展示了一个精美的金面具,上面镌刻着一张庄严威武的脸,髭须俱全。这个面具现在挂在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一个展品橱窗的中心位置。
问题是,它不是谢里曼发电报时所看到的面具,他发给国王的电报内容也是讹传。他的电报没有那么简练,而是(根据一种说法)这样的:“我非常欣喜地向陛下报告:我发现了帕夫萨尼亚斯宣称的阿伽门农、卡珊德拉、欧律墨冬和他们的随从的坟墓。”另外,他当时看到的是另一个面具,那个面具可爱得多,也和善得多。然而,谢里曼在希腊国王到来之前找到了那个更有国王气概的面具,给国王看的也是这个面具。这是谢里曼的典型行径,别忘了他还没拿到许可证就开始挖掘了。在后来发给德国公使和新闻媒体的电报中,他才开始使用他注视过阿伽门农的脸或眼睛这样的字眼。
迈锡尼的“狮门”
谢里曼在那些坟墓里发现的墓葬品中,有些精美得令人惊叹:有刀片上用金银镶嵌着狩猎和野生动物图画的青铜匕首,有水晶和半宝石制成的物品,还有无以计数的黄金制品,总共大约800千克。
一年多后,希腊考古学家帕纳约蒂斯·斯塔马塔基斯(Panayiotis Stamatakis)在这里进行挖掘时,在墓圈A里至少又找到了一座坟墓。经过更准确的测年技术鉴定,现在普遍认为这些坟墓极不可能是阿伽门农及其手下的坟墓。如果这些人在历史上真正存在过,而不只是神话人物的话,他们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公元前1250年至公元前1175年之间。我们现在知道,坟墓中的陶器和其他物品是公元前1600年至公元前1500年间的产物,也就是说,它们的年代比特洛伊战争早三四百年。
谢里曼可能也有此怀疑。在挖掘了迈锡尼遗址的几年后,他于1880年出版了一本关于迈锡尼的书。他在书中特别说明,在迈锡尼发现的残破墓碑[8]可能是公元前第二个千年中期的,在第四章的目录中,他甚至给墓碑残片标出了公元前1500年这个具体的年代。他为坟墓及墓葬品所定的年代相当准确,不过他对墓主身份的判断大错特错。
现在认为,这些坟墓最有可能是迈锡尼早期某个王朝的墓葬,因为迈锡尼是公元前1700年左右兴旺起来的。葬在这里的国王们生活在迈锡尼兴起后的一两个世纪之内,他们的坟茔在城墙外面。然而,在青铜时代晚期的某个时候,可能是公元前1250年前后,迈锡尼的城防得到重建,扩大了受城墙保护的地区,狮门就是在那时建成的。那次重建把墓圈A围在了城墙以内。
墓圈B就在山下,是20世纪50年代被发现的,现在它紧挨着一个为旅游大巴和轿车而建的停车场。经测定,墓圈B的墓葬品年代应该在公元前1650年至公元前1550年之间,所以墓圈B中有的坟墓比墓圈A更早,里面埋葬的也许是迈锡尼最早的几位国王,可能还有一位女王。1995年,法医人类学家在研究墓圈B里发现的骸骨时,试图重现那些骸骨主人生前的模样——这完全可以拍成一集《犯罪现场调查:古希腊》[1]。他们判断,那些骸骨属于一位女性和6位男性。尽管他们得出的结论只是“最可靠的猜测”,但他们还是相对成功地使古老的枯骨死而复生,因为他们重建了那些骸骨的脸庞、头发甚至胡须。[5]
遗址的其他地方发现了几个巨型蜂巢状坟墓,这样的墓用大石块筑成,叫圆形墓(tholos tomb)。其中几个墓的名字,包括克吕泰墨斯特拉墓和阿伽门农墓(也叫“阿特柔斯的宝库”,Treasury of Atreus),是后来起的。这些墓建于公元前1250年前后,所以很可能是阿伽门农的埋骨之地。可惜,发现这些坟墓时,它们已经被洗劫一空。
谢里曼只在1874年和1876年在迈锡尼做过挖掘,然后就启程去寻找奥德修斯的家乡伊萨卡(Ithaca),之后返回特洛伊继续工作了几个挖掘季。1884年,他对离迈锡尼仅数千米的梯林斯(Tiryns)遗址进行了挖掘,却再未挖掘过迈锡尼遗址。115年后的1999年,迈锡尼和梯林斯[10]被双双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名录。
迈锡尼遗址的其余部分留给了后来的考古学者去发现,他们使用的挖掘方法比谢里曼的方法先进得多。自谢里曼开始,迈锡尼的挖掘工作几乎没有停过,希腊、英国和美国的一些著名考古学者在那里工作过许多挖掘季,这些学者包括乔治·米洛纳斯(George Mylonas)、艾伦·韦斯(Alan Wace)、伊丽莎白·弗伦奇(Elizabeth French)和我的导师斯皮罗斯·雅可维德斯(Spyros Iakovides)。
在他们的努力下,城堡最高处的王宫遗存现已完全出土。我们发现,王宫的内墙(可能外墙亦然)涂着色彩鲜艳的灰泥,用蓝色、黄色、红色和其他艳丽的颜色画着狩猎和其他活动的场景。国王的宝座应该是位于一间大厅的一头,周围的墙上满是这样的壁画,大厅中心的地炉里火焰熊熊。大厅内光线暗淡、烟雾蒙蒙,可能还潮湿窒闷。迈锡尼的王宫里,窗户或别的出气口寥寥无几,似乎容易引发幽闭恐惧——那时人的注意力是向内的,而不是向外。
围绕在王宫四周的房间用途众多,有些可能是王室成员的寝室,有些则是工匠的工作间。有个房间似乎是宗教中心,可能是举行宗教仪式的地方。那里除了壁画外还有一些奇怪的神像和小雕像。
王宫内部和周围各处还有刻着文字的泥板,迈锡尼的其他王宫遗址也有类似的发现。泥板上的文字是B类线形文字。1952年,一位英国建筑师迈克尔·文特里斯(Michael Ventris)破译了这些文字,证明它们是早期古希腊文的一种。大多数泥板仅仅列举了当时运入或运出王宫的货物,但里面也提到了一些神祇的名字,[11]包括宙斯(Zeus)、赫拉(Hera)、波塞冬、阿耳忒弥斯(Artemis)和狄俄尼索斯(Dionysus)——读者对这些名字该不陌生。
迈锡尼无疑非常富庶,国际交往也很活跃。遗址中发现了来自意大利、埃及、迦南、塞浦路斯、安纳托利亚,甚至远至美索不达米亚的物品。最有意思的物品包括埃及彩陶板的残片,上面有阿孟霍特普三世(Amenhotep Ⅲ)法老的名字,这些彩陶板也许是公元前14世纪中期埃及派往迈锡尼的官方使团[12]留下的。
青铜时代晚期,可能是公元前1250年左右,迈锡尼人建造起了狮门,同时还造了一条带有石阶的坚固隧道,一直向下通往水源。这样,一旦发生围城封锁,居民就不必冒险出城取水。这也许表明,当时的人已经预见到不久会有动乱。
我们不清楚迈锡尼为何在公元前1200年过后不久即告完结,但随着大灾难完全摧毁了这个地区青铜时代晚期的文化,它确实销声匿迹了。迈锡尼正好坐落在一条地震断裂带上,那段时期发生了至少一次地震,它因此遭到了破坏。但是,最终毁掉这个辉煌一时的城邦的可能是旱灾、饥荒以及随之而来的内部叛乱或外敌入侵。[13]迈锡尼遗址还出土了一些后来时期的遗存,包括公元前8世纪以后的古风时期在城堡顶部建造的一座献给赫拉的神庙。但迈锡尼再也没有恢复往昔的荣光。
在梯林斯、底比斯、皮洛斯和希腊其他地方,迈锡尼时代的王宫在青铜时代晚期也都或毁或弃。2015年,由杰克·戴维斯(Jack Davis)和沙伦·斯托克(Sharon Stocker)带领的辛辛那提大学考古队在皮洛斯发现了所谓的狮鹫武士墓(Griffin Warrior grave),表明这些遗址和其他遗址中还有许多尚待出土的遗存。狮鹫武士墓的年代在公元前15世纪,紧挨着内斯特宫(Palace of Nestor),墓里只有一具30到35岁之间男性的骨架,但墓葬品有1400件以上。初步公布的调查结果和媒体报道列出了一部分墓葬品:金质指环、项链和其他首饰;金杯、银杯、青铜碗,一面青铜镜、几把象牙梳子和几块石头印章,还有一柄青铜长剑,剑柄用象牙制成,外包金箔。墓主的两腿之间有一块象牙牌,上刻一头狮鹫;该墓及墓中的武士即因此得名。墓中装满了精致的人工制品,于是考古人员决定弃金属的牙医工具不用,改用穿烤肉串的木签[14]挖掘,以确保文物在出土过程中不致受损。
在爱琴海的克里特岛上,谢里曼也曾试图买下他猜想是神话中米诺斯(Minos)国王都城的那块地,但主人拒绝出售。20年后,另一位考古学家阿瑟·埃文斯(Arthur Evans)对该地进行了挖掘,青铜时代又一个伟大的爱琴文明——米诺斯文明——由此重见天日。这个1900年开始挖掘的古城现在叫克诺索斯。[15]
埃文斯是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在一张画像中,他身穿白色亚麻西装,头戴软木遮阳帽;当然,今天的考古人员在挖掘现场绝不会如此打扮。埃文斯1851年出生在英国,家境富裕,父亲约翰·埃文斯是受人尊敬的学者,担任大英博物馆的理事,还是古文物学会、古币学会、伦敦地质学会和其他一些学会和研究所的领导人。
埃文斯自从在雅典的市场上看到几件待售物品后,就开始寻找克诺索斯城,一找就是好几年。他看到的物品叫催乳石,是小块的半宝石,上面雕刻着奇怪的人像和花纹,据说对孕产妇有帮助。埃文斯最后查清,这些物品来自克里特岛上今天的港口城市伊拉克利翁(Heraklion)郊外的凯夫拉山(Kephala Hill)。谢里曼当初就是想买这块地,却未能如愿。埃文斯的运气较好,他买下了这个山丘,开始挖掘。这里山势平缓,长满灌木丛和树木,工人挖开地面后,很快就发现了遗迹,埃文斯确信这就是他要找的王宫。他把自己职业生涯剩下的所有时间和全部家当都花在了挖掘遗址、公布结果和重建古迹上面。(www.xing528.com)
埃文斯在克诺索斯发现的文明后来证明比迈锡尼更早一些,对迈锡尼的“成长”影响颇深。比如,谢里曼在迈锡尼深坑底部的坟墓中发现的一些物品是米诺斯人制作的,或者体现了米诺斯的影响。埃文斯认为米诺斯人征服了迈锡尼人,但后来证明恰恰相反。
米诺斯人是埃文斯给这个遗址的住民起的名字,因为无人知道他们如何自称,也不知道他们最初从何处来。他们在公元前第三个千年临近尾声时开始发达,兴盛期持续到公元前第二个千年快结束的时候,现在那段时期被称为这个地区的青铜时代中期和晚期。公元前1700年左右,克诺索斯发生了大地震,但居民幸存了下来,并重建了王宫。公元前1350年前后,希腊本土的迈锡尼人似乎入侵并占领了克诺索斯,他们带来了新的书写方法、壁画题材和更加尚武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持续了一个半世纪,直到公元前1200年后不久,一切都轰然崩塌。
埃文斯在克诺索斯的发现令人惊叹,但许多人认为他企图重现遗址原貌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比如,他根据发现的阶梯遗存推断,王宫的主建筑有3层,于是他在王宫的那个地方建起了3层楼。因为他使用了水泥和其他永久性建材,所以今天几乎不可能拆除他重建的部分。他对遗址原貌的有些推断很可能是正确的,但并不都是如此。因此,今天通常不允许进行这样的重建,除非能够清楚地表明哪些是原有的,哪些是重建的。
埃文斯带领挖掘队发现了一个几乎露天的大型王宫,宫内有个巨大的中央庭院。这个王宫光线明亮、空气流通,与自然环境契合无间。它甚至有自来水和排污系统。换言之,这个王宫所属的文化在当时技术非常先进。它不仅是统治者发号施令的场所,而且还是一个物资分配中心。居民们把小麦、大麦、葡萄酒和葡萄等货物运来储存,再由王宫视需要重新分配给他们。王宫中有一部分全是廊道,里面摆满了储物的大缸,有些缸埋在地下,以保持低温。
然而,有两个谜至今没有解开。一个是,克诺索斯王宫的周围完全没有防御墙。克里特岛上同时期的其他六七个较小的王宫也没有防御墙,尽管偶尔会有人提出相反的说法。这太奇怪了。为什么克里特岛上的人不怕受到攻击呢?
很久以后,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说,米诺斯人拥有制海权,也就是说,他们靠海军统治着大海。但是,这只能解释他们为何不担心遭到外来者入侵,不能说明他们为何不担心邻国进犯。学界就此众说纷纭,却无一观点完全令人满意。一种假设是,当时克里特岛各地的统治者全属于同一个家族,父亲住在克诺索斯的王宫,儿子们住在斐斯托斯(Phaistos)和卡托扎克罗(Kato Zakro)等宫邸,表亲则住在卡尼亚(Khania)这样的宫邸。另一种猜想是,也许克里特岛是母权社会,统治者都是女性,因为女性爱好和平,所以不需要防御工事。[16]虽然克里特岛也许真的是女人当政,但这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没有防御墙。巴尔米拉(Palmyra)的芝诺比阿(Zenobia)、凯尔特时期英格兰的布狄卡(Boudicca)、埃及的克娄巴特拉以及历史上不同时期不同地方的其他女性统治者都证明,女人和男人一样,也能冲锋陷阵或带兵攻城略地。
而这就是第二个谜:不知统治克诺索斯的到底是不是国王。有可能是女王,也可能是祭司或女祭司,还可能是集体统治。对此我们一无所知。现场出土的考古遗存、人工制品,甚至文字记录都含糊不明,使人无法确知谁是克诺索斯的统治者。埃文斯把一个房间命名为“王座室”,把另一个房间命名为“女王寝宫”,但那些不过是他给它们起的名字。克诺索斯肯定有人统治,但我们至今无法确知那是什么人。
埃文斯发掘的物品中有两个持蛇女雕像极其出名。雕像用彩陶和象牙制成,但发现的时候它们已经成了碎片,埃文斯雇用技工把它们复了原。较大的一个经常被称为蛇女神,较小的一个叫蛇女祭司,但这两个名字经常混用,也不清楚这两个雕像是否真的一个是女神,一个是女祭司。现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有不少这样的小雕像。不幸的是,只有几个可能是真品,其他的都被鉴定为赝品。[17]这些赝品也许就是被埃文斯雇来保存并复原真品的那些人制作的。
王宫内墙满是鲜艳夺目的壁画。目之所及,到处都能看到精巧的画作。我们通过这些壁画,可以对米诺斯人产生相当的了解。比如,有幅壁画描绘了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子,埃文斯给她起名为“巴黎美女”。她发型考究,妆容精致,披金戴银,身着红、白、蓝三色长裙。其他壁画中也有衣着类似的妇女。壁画中也有男人。他们通常只穿短裙,也戴着首饰,可能还化了妆。
不过,埃文斯和他手下的古物复原人员对几幅壁画的复原大错特错。一幅是广为人知的海豚壁画(Dolphin Fresco)[18],另一幅是遗址出土的文物中最著名的祭司-王壁画(Priest-King Fresco)。[19]
海豚壁画是在“女王寝宫”的墙上发现的,埃文斯复原的画里有5条海豚,还有几条飞鱼。当然,出土时壁画已经不在墙上了;埃文斯在挖掘的时候,在墙前面的泥土中找到了一些碎片。他找到的碎片只够拼2条海豚,但他看到原来挂壁画的那块地方很大,所以认为壁画里本来有5条海豚。
但是,这里就用上了奥卡姆剃刀这条哲学原理——最简单的也许就是对的。如果埃文斯发现了两条海豚的碎片,他只能确定原来的画里有两条海豚,其他的都是假设。既然这幅壁画可能安在房间的任何一面墙上,甚至可能来自楼上的房间,就应该看看有没有其他可能性。1986年,纽约市立大学亨特学院的罗伯特·凯尔(Robert Koehl)提出,海豚画中只有2条海豚,而不是5条,而且它原来不是在墙上,而是在地板上,因为地板上有一个地方刚好容得下两条海豚的画,我们也知道米诺斯人和迈锡尼人的确有在地板上绘画的做法。也许这幅画原来是嵌在楼上房间地板上的,王宫弃用后塌了下来。
埃文斯没能正确复原的另一幅壁画是祭司-王壁画,今天这幅画的复制品比比皆是,从书的封面到餐桌垫,再到石膏复制品。在这幅壁画里,埃文斯和复原壁画的技工拼凑出了他们所谓的克诺索斯祭司-王的画像。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给这幅画起的名字说明他们不能肯定城邦统治者是什么人,就此我们至今仍无法确定。在复原的画像中,祭司-王在向左走,头和腿都向左,身子却右转面向观众。他的右臂曲起在胸前,左臂甩向右方,手中拿着一条绳子(他们说绳子另一头牵着一头公牛,但没有显示在画中)。
这幅画有什么错呢?可以说一切都错了。首先,那些碎片显然不是在同一个房间找到的,而是分散在3个不同的房间。我实在想不通埃文斯为什么认为这些碎片属于同一幅画。第二,画中人有两种肤色。面向左的头部露出的一点皮肤是白色的,向右转的胸部是红棕色的,向左迈步的双腿也是红棕色。米诺斯艺术对男女肤色的描绘有定规——男性总是红色或棕色,女性是白色或黄色。
换言之,这里其实有3个人,却被埃文斯合并成了一个。一个女人在向左走,碎片中只有她的头部;一个男人也在向左走,碎片中只有他双腿的一部分;第三个可能是个男孩或少年在向右走,碎片中只有他的躯干和曲起在胸前的右手。另外,躯干的姿态很像希腊桑托林岛(Santorini)上出土的一幅画中两个正在打拳的男孩的姿势。祭司-王壁画的事就讲到这儿。它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提醒我们注意,考古结果和古物重建总有可能被后来的研究者纠正。
看完了埃文斯复原的壁画后,让我们来简略地看一看克诺索斯王宫中心的大庭院。无疑,这个庭院和各个时代世界各地都有的大型仪式场所一样,有许多用途。但克诺索斯的庭院里似乎还会举行一种颇不寻常的活动,如果宫中一座建筑物里的一幅小壁画足以为凭的话。在那幅壁画中,一男二女正在跨越一头公牛。
画中的男子正腾于空中,在公牛的上方做前空翻的动作;一个女子站在公牛前面抓着牛角,可能是为了转移公牛的注意力;另一个女子在公牛后面,像是准备接住空翻落地的男子。然而,也有可能是他们3人都在跨越公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个女子是刚刚落地,那个男子是正在跳跃,另一个女子则是准备起跳。我们无法确定哪个是正确的解释。无论采取哪个解释,这都像奥运会上的跳马动作,只不过跳过的是活物,有尖利的角,想顶死跳过它的人。
挖掘者在克诺索斯还发现了一个象牙小雕像,也许是一组跳牛人雕像中的一个。这个雕像展现的人物很可能身在空中,因为他脚尖绷直,双臂前伸。
另外,克诺索斯还出土了几个石制牛头,其中有些似乎是在仪式完毕后被故意打碎的。这些石制牛头是中空的,鼻孔处开了洞,如果在牛头里装上红葡萄酒一类的液体,再把牛头倾斜到合适的角度,看起来就会像是刚刚把一头牛献祭给众神,牛头还在滴血。
看来,米诺斯人不仅在王宫的中央庭院里跳牛,还在王宫内或周边的地方举行有公牛参加的仪式。这使我们想到希腊神话中忒修斯(Theseus)和牛头人身的弥诺陶洛斯(Minotaur)的故事。在青铜时代,米诺斯国王要求每年给克诺索斯王宫地下室中半牛半人的怪物弥诺陶洛斯献祭。地下室是一座迷宫,没人活着走出来过。雅典国王每年都必须向米诺斯国王献上7个童男和7个童女,由米诺斯国王把他们送进迷宫。
有一年,雅典国王的儿子忒修斯自愿前去,希望能杀死弥诺陶洛斯,从此不再每年用活人献祭。他的父亲悲痛欲绝,但同意了他的请求。忒修斯到了克诺索斯后,和米诺斯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Ariadne)交上了朋友。她给了他一把剑和一团线。忒修斯在迷宫中边走边放线,以便找回原路。他来到弥诺陶洛斯面前后,拔出剑来砍下了弥诺陶洛斯的头。然后,他循原路顺利凯旋。
我一直认为这个故事可能是那个地区后来的居民编出来的,用以解释克诺索斯王宫的废墟以及他们关于祖先与公牛关系的一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特别是用于解释王宫废墟储物区那迷宫般的景象。
然而,也许我完全想错了,可能有全然不同的解释,因为20世纪90年代早期人们发现了一面巨大的壁画,上面画着许多公牛和一大群跳牛的人,背景是一片迷宫。大家一定以为这幅壁画是在克诺索斯发现的,其实不然。发现它的地方甚至不在克里特岛。事实上,它是在埃及尼罗河三角洲地区的泰勒达巴(Tell el-Dab'a)遗址发现的,那个遗址的年代在公元前17世纪到公元前15世纪之间,正好是公元前第二个千年的中期。那段时间恰值青铜时代,也是米诺斯文化的鼎盛时期。[20]
因此,也许忒修斯和弥诺陶洛斯的神话里面真的有一点儿米诺斯历史的影子,不是后来凭空编造出来为克诺索斯的废墟做解释的。但是在我看来更有意思的是,这幅在埃及找到的壁画题材是米诺斯的,画法也与埃及当时的画法迥然不同。这幅画的发掘者提出,也许它是被一位嫁入埃及王室的米诺斯公主带到埃及的。我觉得不一定有这么复杂,不过这幅壁画肯定表明当时埃及和克里特有直接的联系。我怀疑这幅壁画的作者要么是米诺斯人,要么是米诺斯人教出来的埃及徒弟。早有证据表明两地间有联系,但能以如此生动的证据印证3000多年前的青铜时代爱琴海和东地中海确有交往,仍然令人惊喜不已。
通常认为,谢里曼发现了希腊本土的迈锡尼文化,埃文斯发现了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化。但青铜时代的爱琴海地区还有另一群人的文明也非常发达,他们住在克里特岛以北、希腊本土以东的基克拉泽斯群岛(Cycladic islands)上。
基克拉泽斯群岛中包含了纳克索斯岛(Naxos)、帕罗斯岛(Paros)、米洛斯岛(Melos)、锡拉岛(Thera)和别的一些岛屿。它们尽管与迈锡尼文化及米诺斯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也有自己的基克拉泽斯文化。它们最出名的文物大概是公元前第三个千年期间基克拉泽斯早期的大理石小雕像,其中大多是女像,也有演奏排笛和竖琴等乐器的人像。至少有些岛屿参与了后来公元前第二个千年期间的国际往来,其中一个是锡拉岛,也就是今天的桑托林岛。下一章就来讲一讲这个岛的故事。
【注释】
[1]《犯罪现场调查》是美国的一部电视连续剧。——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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